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驶离高速路,眼看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沈锦容的心也越发的绷紧起来。
她和晏何一起离开的根本原因就是——她想逃离这里,可是现在,她又不得不回到了这座牢笼之中。眼前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仿佛一个大张着嘴的牢笼,正在等待她进去。然后呢?会发生什么?会把自己撕碎吗?
沈锦容不知道,她下意识的开始紧张,手心也出了汗。她攥紧了拳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紧绷。
谭宁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沈锦容点了点头,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人民医院。
当她看到前面高楼上红色的字体和十字时,她终于慌了神,可脸上还是保持着淡然的。
“奶奶没事儿,你不用这么担心。”谭宁似乎看破了她在想些什么。
沈锦容笑着点了点头。
谭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她的神情中看出更多的情绪了,这和以前是不同的。
她把车子好好地停在了停车位上,就和沈锦容各自拉开车门,带着她往奶奶的病房走过去。
现在是吃早饭的时间,刚一走进医院,就有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她们出电梯时,正好看到推着餐车的工作人员从走廊的尽头消失。
“还没吃饭吧?”谭宁忽然想到这一点,她转头问沈锦容,“看完奶奶之后我们去吃饭吧。”
沈锦容扯出了一个笑容,对她说:“好,你也没有吃饭吧,麻烦你了。”
谭宁只是摇摇头,说道:“老人家怪难的,别再让她操心了。”
沈锦容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目的在哪里,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没进病房,她就听到了沈奶奶中气十足的声音,似乎是在和同病房里的人说些什么。
听到奶奶这么中气十足,沈锦容也就放心了。她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奶奶穿着病号服,见到她和谭宁一起进来,脸上笑开了花:“哎呀?你不是在外面开会吗?怎么回来了?”她又看向谭宁:“是宁宁去接你了呀?辛苦我们宁宁了。”
“你也是!”奶奶的眼神变得嗔怪起来,她的眼神从谭宁身上转移到沈锦容那里,轻声说道:“……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说完,她似乎也明白沈锦容这么急匆匆的回来是为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沈锦容没有当着同病房病友的面说家里的事情,她走过去,轻声和奶奶解释了几句,又看向躺在旁边病床上的小姑娘,对她微微一笑。
小姑娘约莫有十岁,眼神清澈,眼睛圆溜溜的。见到沈锦容笑了,也对她一笑。
“我刚才还和小朋友说呢,我孙女儿去国外出差了。”沈奶奶笑眯眯的为小姑娘介绍沈锦容:“这就是我孙女儿。”
沈锦容露出一个笑容,对躺着的小女孩说:“你好,谢谢你陪我奶奶聊天。”
小姑娘的妈妈站在一旁笑着说道:“没关系,大家也是有缘分。”
沈锦容又礼貌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等到奶奶吃完饭、小姑娘的妈妈出去洗碗、小姑娘也睡着了,她才坐在奶奶身边的椅子上,轻声问她:“怎么会这样呢?”
沈奶奶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前两天,王丁芸过来找我了,跟我说她怀孕了,还拿出了医院的证明。”沈奶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跟我说她怀的是你爸爸的孩子。”
沈奶奶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漠:“我问她有什么证据,她说是冷冻精子。真当我不知道吗?她这样是违法的!那个机构要是让她这么干了也是违法的!”
不就是为了财产吗?沈奶奶从一开始就觉得,让沈锦容把遗产捐掉一大部分是正确的。
她眯起眼睛,脸上的神色紧接着变得有些懊恼:“我也是!她一说我就被恼了,她又说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你爸爸其实很爱她——我还没说什么,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睁眼就是在医院了。”
她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样子:“我都说我没事儿,宁宁非得打电话通知你,还非得让我多住几天。我说没必要,你工作那么忙回来干什么呀!我也能处理。”
沈锦容打断了她,面容严肃:“谭宁做的是对的。我会去找王丁芸聊聊的。”
“哎呀!”沈奶奶一拍大腿,中气十足地批评沈锦容:“你找她干什么?还不够费劲的!”
沈锦容皱起眉:“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不更麻烦吗?”她压低了声音示意奶奶旁边有孩子在睡觉,两人便压低了声音交谈。
谭宁站在一旁,看她们低头商量解决办法的模样,突然柔柔一笑。
“我觉得你有点儿……变了。”两个人走出医院大门,坐在旁边的肯德基里吃早餐的时候,谭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锦容喝咖啡的手一顿,一边的眉毛诧异地扬起,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觉得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后面的话谭宁没有说出来,她觉得沈锦容比从前变得有生气了。
从前的沈锦容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眼神空洞却没有人气,只知道为了某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沈锦容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或者说,她的灵魂又回来了。
“是爱情的力量吗?”谭宁半开玩笑地说道。
沈锦容笑了笑,说:“对吧?”
是的,因为晏何,她也变得勇敢起来了,她也开始热爱这个世界。
.晏何是凌晨五点钟醒的,她出了一身的汗,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做了噩梦,梦里的沈锦容决绝地看着她,对她说:“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晏何的手抚上心口,那里跳的飞快,她又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脸上两道清晰的泪痕。
晏何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眼神落在旁边的空位上,她的手轻轻抚了上去。那里现在连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只剩下冰凉。晏何双手撑着头,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被汗湿透了,黏腻的要命。
怎么会这样呢?她总是梦到沈锦容,又总是觉得她会时刻抛弃自己——如此的患得患失。她不应该这么想的,晏何知道沈锦容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她却真真切切的离开了。
她走到浴室里,撑着洗手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眼圈通红,就连眼睛里也泛着血丝。因为睡眠质量不好,她的额头开始阵阵地痛。
洗了澡之后,她擦拭着头发准备走出浴室,在她走出浴室的大门之前,她忽然意识到空气中属于沈锦容的味道已经开始慢慢消失了。
空气中那些属于沈锦容的因子似乎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消失。再之后呢?再过几个小时是不是就完全失去她的痕迹了?
晏何扫视周围,忽然意识到,现在,在她和沈锦容做过爱的这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自己手机的消息。房间内只有浴室里还没有关掉的灯作为光源,手机蓝莹莹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看到了沈锦容发给自己的消息——“已经到了。”
是已经到国内了吗?晏何如释重负。
她看到沈锦容发消息的时候,手机上的显示时间是凌晨时分。现在国内应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吧?
晏何眼底涌上一层笑意,原本患得患失的心仿佛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治愈了,如同一阵暖流涌入心中,将她已经开始龟裂的大地又重新变回了肥沃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鲜花正在接连绽开。
晏何的手打了半天的字,可最终删删减减的,只发了一句:“还好吗?”她想问沈锦容一切是否顺利,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可是她担心自己会打扰到姐姐,只是发了简单的三个字。
她把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隐藏在这三个字里了,晏何知道沈锦容会明白。
她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眼睛死死盯着和沈锦容的对话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复,她索性把手机放在一旁,开始收拾东西,又打开了声音,生怕自己错过了姐姐的消息。
去那不勒斯的飞机是早上八点的,她现在应该起床收拾东西了。从这里出发去机场要一个多小时,半个小时之后出发时间刚刚好。
晏何收拾完了东西,她扶着箱子站在门口,扫视着这间屋子、这间留给她和沈锦容深刻回忆的房间。关上门之后,可能这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姐姐已经融为一体了,这件事也不再需要别的证明。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明年的圣诞节——她们也许还可以再来这里度过。
是这样的吧?晏何笑起来,她想,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姐姐好好补偿自己。
然后,她拉着行李箱关上了门。
走廊的灯照亮前路。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