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前夜

也许是晏何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何女士不禁调笑她:“哎呀,不会是喜欢的女孩子打来的电话吧?”

晏何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的:“……不、不是啊。”说完就对上了何女士戏谑的眼神,晏何又补充着:“真的不是!”

仿佛欲盖弥彰。

何柚笑着白了她一眼:“行了,赶紧接你的电话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不用装了我都懂。

晏何摸了摸鼻子,站起来走到阳台接电话。她坐在放在阳台的躺椅上,没有开灯,就那么坐着看外面的万家灯火。

接通电话之后,谁也没有先说话,晏何静静地听着对面的呼吸声,她抿着唇,手心出了汗,便换了只手拿手机。

姐姐,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晏何的一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长呼了一口气。她想,自己应该先道歉的吧?可她依旧在犹豫,沈锦容似乎也在犹豫着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某种暧昧的气氛,可细细说来又不算是暧昧。坐在这里,晏何可以听到客厅里何女士与晏先生说话的声音,也能够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可她没听到沈锦容的声音。

只有呼吸声。

是不小心按到哪里误触了吗?

晏何喉头一滚,试探着轻轻开口:“喂?”

在她说这个字的同时,电话那头也传来了沈锦容有些沙哑的声音,她轻轻地说:“晏何。”

“嗯,我在。”晏何也轻声应和着。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客厅的光,起身把身后的推拉门关上。她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站在窗边。她想到了在姐姐家里住着的时候看到的月光,想到了她们在罗马的时候起了个大早看星星,想到和她一起在比萨吹过的海风。

晏何叹了口气。

自己为什么会对沈锦容那么说呢?

沈锦容又不说话了。

晏何猜想着她此刻的姿势——姐姐是坐着还是站着呢?她也在看着窗外吗?她们在共享一片星空吗?

“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沈锦容这么问她,晏何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声音里有轻微的鼻音,当她的声音顺着风飘到自己耳朵里时,如同细微的水流淌过。

于是晏何便想到了细弱的水流在手心流淌的纹路和感觉,忽然觉得鼻腔泛酸。她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

晏何说:“……早上八点的飞机,在首都机场。”

沈锦容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许久,又问:“吃饭了吗?”

“正在吃,在和父母一起。”

沈锦容声音里的鼻音更重了,晏何突然想到,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心中倏地涌起一阵冲动和悲伤,这些情绪和她的后悔交织在一起,最终达到了顶峰。

她只有自己了。

晏何抿着唇,想要努力抑制住自己要哭出来的冲动。而后便有另一种冲动出现,她想要立刻冲到沈锦容的身边拥抱她,晏何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但她没有。她咬着舌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要好好和父母相处。”电话那头的沈锦容吸了吸鼻子,晏何听到了她强笑的故作轻松的声音:“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没有……我——”晏何垂下眼睛,有一阵风吹过来,正巧落在了沾着泪水的睫毛上,带来一阵凉意。她想说你没有打扰我,我很开心能够接到你的电话,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晚安。”沈锦容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晏何想,然后呢?是不是就要挂断电话了?下一次打电话、或者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她握着手机,想要挽留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和沈锦容说晚安,起码不是现在——她不想挂断这通电话,就像她躺在沈锦容身边默默祈祷时间就此停止的时候。

“我挂电话了。”沈锦容轻声说。

晏何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钟、几分钟,又或是过了一个世纪,沈锦容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祈求,语气卑微到让晏何不敢相信这是她爱着的那么骄傲的人——晏何想,她爱的人就应当永永远远地站在高台上睥睨世人、就应当永远无忧无虑,如同高山上无人可及的雪松、如同神明一般。

心脏不知何时产生了细密的痛,这阵痛意伴随着跳动几乎蔓延至全身,在她听到沈锦容几近祈求地说了这句话之后——“明天……我可不可以去送你?”

