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潮汐节要结束了。”
调查系统突兀的说道。
科德勒特使顿时放下了手中连接着星网论坛的个人终端，下意识的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他此刻正位于蔚蓝星域的开拓局办事处当中。
鉴于该星域的特殊生态，该星域其实没有几个水族对开拓外宇宙有兴趣的，它们甚至很大方的将自己毗邻的外宇宙让给了其他星域的开拓者，所以它们开拓局办事处的业务也大多以其他星域的开拓者为主，鲜少有本地业务。
甚至，开拓局在蔚蓝星域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修建办事处——
毕竟只为了去开拓局，贸然进入水族的领域是很危险的事情。
所以最后开拓局自己出资修建了一个大型太空港作为办事处，平时就漂浮在蔚蓝星域的边缘区域。
这个区域能不能算是蔚蓝星域都不好说，此刻特使向着窗外望去，也只能看见黯淡的星光和空旷的宇宙。
可以说，这是宇宙中最没趣味的一角。
而潮汐节期间，科德勒特使就一直坐在这个真正的宇宙边缘，查阅着开拓星球记录。
对此，特使的调查系统似乎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难得，你竟然愿意在这里翻资料，而没有去参加所谓的潮汐节，”调查系统古怪道，“你不是喜欢最喜欢节日这种热闹的场所吗？”
“我不喜欢。”科德勒特使否定道。
他喜欢的是，节日的时候作为席位中的上层，享受别人的奉承和恭维。
而蔚蓝星域这鬼地方连社交界都不存在，跑去潮汐节是为了什么，对自己进行SAN值检测吗？特使觉得之前的苦头吃过几次就够了。
可惜调查AI并不是人类心理学的专家。
它不能也不会用主人的无聊心思占用内存。
调查系统只奇怪道：“就算你对潮汐节不感兴趣，也应该对荆棘家少爷，还有那头人鱼感兴趣吧？”
“不，我不感兴趣。”特使硬邦邦说道。
自从他之前通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看穿了“群星皇帝和蔚蓝公主的恋爱物语”以后，就不敢再深入下去了。
毕竟作为一个撞见老板和敌对公司老板女儿偷情的倒霉部下，怎么看都觉得会丢掉工作。
科德勒特使决定不听不看不问不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然也没去潮汐节凑热闹，而是蹲在了开拓局办事处，清点里面记录的开拓局数据记录——也算是难得的认真工作了。
反倒是调查系统似乎无法理解主人的行为，询问了好几次。
科德勒特使一开始觉得它有点烦，随后觉察到这种关心似乎并不是调查系统会有的。
“你希望我去接触他们吗？”科德勒特使古怪的询问道，“我记得，荆棘家并不在你的嫌疑列表中。”
“荆棘家的长子不在我的列表中，但荆棘家不是，”调查系统一本正经的纠正道，“准确的说，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在我的嫌疑列表上，包括你的家族——因为你们人类的社会关系就宛如荆棘一般，杂木丛生，勾勾缠缠，牵扯不清。”
科德勒特使叫道：“等一下，难道你确认破碎王印的失踪‘果然’和贵族有关？”
他这样询问，是因为在“破碎王印失踪案件”中的调查分析中，原本也默认应该有群星贵族自觉或者不自觉的参与了这个事件。
——否则一个外部人员，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参与到星际联盟将破碎王印转交给群星帝国这件事的。
而且让调查小组以及群星上层最愤怒的是，破碎王印是在进入群星帝国以后，才彻底失踪的，这让群星人甚至没机会甩锅！
不过，只能是个推测。
科德勒特使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也没准备得罪太多的群星贵族。
但调查系统现在的说辞，俨然会将一大批群星贵族拖下水似的，这让科德勒特使有点冷汗。
好在事情似乎也没发展到这份上。
“说不上‘果然’，只是找到了一条线索。”调查系统道，“我在这座开拓局的星球资料中，找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开拓星球’。”
“……这类星球挺多吧。”科德勒不情愿道。
“不存在的开拓星球”是指开拓局总部没有资料的星球。
这类星球通常是资源星球，或者有着能种植的土地的富饶星球，也是开拓局的宣传片中，开拓者们只要按部就班的种植，挖矿，建造，就可以建造出新的家园的人间乐土。
