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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顾及言凤幽受伤的缘故, 叶云桑也并未离开。那些怨灵皆怕他,不敢凑近过来,这倒是给了东方斐恢复的时间。
四人原地修整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言凤幽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见到叶云桑的脸之后先是一愣,随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陛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声音带着颤, 明显受惊不小。
叶云桑被他扑得僵了僵,随后想到了什么,慢慢抬手便拍了拍他的背, “莫怕,我在这里。”
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边,却见白衣男子依旧安静地打坐,看都未看这边一眼, 甚至连气息都未乱过分毫。
是了,他根本不在意。
心中难言的挫败感和着悲伤,和着怒火一并烧了上来。明明是恨他的, 也发过誓从此再也不会对这人留情, 但是这一瞬间他还是恨不得扑上去撕毁那人淡然的面具, 扯掉他那身比冰雪更无情的白衣,将他溺毙在自己怀里,或者狠狠地强^暴了他,让他恨也好怒也罢, 反正不再敢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
一个个疯狂的念头如野草般在心中疯长, 几乎要压不住,偏生此刻言凤幽还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让他恨不得将人踹出去。
然而真正的他却笑了一笑,轻轻地抚了抚言凤幽的长发,随后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慢慢低下头。
言凤幽脸红了一红,似是想做什么,叶云桑的唇却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
言凤幽的身体瞬间僵硬,眸中闪过一抹畏惧惊怖。
叶云桑却以这个姿势抱着他,轻轻地顺着他的长发,似是安抚,似是心疼。自后方的角度看来,二人都似是在深吻一般。
东方斐睁开眸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场景。
他无声地看了半晌,谁也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地讥笑着些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脑海,他面上的神色却依旧很淡,然而墨黑的凤眸却有浅浅的紫意浮过。
“咳,咳咳……”他忽然止不住地咳了起来,随后及时以帕子掩住了唇。
这下终于惊动了前面的那对“缠绵”的鸳鸯,叶云桑慢慢直起身来,回身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仙尊的伤好些了?”
这个人恢复力还真是强悍,刚刚还站都站不稳,此刻看上去除了面色稍稍白了些外,却已无什么大碍,该说他不愧为扶苍仙尊么?
“多谢关心,尚可。”东方斐回了一句,站起身来,看向玄薇,“还可继续否?”
玄薇看了看叶云桑,而后又看了看东方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那抹白衣路过叶云桑的时候微微停了一停,似是斟酌了一下,而后开口,“令正修得是仙道,长时间在阴阳煞中他的灵力会被侵蚀,还望魔君尽早行动完成封印,也好令他免遭此苦。”他的态度是最标准的对待点头之交的态度,就如同过路时看到了友人与其受伤的妻子一眼,礼貌地问候寒暄。
令正?
好一个令正。
东方斐看不到,然而离叶云桑最近的言凤幽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森寒冰冷。
言凤幽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魔君却对他笑了,却未及眼底,“多谢仙尊提点。”他温温和和地噙着笑意,看着言凤幽,“爱妃休息得如何了?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们要尽快动身才是。”
言凤幽用尽全身力气控制自己别抖,强挤出一个笑来,“那就……多谢陛下了。”
看着前方一黑一白并肩离去的背影,叶云桑忽然开口,“不知吾与拙荆是否有幸和仙尊大人同行?”语气颇为古怪。
东方斐顿了一顿,回身客气地回答道,“能得二位相助,是吾之幸。”
他背在后方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团紧,微一用力,那帕子便被震碎成了细末,如同细雪一样无声息地自袖中落下,幸而光线昏暗,无人看清他这一动作。
……
两个人的队伍变成了四个人,是好事也是坏事。
气氛极为古怪,一片死寂的沉默与压抑,只有泥泞的脚步声。
玄薇感觉一阵阵发冷,身后那寒冷阴森的视线让她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被烧穿了,她几次想要回头,却又不敢。
心中暗暗有些忐忑,魔君陛下会不会是怀疑她的忠心了?是不是怪她明明是一个魔,却跟魔界最大的对头扶苍仙尊走那么近吗?
