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八年了。”谭宁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在观察着晏何的表情,看到晏何眼中的光明显黯淡下来,她叹了口气,本想说些什么,可还是犹豫着没有说。有些话不应该由她来说的。
“很长时间了呢。”晏何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可是在谭宁面前,她一定要这么笑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应和这样一句只是重复谭宁的、毫无意义的话,就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她就不那么狼狈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谭宁举起水杯,微微一笑。她也在暗示晏何,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之前的所有都属于过去。
晏何因为自己而吃醋对于谭宁来说有些无奈。别说她和沈锦容根本没有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不过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她有心想帮沈锦容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晏何落寞的眼神,她又觉得这些话要是由自己来说不太合适。
谭宁眨了眨眼,心想,反正沈锦容马上就要来了,哄她们家小朋友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沈锦容自己办。看着沈锦容谈恋爱,谭宁被前夫纠缠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果然嘛,就是应该多看看年轻人们甜甜的恋爱。
哦不对,现在应该是沈锦容的追妻火葬场。
谭宁摸着下巴这么想。
“那——老师我就先走了!”晏何微微欠身,她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啊,不坐一会儿再走吗?”谭宁委婉地挽留了一句,心想,沈锦容怎么还不来啊。
晏何笑着:“不了谭老师,我等会儿还有事情,麻烦您了。”
谭宁只好点头微笑:“好的,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晏何也微笑着点头,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谭宁坐在位置上嘟囔:“沈锦容呢?人都走了,她今天还来不来了?”
.一切似乎都和平常一样,晏何走下楼,教学楼里空空荡荡的。她隐约能听到老师们讲课的声音,但声音极小,像是从别的教学楼传过来的。
她现在走的楼梯背光,和别处阳光落下的地方相比有些黯淡了。晏何心里清楚,她以后一定还会走这条路——起码在她毕业以前,她都要和谭宁见很多次。
沈锦容呢?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借口去找沈锦容呢?
在今天,晏何其实是害怕遇见她的。她恐惧即将到来的离别,恐惧即将发生的让她跳出舒适圈的未知,亦对自己的心思和沈锦容的态度心怀不安。
虽然这么想,可心底还是盼望着能远远见一面。只是自己看她并不让她发现自己,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即便是见了面,晏何想,自己怕是会落荒而逃。
她踩着楼梯慢慢下楼,听着自己规律的脚步声,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而后,她的规律被另一种声音打破,似乎是高跟鞋踩着上楼的声音。
晏何想,她一定是疯了,竟然盼望来的人是沈锦容——可是,她不愿意在这里见到沈锦容——起码,不应该是在谭宁的办公室门口。
晏何长呼了一口气,她低着头慢慢下楼,没有看来人是谁,她刻意靠右走远远避开。她现在并不想社交、不想和别人虚与委蛇,只想一个人待着。
可是高跟鞋的声音停了。
下意识的,晏何的脚步也停止了。
楼梯间空荡而安静,阳光恰巧落下,空气中飞扬的尘土清晰可见。
她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的、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晏何几乎以为自己身处梦中:“晏何。”
多像是梦啊,她喜欢的姐姐就站在阳光落下的地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这么唤着自己。她在呼唤自己的时候声音依旧温柔,眼神依旧专注,可晏何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沈锦容变了吗?应该没有,变了的是自己。
偏偏——是在谭宁的办公室旁边。
晏何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好巧,教授。”她故意这么叫,而后便看到了沈锦容的脸上出现茫然无措的表情,看到她从喜悦到无措,看到她那双眼睛微微发红,晏何觉得自己心里应该有报复的快.感——可是没有,在这么叫的下一秒她便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报复沈锦容?她不应该这么做的。可是说出去的话像是散落空中再也收不回去的尘土,晏何抿着唇,沉默着。
“晏何,我……”沈锦容看上去是想解释些什么,她半张着口,晏何看到她的眼中渐渐充盈着泪水,看到她欲言又止,看到她朝自己的方向迈了一步,高跟鞋和地板碰撞发出好听的、独属于沈锦容的声音。
——晏何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恍惚间,晏何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眼熟,仿佛时空倒转,她想到了自己帮李修溪代课之后追出来要她联系方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的位置是相反的。沈锦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意盈盈。
她来不及去想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她想逃,想跑,她不愿意看到沈锦容因为自己而难过。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脏和胃以同一频率抽痛,她甚至不敢去看沈锦容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干涩:“沈教授,谭宁老师在办公室里等你。”
沈锦容皱起了眉,声音变得轻了许多:“晏何,我们不能谈谈吗?”
“谭老师对你很重要吧。”晏何抬起眼睛看她,却对上了沈锦容眼底潋滟的水光。她不忍再看,她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沈锦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晏何,似乎是在思考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没有否认这一点。
“我对她没有——”沈锦容想要抓住晏何的手,却被她躲开了。沈锦容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在此刻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她们对视着,沈锦容忽然心底慌乱,她仿佛预感到了接下来晏何要说些什么,可她的心中又还抱着一丝的希望。
而后,她的小朋友——她总是笑着过来抱一抱她的小朋友、她的年轻的爱人,看着她,轻轻说道:“沈教授,你只是想有一个人爱你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空中散落的尘埃,像是宇宙中永远没有停靠的陨石。
晏何后退了一步,用一种沈锦容从来没有想过的、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会这么看自己的眼神看着她。
看到她眼中仿佛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情绪,沈锦容想,自己大概是要失去她了。
沈锦容知道,下一句话,晏何大概要说“这个人谁都可以”,但晏何没有说。可只有沈锦容知道、在从前她以为晏何也知道的,这个人只有晏何,只会是晏何。
可是,晏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
她想要开口问晏何为什么,可悲伤悉数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嗓子,她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我回来之后,我们谈一谈吧。”晏何冲她笑了一下,看着沈锦容含着泪的双眸,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这么说道。
她没有等沈锦容的回应,她不敢看,她匆匆从沈锦容身边走过,只留下了一阵风让沈锦容的发梢微微拂动。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晏何闻到了她身上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香水味。和从前的柑橘香甜不同,她现在的香水夹杂着微弱的檀香,更清冽一些,有淡淡的果香。像花、像草、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唯独不像是之前了。
晏何慢慢走下楼梯,她再度听到了自己规律的脚步声,可是却没有听到沈锦容的高跟鞋声——她还站在那里吗?
晏何想到了昨天自己切开的那颗小青柠,想到切开的瞬间青涩的果皮在阳光下爆裂的水汽和那一瞬间的香气。
——她连怀念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对于晏何来说,沈锦容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她站在地铁口等待一辆快到达的车时的呼啸,意味着她站在许愿池旁许下的虔诚愿望,是吹过阿尔卑斯山又落在博尔扎诺市中心圣诞树上的那阵风,是清晨的那不勒斯海上那束穿透乌云的阳光。
她是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现在呢?愤怒冲昏了她的大脑,以至于她对自己深爱的人说出了那句话——晏何根本没想过她是来找自己的,正如她在商场里见到谭宁挽上沈锦容之后不敢再看便落荒而逃的那一刹那。
她走出教学楼,阳光落在她身上的一刹那,没有暖意,只有刺骨的寒。
她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教学楼,看着这栋教学楼在阳光的笼罩之下反射着熟悉的光。她想要追回去和沈锦容道歉,可是她又可耻的退缩了。她握着手机,点开了和沈锦容的对话框。直到打字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对不起。”
她这么发送。
沈锦容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