但事实上，这类星球无法不需要人类，只要派个AI过去，就可以建造自动化工厂和农场，赚取大量的利益，并不需要开拓者插手。
所以这类星球一般不会在开拓局给新手开拓者的开拓列表中。
它们通常在此之前，就给各种“关系人士”瓜分掉。
其中各大文明的特权阶级就是主力。
虽然同样是“偏僻外宇宙的私人星球”，白领们购买的是一辈子住不上几次的别墅，而贵族们购买的是整个星球，是资产。
科德勒特使就借着这次工作机会，购买了几颗“不存在的开拓星球”。
这种事情属于默认的“福利”。
调查系统并不准备追究主人的问题，它只说道：“放心，跟你买的资源星不一样，它并不是一个有着丰富资源的星球”
“不是资源星？”科德勒特使愣了愣。
“对，根据残留的数据资料显示，那是一个有着原生文明的星球，记录上还残留着文明评估报告，还进行了几次商贸往来。”
调查系统这么说道，将记录调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全息屏幕遍布了特使的周围。
特使没有心情仔细看，他干脆的询问道：“然后能形成文明，那就说明有生态圈吧？这说明有开拓的余地？”
比如半兔人的母星，就是这样被群星帝国占有了，成为了内宇宙广袤领土的一部分。
“并不是所有能产生文明的星球都这样的，”调查系统解说道，“这个星球的文明至少有几万年的历史，他们自己开采了所有可以开采的资源，甚至深入到了星核层面。反过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星球资源太少，即使突破了技术壁垒，也没有达成长时间太空航行的条件，偏偏又在偏远的外宇宙，附近没有其他可以开拓的星球，所以到了文明的瓶颈。”
“真是可悲。”特使不带感情色彩的评论道。
不过这在宇宙中属于常见现象。
像是群星帝国那样，只发展了几百年就因为星球本身拥有反重力矿石进入宇宙时代，然后附近有足够的资源星球让他们扩张，于是一帆风顺的发展成帝国的才是少数。
所以群星人自称是“群星之子”。
对于这种“运气不好”的星球，他嘴上感叹两句，心中却是冷酷的计算：
“也就是说，该星球的资源被本土文明开采完了？没有开拓价值，不在开拓局的名单上，也是理所当然吧！”
“不，正是因此，它更应该出现在开拓局的星图上。”调查系统反驳道，“根据《宇宙开拓条约》，开拓局的外宇宙星图本应该是完整的星图，每一颗被探索的星球都应该有相应的资料——虽然某些人依靠特权藏匿了一些星球，但也是这些星球有这个价值——眼前我们找到的这个星球，可没有这个价值。”
“……”“某些人”中的科特勒特使安静的闭上嘴。
调查系统对开拓局的了解不仅于此：“而且，这样的星球虽然没有开拓意义上的价值，但对于新手开拓者来说，可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
“财富？”
“没错，普通开拓者可没有荆棘家长子的后援，他们在荒星生产的初级产品除了自己吃用外，是没有其他出路的，但如果附近有这么一两颗有原始文明的星球，可以在没有足够武器的前期，通过物质和对方交换一些资源，有时候还可以得到该文明的特有技术。比如我们的多维度生物探查技术，就是从一个已经灭绝的E级文明那里用初级产品交换到的。”
“啊，这才是开拓的浪漫啊！”特使感叹道。
特使觉得，虽然像是瑟优那样开拓（砸钱），是贵族们常用的开拓方式，但果然还是用廉价的道具，从原住民那边骗（X）获取财富，更附和开拓小说的情节。
当然，一个高贵的贵族，是不屑于这样做的。
——他们直接用导弹和星舰就可以让原住民交出自己的一切。
科德勒特使如此想道，因此产生了新的联想：“按照这种说法，这个星球也有可能因为拥有什么没发现的技术被其他的开拓者和探索者发现了，那个开拓者不想技术外泄，隐瞒了它的存在。”
“我也这样推理的，所以在看见记录的时候，我只是调出了那块区域的最新星图记录。”调查系统报告道，“结果，发现那里没有星球——甚至连恒星都没有了。”
“‘不存在’的话，自然没了……”特使本来想这么说，但觉得不对。
外宇宙区域，没必要做得那么隐蔽。
贵族们喜欢购买外宇宙的“荒星”，就是因为这个区域没有内宇宙那么严格的审核系统，即使这个星球就在那里，各种数据也显示它就在原地，但在没有星网同步资料的情况，只要更改几个关键节点的资料，就可以让所有人对它视而不见。
如果连基本数据都彻底抹消，这个成本可就没必要在外宇宙购买星球了。
科德勒立刻得出了另一个可能性：“是不是被掠夺了资源和技术后，被摧毁了，或者干脆被丢到了星球垃圾场？”
主人，您对这种掠夺行为真是熟练啊！
调查系统将这组对话记录下来，放在自己的存储器深处，已被将来作为参考——作为证据是不行的，但可以当参考，在法庭上放给陪审团听。
在熟练的留档后，调查系统才回答道：
“不可能，如果摧毁或者传送，会留下大量的痕迹，但它就是消失了，就像是从来不存在于那个位置一样。”
