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昨天下了几个小时,只是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这会儿马路上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房子和树木上还有不少积雪,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树上的积雪会掉下来一些。
晏何看着前面的道路旁边有几堆积雪,像是被人刻意清扫摆在这里的。她走过去,蹲下来,抓了一把雪在手心中。这些雪和在雪场的人工降雪不同,虽然模样相仿,可雪场的雪到底多了些冷硬,少了些属于大自然雪花的柔软。
那团雪很快在她手心中化掉,只留下一层水渍。晏何慢慢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而后,她想了想,就地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中翻找出了一个带着塞子的小玻璃瓶,装了半瓶子的雪在里面。
她晃了晃瓶子,松软的雪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紧接着,她举起瓶子面对还未完全升起的太阳,看到了被折射之后的彩虹般的色彩。
.晏何拎着行李箱走上了10B大巴车,走上去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车内的时间,现在是早上的六点二十九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能够在七点之前到达机场,到时候也能在里面吃一顿早饭。
10B大巴车是机场专线,在把行李放在司机旁边的行李架上之后,晏何突然感觉有点眩晕,她的手旋即扶在了旁边的扶手上,喘了两口气,额头上也紧跟着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晏何深呼吸了几次,浑身发冷。可能是因为没有吃早餐吧?她晃了晃头,感觉到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弭下去,又松了一口气,心里打算好了到机场就第一时间吃饭。
只是因为有点低血糖吧?晏何这么想。
前面已经没有什么座位了,本来就不大的过道被旁边推着婴儿车的女士占去一小半,晏何艰难地侧着身子挪过去了。她走到车后面时,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她皱起眉头,胃里开始翻滚收缩。
自己早上明明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了半杯水,为什么会感觉这么难受呢?
晏何不知道,她把脸埋在围巾里,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来自沈锦容的气息。这是沈锦容给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她垂下眼睛,目光投向自己的围巾,右手轻轻摩挲着,感觉到了柔软的布料,一如她此刻想到沈锦容时内心的柔软。
空气中的汽油味道和密封的大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更加沉闷。车里的空气仿佛随之凝结成了流动粘稠的实质,正逐步侵占她的肺部、挤压着里面残留的氧气。
晏何低下头,在手机上查看自己的机票。她回国的飞机在后天的上午,从罗马机场起飞,到达国内的时间应该是在北京时间的下午。
回去之后,她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然后就要收拾东西去单位报到、和前辈一起去外派了。
外派这件事情原本晏何是无所畏惧的,在她决定去之前,领导和王姐都和她说,这件事有危险性。晏何当然也知道,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在她到达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王姐这么说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会注意的。
晏何想,每个人都是有铠甲的,可是当这个人有了牵挂之后,在冷硬的铠甲之下就有了软肋。沈锦容就是她的软肋。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国内的羁绊只是父母和朋友,可是现在,当多了一个沈锦容之后,她忽然发觉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在某一刻突然被她发现时又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那不勒斯有什么好玩的呢?在沈锦容离开之前,她想,她可以和姐姐一起去看着日出日落、或是坐在海边吹着海风聊聊天,听着海浪的翻滚声。两个人可以手牵着手踩在松软的沙滩上随意走动,也许还可以在退了潮的海滩上捡到一些常见的贝壳。
可是现在,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沈锦容之后,这些快乐的事情都在瞬间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了。
如果没有沈锦容的话,她大概只会在清晨或者日落时分去海边坐坐,又或是一个人漫无目地沿着海岸走动。她也可能去看看维苏威火山,徒步走上去,试试能不能在那里看到庞贝的遗迹,看看维斯威火山第一次爆发就被世人铭记的遗迹。
她眯起眼睛,双眼无神地看向车子的前方。大巴车不断颠簸转弯,让她觉得有些恶心。她的手扶着前面的扶手,用力攥紧,想要通过发泄自己多余的力量来保持稳定。
她以前明明很少晕车的,可能是因为这条路太颠簸、早上又没有吃饭吧?
