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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桑蜷缩在这间有着东方斐气息的屋子中,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隔着梦境的距离,他再度看到那抹熟悉的白影,看到他坐在屋中执着一卷书在看, 清冷的眉目在灯下的剪影格外好看,鸦羽般的长睫柔顺地低垂。
似是看得有些乏了,他抬杯抿了一口茶,微皱的眉目舒展开。
这场景就像是日常生活中平平无奇的一天,然而叶云桑却看得目不转睛, 眸中满是小心翼翼与欢喜,“阿斐……是你吗……”
他一瞬间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手脚。
似是想要去拥抱, 却又怕碰碎了这美好,于是十分僵硬得停在了原地。
那人似有所察觉,抬眸看了过来,而就在目光即将对视的一瞬间, 梦却忽然醒了,只余一片空冷。
叶云桑从大梦中醒来,仰头看着那清寂的月光, 丝丝缕缕的窒息感缠了上来。
阿斐……
东方斐很喜欢读书, 他便也坐了下来, 看着那些他曾经看过的书籍,通过那书中偶尔的红色批注窥见东方斐当时的心情……
一本接一本,甚至连枯燥的医术他也看了一遍。
他走到书架前,又抽出一本书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狭长的漆黑木盒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叶云桑怔了怔, 随后将那盒子捡了起来。
打开,里面是一根长长的狐狸尾巴。
叶云桑看着那条雪白的尾巴, 一瞬间像是被闪电击中。脑海中有什么残缺的碎片在翻滚涌动,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那狐尾化作一道紫色的魔气他整个人都笼罩。无数破碎的残缺的回忆蜂拥而入,像是一副待完成的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后那一块,叶云桑整个人周身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他终于想起了封魔谷的位置!
他想起来了两人前世所有的恩怨,想起来了两人的初相识,想起来了自己作为狐狸的时候被他救了回去,想起来了自己为了接近他才投其所好偷偷换了身份故意被他捡去当徒弟……想起来了两人在战场时的针锋对决……
他马上就要回归本体了。
他的原身和东方斐的原身封印在了一起,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叶云桑心中像是被火烫了似的,又火热又颤抖。
东方斐会不会也在那里?他会不会已经醒了?
一定在那里吧!
烟逐鹤说魂魄招不回来,说不定是因为东方斐已经全须全魂的回到了本体呢?
他醒来第一时间会做什么呢?应该会立马把他北宫沉桑的“尸体”一脚踹出去吧,然后再原地打坐练功……
说不定自己回归本体后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人凉凉地瞧着自己,说上一句,“北宫沉桑,你到底还是醒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几乎能想到那人的语调,说这话时鲜活的眉眼。
等自己见到他后一定要一把将人抱住,好好解释清楚这一切,他原谅自己也好,不原谅自己也好,他叶云桑就是耍赖也要死活缠着他……
对!就这么办!
叶云桑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另一种可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化作了一团浓紫色的魔雾,向着远方飞去。
东方斐,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
封魔谷。
封魔谷与千年前相比多了生机。
谷内似乎被定格在了春季,一棵棵桃花树抽芽开花,风吹过带下来一层薄薄的艳粉,而桃花树下有一口血红色的棺材,斑驳的棺身因为经年风吹雨打已经掉落剥离了不少皮,上面以金色符文刻画的一个个封印却依旧熠熠生辉,震慑着来往的生物。
叶云桑来到这里,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口血棺,面色有些发白。
那口血棺封印完好,不像是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心一点点沉了下来,叶云桑苍白着脸,目光仔仔细细地看过后,确认封印确实未曾破除。
抬手可灭修真界千万人马的无妄魔祖,此刻却驻足在这里,望着那棺材的目光竟似有惧意,他忽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难道……东方斐他,并没有醒来吗?