“那也……”科德勒特使还想要继续杠精。
这件事和科德勒无关，但出于某种不明所以的代入感，他就是想要抹消这枚星球和破碎王印有关的一切嫌疑。
“当然，这确实不能证明那个星球确实存在过，”但调查系统这次给出了证据，“但我查阅了该星球上文明残留的全息图像——”
这么说，一组新的图像弹了出来。
特使这次也无话可说了。
即使他对建筑学也没有研究也看得出来，全息图像中的建筑，跟瑟优（楚辞）给他看的那个和破碎王印有关的血祭坛的建筑风格，是一模一样的。
*
同一刻，葛维安正眺望着类似的风景。
楚楚在离开了蔚蓝星域后，没有带着他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这块星域，并且对着一片空旷的星空做了一些什么，一颗全息星球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然，在经历了“骑龙旅行”“妖怪聚会”和“海眼冲浪”以后，葛维安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他已经告诉自己，就把所有发生的一切当作“全息游戏”来理解好了。
尽管这明显是“楚辞”用来骗人的借口，但对于精神安定很有效。
只是，眼前的景色却让他无法继续“安定”了。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噩梦。
葛维安张开了嘴巴，却无法总结出合适的语言，只干巴巴的问道：“这是什么？”
“已经消失的星球，”楚辞坐在破碎王印化身的金龙头顶，手里捧着昆仑镜，也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投影：“根据我的‘内线’的调查，他们所找到的祭坛的起源。”
“祭坛……献祭了楚默哥的那个吗？”葛维安艰难的问道。
“对，也是献祭了我的那个。”楚辞说道。
“……”你明明还在这里……
葛维安想要如此说，但看着轻轻摇摆着银白色尾巴的人鱼，他有点说不出这话来。
他好半天才问道：“所以，小辞，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时候还叫我‘小辞’啊！”楚楚娇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才是本体呢？”
“不，你是楚辞。”葛维安说道。
他抬起了一只手臂——不是楚辞的手臂——而是一只半透明的，属于葛维安的手臂：“我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是只是自己变成精神体而已，还可以看见其他人的‘本质’。”
“我还以为他们是因为你曾经跟我接触最多，才派你来的。”楚辞问道。
“这个也是因素之一，”葛维安苦笑道，“老实说，其他人对我的能力也不太清楚，就如同他们不清楚你一样。”
“所以，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楚辞问道。
上辈子的他可不知道葛维安还有变成“精神体”的“技艺”。
“……你最后都变成那样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呢？”葛维安想要跳过话题。
楚辞都将他带来这种地方了，自然不是为了看星星的。
“我那是因为我是祭品吧？葛叔叔是怎么回事？”楚辞再次问道，他这次不等葛维安找借口，就接着道，“你不想说也可以，那么楚楚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是哪里来的？”葛维安用楚辞的身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全息星球，最后咬咬牙，还说吐露了真相：“其实，我的状况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开始就被污染了。”
“一开始？”楚辞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我不是研究员吧？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在研究室呢？”葛维安摊手道。
“保安？”楚辞道。
葛维安哑了一下。
他随后咳嗽了两声：“我是调查员，寻找空间裂缝的那一批。”
“所以，被污染了？没有防护吗？”楚辞古怪道。