冤枉啊。
她虽然跟扶苍仙尊走在一起,但是绝对没有二心啊!顶多合作互助生死与共的搭档而已……
有叶云桑这个煞气集合体在,不仅整个队伍陷入了绝对的低气压,连周围本来凶恶的怨灵也不敢靠近。东方斐则一直不时用联络符与其他队伍联络了解情况,并传授给他们遇到怨灵的解决方法。
天机宗主的队伍和简清嵘碰到了一起,现在也是四个人正在往中心区域赶。
桃花宗主和她挑选的搭档幸运爆棚,最初的落点便离中心区域很近,现在已经在终点等候他们。
烟逐鹤这棵树有点倒霉,落点最远,现在正带着他的倒霉搭档被怨灵追,还好他原身是棵树,危难关头变成树把搭档塞进树洞里保命。
而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两个小队失联,其中一支方接通就传来惨叫声,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恐是凶多吉少。
偏偏这阴阳煞内极大,各小队无法知道彼此的位置,因此也无法去营救。
众人来不及悲伤,都在狼狈地被各路妖魔鬼怪追得豕突狼奔,身上都挂了彩。
有惊慌失措地向东方斐求助的,也有中了毒话都说不清的,只见他眉目沉静地问清基础情况后,极为快速地口授了一套法术帮助他们脱身,也或者教授给他的同伴解毒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通过联络符,他成功地拯救了两支处于生死关头的小队幸免于难。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四人小队也终于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谷间,这地方极其狭窄,约莫不到三尺宽,容一人而过。
黑白罗盘中那抹红鱼已经来到了黑白相接的边缘,这便证明他们前方马上就要进入阳煞区。东方斐提醒众人提高警惕后便依次走了过去。
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轻轻地“噗”地一声响后,四人眼前猛然一花,世界已经换了样子。
阳煞区是远看是一片淡粉色的沙漠,漂亮梦幻得不得了,然而近看才发现,那原来是染了血的骨头细末。也不知道掉进这个区域内的尸骨都遭遇了什么,竟被研成了细粉。
一进入阳煞区,玄薇就感觉一股难以言明由来的暴躁自心中升了起来,让她想要大吼大叫。
恰逢此时一堆骷髅自沙漠里爬了出来,“咔哒咔哒”上下颌骨战栗着向他们飞速爬了过来,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骷髅而已,用不上仙尊出手,更用不上魔皇魔后出手,玄薇主动请缨,飞身而起,“属下前去开路!”
提起枪来就杀了进去。
她的枪法很漂亮,大开大合满是杀伐之气,那些骷髅被她挥开拍碎,而她似乎也渐渐地杀上了瘾,一枪一个越发狠辣,魔气所过之处那些骷髅被暴力拆得七零八落。
东方斐看了一会,忽然皱了皱眉,“玄薇,停下。”
玄薇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她停不下来,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狂躁与嗜血状态,恨不得见什么杀什么,全部碾成齑粉才好!
她这个状态不对劲。
东方斐飞身过去,一把将人扯住,随后一道清灵明心咒笼了过去,玄薇身形一顿,终于停了下来。
她这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周身脱力的厉害,若不是东方斐及时扶住她,她能跌倒地上去,喘着气道:“陛下,仙尊……这里……不对劲……”
而就在这个时候,东方斐感应到有一道炽热火烫的视线凝驻在自己身上,他回头一看,便见叶云桑正在看着他。
紫衣魔君的身体似乎因为用力克制些什么而微微发颤,幽深的眸深处似有怒海在翻腾,愤怒,妒恨,还有不知名的猩红之欲轰然相撞,在他眼中燃烧成一团火,偏执的令人毛骨悚然。
如同一匹饿了数日饥肠辘辘的狼,忽然看见了一盘大餐,暴躁嗜血狂热的视线令东方斐看一眼后寒毛险些炸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
“陛下,您怎么了?”言凤幽发现身边的叶云桑也有些不对劲,他想要伸手去探一下,却被猛然甩开。
然而那瞬间的接触也让他发现叶云桑的手臂绷硬的像一块石头一样,肌肉下蕴含的爆发力令人心惊,像是随时会暴起。
叶云桑猛然闭了闭眸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扑过去将人溺毙在怀中的冲动,冷漠地道:“无事,不要碰我。”那负面情绪来得实在猛烈,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那两人的对话声传来——
“抱歉,刚刚是我……是属下鲁莽了……”玄薇道,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自称方式。
说“我”吧,就好像不太尊敬,说“小女子”?莫名娇羞。
但是说“属下”也不太对,自己是魔界的人不是仙尊的手下啊……难,好难。
“不怪你,”东方斐推算了一下而后道:“与此地的气场有关,阳煞区处对魔修影响极大,一旦心有负面情绪立即会被放大数倍,而魔气越重则……”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叶云桑——
这个人才是魔气最重的。
双目对视的那一刻,东方斐终于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他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手心中金光流溢,随后如同一条缎带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过去,绕着叶云桑转了一圈,形成了一个结界将他包裹在里面。
或许是怕他误会,东方斐开口解释,温和有礼,“这结界可以帮你稳定心神,忍一忍。”
那熟悉的似雪非雪的冷香骤然将他环绕,若即若离地在空中浮荡,叶云桑骤然攥紧了手,却攥了满手空,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漂亮的桃花眸弯了弯,语气中似带了几分好奇,“仙尊大人为何一反常态,忽然对在下如此殷勤了?”