晏何怔住了。沈锦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晏何听到自己沉沉地说了一句:“好。”

不知何时,也不知道是谁先挂掉了电话。她晕晕乎乎地走到客厅,晏光明看了她一眼,问道:“打这么久啊?”

晏何点了点头,回过了神:“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可眼中的复杂早就暴露了她的情绪。

何女士和晏先生也权当不知道,他们对视一眼,何女士便笑着问她:“说起来,你说的喜欢的女孩子,不是李修溪吧?”

晏何和李修溪玩得好,何女士半开玩笑地问起这句话。

“怎么可能。”晏何想也不想的否认了:“人家有对象好不好?”

何女士挑起了眉。

这顿饭吃完之后,晏光明去厨房洗碗,何女士收拾桌子,晏何想把没吃完的菜放进冰箱,却被何女士制止了:“别放了,你明天就走了,放一个月早就坏了。”

最后是晏光明把剩下的菜打包带走了。何女士也和晏何说了再见,临走前还问:“明天早上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我自己打车过去。”晏何不想再面对家人之间的离别。

“行,那你到了和我们说一声。”晏光明接过话茬,穿好大衣打开了门问何柚:“一起走吗?”

“行,那我们走了啊晏何。”何女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记得哈,有机会了让我见见你喜欢的女孩子。”

晏光明瞥见晏何满脸通红,笑道:“行了,别打趣孩子了,脸都红了。”

“走了走了。”

他们离开之后,家中就又剩下晏何一个人了。她开着灯坐在客厅里,空气中的饭菜香味已经渐渐消弭,随着吹进来的风而逐渐淡去。

她知道,很快,这套房子里就又会剩下自己一个人,和从前的一些日子相同。她又想到了沈锦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会这么难过,那她呢?她现在在家里吗?还是在别的地方?她也会觉得孤独吗?

晏何不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看着刚刚和沈锦容的通话记录。良久,她长叹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边,双手捂住了脸。

明天见了面要说什么呢?她应该穿什么衣服?

她仰躺在沙发上,看到了自己放在窗台上的小小的玻璃瓶,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清冷的白光——那是她从博尔扎诺带回来的雪。

融化了,便是透明的水了。

.医院里。

沈奶奶看着沈锦容鬼鬼祟祟的回来,冷哼了一声,问:“干嘛去了你这是?偷鸡摸狗的?”

沈锦容把手机揣进口袋:“没什么,就是打了个电话。”

沈奶奶挑起眉:“哦,和对象?”

沈锦容眨眨眼:“对。”

“总说你对象你对象,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让我看看啊?”沈奶奶瞪她一眼:“别是随便编出一个人骗我。”

“她最近有工作。”沈锦容坐在沈奶奶身边的椅子上:“等她回来了我带她来看你。”

听她这么说,沈奶奶便笑眯眯地说:“行,到时候给你们俩做好吃的。”她顿了顿,想到了谭宁家里的事情,问:“宁宁那边呢?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沈锦容双腿.交叠:“哦,大概在找律师准备打官司了吧。”

“怎么还要打官司这么麻烦?”沈奶奶问道。

“分割财产啊,蒋羌是过错方,财产当然要划分清楚。”沈锦容顺手抽出来包里的平板,找出资料递给沈奶奶,“您看,就是这些了。”

沈奶奶没戴老花镜,也懒得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嫌弃地摆了摆手:“我不看我不看,就这样吧。反正我老了,耶比许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沈锦容便又把平板放了回去。她说道:“对了奶奶,我明天上午晚点过来,早上有点事情。”

“我都跟你说了,你不用总过来,你过来我还不自在。”沈奶奶眯起眼睛看自己的手机:“我后天就出院了,你给我张罗着出院的事儿就行。”

“那我就先走了啊,您要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沈锦容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停车场,她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扶着方向盘,神色迷茫。她转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打开了刚刚的通话记录,而后,指尖在“小朋友”三个字上面轻轻摩挲。

“晏何。”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今晚的月色很美,应该有人一起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