“那个时候那里有这个意识？”葛维安苦笑道，“我们只听鹰家的人吹，什么外星人，什么51区，什么星球大战的，还以为找到了空间裂缝就等于找到了外星人，对于会遇到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结果啊，找到那个祭坛的时候，调查组的人牺牲了大半。”
楚辞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他上辈子虽然因为父亲的原因，知道一些内幕，但知道的并不多，像是祭坛怎么被发现的详细过程，就没有人跟他详细说过。
“我勉强活了下来，但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不能告诉别人——别人如果知道我的全部，就会被同化成相同的状态，其中又有绝大部分会无法忍受转化过程，彻底疯狂或者死亡，”葛维安叹息道，“幸亏组织还是接纳了我，可我的状态就成了机密，知情者也只知道一部分。”
就如同机构本身一样。
楚辞没有说话。
他突然意识到，葛维安敢告诉他这些，说明葛维安还有其他“秘密”没有说明。
葛维安却显然不想要再说他自己了，只将话题转到了项目本身上面：“好在因为前期的牺牲，我们才知道‘外星人’不是那么好研究的，后来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可惜——”
还是发生了楚默的事故。
不过，他们既然持续的研究那么危险的东西，发生这种事故是难免的，不是楚默，也会有其他人。
葛维安叹了口气，看向了那个全息星球，又看向了楚辞：“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我被献祭了，所以灵体飞到了这边宇宙，”楚辞却也不太想跟葛维安详细交代自己的状况，所以他很简单的说道，“而眼前这个，就是那个祭坛诞生的星球。”
“……”葛维安有一堆问题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起，他顺着楚辞的说法，再看了一眼那个让他觉得是噩梦的星球，缓慢的说道，“它看起来好像也不存在。”
“对，这是全息投影。”楚辞转了转手中的昆仑镜，“你对这个有印象吧！前段时间，有位老爷子申请考古复原，就使用了这面可以照到过去的镜子，所以眼前的星球，就是过去曾经存在的影像。”
“那么星球本体呢？”
“不知道，我的‘内线’才在开拓局翻到资料呢！”楚辞说道，“不过似乎不太乐观，因为根据我的调查，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是祭品而已，因为献祭了整个星球，出现了巨大的空间裂缝，所以接通了蓝星和剩余的祭坛，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
“果然如此吗？”葛维安干巴巴的说道。
他痛苦的凝视着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星球，缓声道：“可以封闭这些缝隙就好了。”
楚辞似乎惊讶的问道：“你想封闭吗？”
葛维安点了点头：“当然，这些缝隙太危险了。最糟的是，那是因为蓝星不止一个文明，也不止一个裂缝，我们就算不献祭，也要知道谁家会有裂缝，做好准备才行。如果可以像是我们之前那个祭坛，全部封闭就好了。”
“事实上，本来在我们的研究中，就有怎么消除空间裂缝的相关实验。”葛维安叹息道。
楚辞的目光闪烁着：“我以为你们对那些科技有兴趣呢！”
“不明白原理的科技，得到了也没用。”
“那也是和星空的链接啊！”
“不用向不明白的神灵祭祀，我们也可以飞向星空。”葛维安道，他看向了楚辞，“所以，你那些科技是哪里来的？如果是通过献祭，换取了已经毁灭的星球的技术，那么还不如不要——你会带我来这里，是明白祭坛的危险性吧？”
楚辞点了点头：“放心，我当然是明白的，就怕你不明白，所以才带你来看看啊！至于那些东西，当然是另外的来源，你也看见了，这个宇宙不止一个星球。”
葛维安回忆之前的“妖怪聚会”，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他觉得那个似乎还比不上眼前的星球呢！
楚辞却接着道：“再说，那些东西也不会直接给你们，你们只能看看。正如你所说的，不明白原理，所以不算得到了，所以，要怎么‘得到’，看你们自己了。”
“……我明白你的立场了。”葛维安闻言，点了点头。
他随后认真的补充道：“对了，不是‘你们’，是‘我们’。”
“？”
“你还是楚辞，所以是‘我们’，”葛维安问道：“对吧？”
楚楚愣了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是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