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烟逐鹤最近下棋热情极为高涨, 几乎日日都要拉着他下几盘,偏偏棋艺臭得发指,但他有一个优点, 凡事越挫越勇。

东方斐闲来无事,便以此打发时间。

三局结束后,烟逐鹤看着场上被杀得片甲不留的白子,他怄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阿斐, 你就不能让我几子吗?”

东方斐收着棋子,顺手拂去棋盘上的花瓣,“让你又如何, 结局无异。”

烟逐鹤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作为一棵树一向不怎么喜欢好好穿衣服,此刻烟绿色的宽袖衣衫滑落,衣襟错开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 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随性自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口道, “这几日魔界的树告诉我无妄宫似乎天天都很热闹, 过些日子似乎要迎魔后什么的……哎等等?”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回忆道,“你方才收到的那张请柬不会正好是来自那位吧?”

东方斐瞥他一眼,“衣服穿好。”

烟逐鹤不耐烦地将衣领往上扯了一扯,凑了过来有些八卦地道:“还真是他啊, 你何时动身?带上我我也去凑个热闹, 刚好看看千年后的魔界有什么不……”

东方斐收棋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我什么时候说去了?”

烟逐鹤愣了一愣, “你不去?”

素白的手将原本混杂在场上的黑白子一点点分开,东方斐长睫低垂,带着几分淡漠,“仙魔向来不容,本尊并无到场观礼的必要。”

“汀叮”,随着一声声细微的脆响,那些棋子最终分入两只玉盒中,泾渭分明,如同黑夜与白昼对峙。

烟逐鹤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忽然站起身来震去衣上落花,看了看周围道:“落梅成雪,云蒸霞蔚,值此美景,当饮酒作乐,不知扶苍仙尊可有兴致与小仙一同大醉一场换得浮生半日眠?”

东方斐眸光动了动,“正有此意。”

烟逐鹤自树下挖出了几坛酒,利落地拍开了泥封,“来来来,不醉不归!”

……

不远处的树上,一只纯白近透明的蝴蝶忽然振了振翅膀,无机质的复眼盯着树下对弈的两个人,半晌后无声无息地振翅离去。

那白蝶速度极快,不知过了多久,他飞到了一片密林中,落于一人指尖之上,翅膀扇动,似乎在诉说些什么。

……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了近一个月。

魔皇的定亲宴如约而至,据说办得很是盛大,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妄城连着三天大摆流水席,城中百姓高歌庆祝,烟花燃放了一整夜。

宴上曾有臣问魔皇何日完婚?据说那位最风流倜傥的魔皇一笑,将准魔后拉入怀中,“凤幽值得最好的婚礼,来年季春三月末,你我完婚如何?”

一句话众人就悟了,魔皇果然爱极了这位凤幽美人,既然是要给魔后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那自然要准备得久一些。

准魔后目光盈盈:“多谢陛下,我……不,妾身愿意。”

叶云桑笑了,拍了拍手,“呈上来。”

遂有两名红衣侍卫小心翼翼地手托一盖着红绸的东西奉了上来,准魔后不明所以,打开一看,目露感动之色,“陛下!”

红绸飘落,露出下方的物事,是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袍。

下方纷纷传来吸气之音,“天,是蕴仙玲珑宝衣。”

此物传为五百年前筑幽魔君见爱妻红霞仙子在魔界生活久不适,心疼之下命千名巧匠打造了此衣献给魔后,仙家穿上了便可以在魔界行走自如,不会再受魔气侵袭。从此筑幽与红霞便得以在魔界长相厮守,同棺合葬。

之后蕴仙玲珑宝衣就有了特殊寒意,代表着历任魔皇至死不渝的爱。

巧的是准魔后言凤幽也是修仙者,此刻叶云桑将这宝衣送给了魔后,可以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表了自己的心意——

世人皆云雪桑魔皇对这位魔后是真的动了真情,才会把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宝衣给了这位魔后。

那一日,主宾皆尽欢,无妄城主极为讨巧地将今日定为了魔界的定情日,宣布今日无宵禁,一串串红灯笼挂了起来,男男女女走上街头相依相偎,更有甚者对月结契,淡粉色的光芒将一对对情人笼罩,一时间无妄城被淡粉色的光芒笼罩。

结契,便是对月许诺,今生今世永不背叛,白首不相离。

据说魔皇魔后当天一起站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上,看烟花满天,听百姓山呼万岁,看有情人对月结契。

想来定是盛景。

云门,第九峰。

烟逐鹤来寻东方斐的时候扑了个空,最后在一处极高的山崖处寻到了他,崖下云霞满天,红彤彤得如同肆意燃烧的火焰,燎了半边天空。那位白衣仙尊独自立于乘风亭中,广袖流云衫在风中浮荡若云,墨发三千一带束之,背影清寂绝尘,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要乘风而去。

他似乎在看云霞,清冷的眸子因红霞似染了温度,呈现浅浅的紫意。

烟逐鹤的心漏跳了好几拍,用了好久才平复了乱七八糟的心跳,走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寻你半日不见,原来是躲到这儿来当逍遥神仙来了,真是不够意思,这等美景居然也不唤上我。”

而就在烟逐鹤走上来的一瞬间,不远处某片平整的云海忽然被风吹皱,其上雕梁画栋幢幢人影,依稀是喜宴的场景,却也一并散落成流云,再无踪迹。

东方斐动了一动,看了他一眼,眸光似乎因为他的某句话有一瞬间的失神,却随即归于平静,“不过是忽有兴致罢了。”

烟逐鹤并没有注意到那片异常的云,他只手下触感异常冰冷,微微拧了拧眉,“阿斐,你怎么也不设个结界,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说罢就想要将自己身上那件外衫脱下来。

东方斐却止住了他的动作,一抬手,烟逐鹤脱到一半的外衫又自动飞了回去,“走了。”

“这就走了?不再看看了?”

东方斐飘飘离去。

烟逐鹤回首看了看那满山的云海,敏感地捕捉到了风中有术法施展过的痕迹,忽然瞬间就明白了他刚刚在看什么,轻微叹了口气,“你这性子,真的是……”

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搭上了他的肩,“喂,喝酒去吧?”

当夜两人在梅花树下醉饮梅寒酒,此酒入口甘烈后劲十足,烟逐鹤喝了个烂醉如泥,东方斐也没好到哪儿去,梅花树下的一对醉鬼。

朦胧醉眼中他听到东方斐似乎喃喃自语了一句,“来年季春末……为什么……”

烟逐鹤大着舌头随口回了一句,“季春末?那不就是三月末?我算算啊,”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正好是个凤凰日啊,好日子。”

东方斐身形顿住,面色有些发白,他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抬头又灌了一口酒,“是啊,好日子。”

他大概真的是醉了,脚步都有些虚浮,踉跄着倚躺在梅花树下,朦胧视线中月更朦胧,他倚在梅树下,凤眼迷离,对月举杯大笑,“季春芳菲无觅处,凤凰衔枝落梧桐。惟吾与月两独行,千山过尽风雪旧。”举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初寒后灼,在胃里烧得五内俱焚,最终熄灭冷寂。

“好诗!”烟逐鹤拍着巴掌,而在极远极远的天空尽头,似有淡淡的粉光不时浮现,烟逐鹤醉咕隆咚地瞥了一眼,“啧,嗝……这是哪对鸳鸯,结了契?真,真好看……嗝。”

东方斐沉默不答,只是一口口地喝酒。

烟逐鹤呆坐在地上,半晌忽然傻笑一声,醉咕隆咚地一歪头,昏睡了过去,酒葫芦咕噜噜从手里滚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