晏何抬起眼睛四处看过去,只能看到周围的茫茫山路和隐约的雪花。她突然看到了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是一个典型的欧洲男性,下巴上蓄着大胡子,打方向盘的动作也格外豪迈。
晏何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姐姐,就算是在开车时,沈锦容的动作也是十分优雅从容的。如果前面有一个岔路口需要急速拐弯,她也会极其谨慎地先看看左右有没有车子过来,而后才会干脆利落地打方向盘。
晏何觉得自己大脑一阵眩晕,她眯起眼睛的时候更是产生了幻觉,她似乎看到开车的人变成了沈锦容——她透过车子前面的后视镜看到了司机的模样,眨了一下眼睛,却发觉那个人仿佛变成了姐姐。晏何紧紧地皱起眉,攥着栏杆的力气也随即加重,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却在下一刻被一阵急转弯打断。
晏何又眨了眨眼睛,发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摇了摇头,把手机随意地揣进了大衣的口袋里,便敛目假寐。
——后来她也睡着了,只是睡眠浅,又时常伴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惊醒。她看到了沈锦容,仿佛又回到了她坐在姐姐副驾驶的时候。
车子停下了,司机说了一句什么,晏何并没有听清。她恍惚着睁开眼睛,发现车子上的乘客都开始拿着自己的行李下车,她看向窗外,发现已经到达了机场。
拎着行李下车的时候,司机还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旅途愉快。”
晏何道了句谢,就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机场大厅。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带着和外面天寒地冻的天气完全不同的暖意。在冬天的时候,南北差异能有多大呢?晏何看了看自己的大衣,心想,她这一身到那不勒斯穿应该刚刚好。
她先是走到巨大的显示屏前,看到了自己即将乘坐的航班在哪里登机,在心里默默记下之后,她就拖着行李箱找地方吃饭了。
意大利的机场里到处都是咖啡馆,晏何找了一家麦当劳坐下,点了一份早餐。在等待早餐的时候,她发觉有很多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也在这里吃饭。
当捧着暖热的咖啡坐在座位上时,晏何长呼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从现在开始,真正的一天才刚刚开启。
她吃饭的动作不太快,时间也还来得及,便拿出手机给自己父母发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后天什么时候到首都机场。而后又给李修溪说了一声,告诉她自己的航班号。
最后,她看着沈锦容还没有回复自己的聊天框,想要按下去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应该告诉姐姐吗?她会来接自己吗?不过,她已经把自己的航班告诉了父母,姐姐过来的话可能会撞上吧?到时候会有点尴尬。
晏何想了想,到底没有给沈锦容发消息。
在起身去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让她把身上的电子产品都放在一起,她把充电宝和耳机放了进去,想要把手机放进去时,却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
晏何如坠冰窟。
她手机丢了。
……操。
晏何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再不登机就来不及了。她转头看向远处机场大厅里乌泱泱的人群,心里也知道自己想找到手机已经很难了。
——她从来没有在这里丢过东西,没想到现在马失前蹄。
晏何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安检,老老实实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来只能到那不勒斯的时候给家人和姐姐打个电话了。
小狗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谭宁看着沈锦容约了王丁芸下午三点在某咖啡厅见面,现在时间还早,她便建议沈锦容说:“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觉吧?一夜都没睡了吧?”
沈锦容打了个哈欠,眼中流露出倦色:“是啊,那我睡三个小时,我要是一点还没醒你就打电话叫我。”
谭宁应了声好,开车送她回家,却又发现沈锦容一直在看手机,笑着揶揄:“怎么,我们沈教授谈了恋爱之后就开始变成网瘾少年了?”
沈锦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这是在等对象消息,什么网瘾少年?”
谭宁挑了挑眉,没理会她的欲盖弥彰,只说:“哎对了,等回来有机会了让我见一面?”
沈锦容说了声好,心里却盘算着得等晏何毕了业再让谭宁见她。
——哼,不然到时候她们家小朋友得多尴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