对上他含笑的目光,东方斐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同处阴阳煞中,你我自当互助。”
“哦?是这样么……”叶云桑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冷意,却微微歪了歪头凑近了他几分,笑得更加漂亮,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幽幽淡淡的梵香魔气将他环绕,有些熟悉,有些好闻。
东方斐心中颤了一颤,本能告诉他危险应当后退,可是身体像是被钉在那里,下一秒叶云桑却已然率先拉开了距离——
紫色的衣袖猛然一拂,那淡金色的结界“咔”地一声砰然裂开!
“你!”东方斐宛如被人打了一拳,身体猛然晃了一晃,不可置信地抬头。
叶云桑唇边的笑意已经冷了下来,“和本座互助?你以为你是谁?”
转身拂袖离去。
言凤幽愣了一下,看了一下面色雪白的东方斐,再看看大步离开的叶云桑,唇嗫喏了一下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选择追了上去,然而那紫衣魔君行得太快,他连个衣角都捞不着。
东方斐面色白得像雪,身体直愣愣地像是被钉在了那里,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额上爬满了冷汗。
他此刻唇齿间满是血腥气,胸腔中一片火灼似的痛。
刚刚那被叶云桑打碎的结界,是他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至纯至阳的灵气设成的,和施术者本身息息相关,休戚与共。
可以说,叶云桑这一下和直接给他一掌没什么区别。
前面言凤幽终于追上了叶云桑,抓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说些什么。
紫衣魔君身形顿了一顿,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他的背影看上去与平常无异,方才的险些失控暴走的样子像是一场错觉。是了,这人不只是叶云桑,还是无妄魔祖北宫沉桑,面对的极端困境不知多少,哪里用得上自己保护?
看来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东方斐看着远方将近走远的身影微微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那日将叶云桑扔在了吞仙洞良心难安?
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补偿他……想要尽可能地保护他。
可惜那人并不需要。
既不需要他的补偿,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脑海中有声音尖锐地笑着,猖狂而又放肆,“真可怜,太可怜了,前脚说喜欢你的人转眼便娶了他人为妻,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厌恶,偏偏你又喜欢上了人家,晚了啊!太晚了!你猜你若是消失了,他是会拍手称快大宴群臣,还是会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来你的坟头流一滴眼泪?”
东方斐的思绪有一瞬间的飘远,微垂的眼瞳中,有淡淡的紫气浮了上来。
心魔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如同阴冷的风在耳边呢喃,“事到如今,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以往心魔在他脑海中尖啸,他不发一言,因此心魔也习惯了唱独角戏,它说得正欢时忽然听到东方斐冷不丁地回了一句,“这次封印失败一切皆会覆灭,你确定要选在这个时候勾我破道?”
心魔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东方斐却不再开口,无视脑海中咆哮着踩他痛脚的心魔,心中默念清心咒,将那骤然被放大无数倍的负面情绪一点点压了回去。
最终,眸中又恢复了原本的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