叶云桑颤抖着手,轻轻触碰那棺盖。
在那一瞬间,那些金色符文忽然骤然失了颜色,如同被腐蚀了一般,一点点消融不见。
他身体化为雾气,钻入了棺中,轻轻落到了棺中的紫衣男子身上。
仿佛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存在无声苏醒,平时乱窜乱跑的灵兽都被吓僵在了原地。这一日,远在封魔谷外的众人只见某片海域忽然魔气大盛,冲天的魔气滚滚如紫色浪潮,眨眼间将朝阳淹没。
整个天空都蒙在一层淡淡的紫气之中,美丽而又妖异。
修真界众人面色瞬间变了。
几乎所有人都想起来古籍里的那一句话——
紫气遮日,大魔苏醒。
……
三个月后。
整个三界都因为这则异象而陷入了恐慌,但是封魔谷内却极其安静。
甚至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曾经有人想象过无妄魔祖北宫沉桑归位时的场景,定然是魔气冲天,他携被封印千年的仇恨归来,持着他那朵晶莹剔透的无妄花先杀扶苍仙尊,再灭整个三界。
然而真实情况却与人们想象的大相径庭。
北宫沉桑已经醒来了,棺中却久久没有动静,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谷内日升月落,月亮一点点从缺月变成满月。
明明如此圆满的月亮,落下的银辉却是冰冷的,带着森寒入骨的冷意,洒满了整片封魔谷。
那血棺棺身失去了封印的加持,再也维持不住,迅速腐朽了下来。
风一吹,棺盖被打开,月光挤了进来。
棺中两个男子相拥在一起。
紫衣魔君紧闭着眸子,他似乎是一直在施展着什么古怪的法术。
那一个个古老的符号跳动着,弥漫了整个天空。是一个强大的聚魂阵。
源源不断的魔气自紫衣魔君身上如流水般泄出,用以维持这聚魂阵。
然而三个月过去了。
聚魂阵中,空空荡荡的只有风。
紫衣魔君似乎也陷入了深度沉睡,却被今夜的月光与风惊扰,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回到冰冷的现实。
这棺材小了些,于是紫衣魔君便将人抱在怀中,紧紧地抱着,手臂紧绷如石用力地几乎整个身体都在颤,可偏偏力道却极轻柔,像是在拥抱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怀中的白衣男子眉目安然,似是睡着了。
紫衣魔君缓缓睁开了眼睛,从沉沉黑暗中醒来。
他墨紫色的眼眸凝视着怀中人的容颜,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对方的面容,随后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然收回手。
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冷得如同一抔雪,没有任何生机。
“阿斐,三个月了……不要贪睡了,快醒一醒……”紫衣男子抱着比冰雪还有冷上几分的人儿,声音似乎都要冻住了,喑哑酸涩。
东方斐的手无力地滑落,叶云桑心中一惊,神经质似的一把抓住那堪堪要落地的手,手一瞬间比他的都还要凉,“你不要吓我……”
他握在手心中试图将那人的手焐热,然而那手却如此冰冷,怎么也捂不热。
叶云桑此刻似乎很冷,他盯着东方斐苍白如雪的面容,盯着他那无力的手,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发抖,
那个被他死死压下去的猜测再度浮了上来,无限扩大的恐慌与空洞如同一个深渊将他吞噬,他紧紧地抓着东方斐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清楚,这稻草到底会将他带回岸上,还是与他一同溺亡。
不会的……
不会的……
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不愿意醒!
对!他肯定是不愿意醒,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回归,所以在装睡吓自己!
“你是不是已经醒了,但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故意装睡的?那我离开,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紫衣魔君轻轻地将白衣男子抱出棺,在草地上铺上柔软的毯子,将他轻轻放在上面。
白衣男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睫毛压了一层寒霜,唇无半点血色,整个人如同一座冰雪铸成的雕塑,在月光下冷清虚幻的不真实。
叶云桑踉踉跄跄地走远躲起来,躲在一颗大树后面,偷偷地看着在月下沉睡的白衣仙尊。
他是那样的认真,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动静,不漏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紧紧地,甚至有些狂热病态地盯着,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等待着他胸口开始有呼吸,等待着他睁开眼睛,只要他有一点动作,肯定都不会逃过他的利眼。
月亮越来越亮,铁钩银画般的冷光洒了整片大地,而后越来越暗,夜色如同一层层被揭开的轻纱,一点点被光冲淡,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叶云桑一直无望地盼着一个奇迹。
然而他从月升盼到月落,又从月落盼到月升,却都未等来一丝动静。
那人始终都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敛合,仿佛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中。
最后的最后,叶云桑终于无法再骗自己。
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断绝。
紫衣魔君握住对方苍白冰冷的手,一点点弯下了腰,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喑哑颤抖,似乎每一个字的说出都加重了他的痛苦,到了末了几乎是变了调的嘶哑。
“阿斐……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有一滴滴的冰冷液体滴落,紫衣魔君将怀中人抱紧,看着那寂寥月光,声音呢喃如梦呓,“你不肯回来,那我去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