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眼神太过真挚,像风、像太阳、似明月皎皎,又似春雨绵绵。这是独属于少年的爱情,是独属于少年的真挚。他们不惧怕任何东西,只想要把一颗真诚的心捧在你的面前。
沈锦容看着她的眼睛,恍惚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可她知道,当年的自己远没有现在的晏何如此坚决。
第一次见到晏何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很像。这种相似并不是面容上的,而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晏何坚定而清澈的眼睛让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恍惚了一下,看到晏何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二十一岁时候看着镜子的自己。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如出一辙,可她和晏何不一样,她的家庭并不美满,即便坚定,可眼中也时时带有阴翳;晏何不同,她的眼睛坚定而清澈,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坐在座位上听着《茶花女》的沈锦容的心却不在歌剧上面,伴随着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歌声,她的心也随之晃动,大脑中不断回想当初自己的模样。有时不经意回眸的时候,也会看到身旁小朋友慌张躲闪开的眼睛。
沈锦容想,真是年轻啊。
自己二十一岁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呢?
在遇见谭宁之前,她想,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摆脱这一切,离开这个世界。
在她做好万全准备打算离开时,白天和她交谈过的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谭宁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打了她的电话,发现无人接听,就报了警。
而后呢?
是周身的冰冷、已经麻木的痛觉,还是被救起来的气急败坏?
沈锦容想不起来了,她做事喜欢做万全准备,可当时她还年轻,没想到自己全部的布局都败在谭宁的手上。一开始,她是愤怒的,可等到她清醒过来看到守在自己床边的谭宁时,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她仍记得,那个时候,谭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自己醒来的动静,她睁开眼,眼底满是血丝。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自己,上一个这么关心过自己的人已经去世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沈奶奶的身体也不好,她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沈锦容觉得谭宁很傻,明明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必这么尽心尽力。谭宁有责任感,甚至对一个普通的学生都十分慷慨。
可她后来才知道,谭宁太敏锐了,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去意,也能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依恋。
沈锦容当然清楚自己对谭宁的感觉并不是爱情,她只是想有一个人依靠着而已。可是后来她发觉,谭宁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这种疏远是默无声息的,起先是不动声色的远离,而后就是刻意的躲避。
沈锦容当然能察觉到,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依赖谭宁。于是,当谭宁面带喜色和另一种不知是什么情绪的模样对她说起,要结婚了的时候,沈锦容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她对自己说,该结束了。
谭宁对自己从来都没有亏欠,是自己亏欠她良多。后来,她读完博士回到母校,终于和谭宁成为了普通的朋友。只不过她知道,谭宁也清楚,她们只能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谭宁知晓过去不堪的她,沈锦容没有那么坦坦荡荡,她不愿意为过去自己做过的错事再伤神。
沈锦容深吸了一口气,看到站在真理之口旁边倔强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的晏何,心头再度颤了颤。晏何是坦荡的,她愿意把过去的一切都向自己和盘托出,可沈锦容做不到她那么坦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告诉晏何自己过去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埋葬过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她又见到了何娓——晏何的小姨。命运仿佛一把钝刀,迟迟不给她一个痛快,反而让她总是为此痛苦。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
晏何急忙快跑两步扶了她一把:“姐姐!没事吧?”
沈锦容扶着她的手臂站稳了身子,抬起眼睛看过去,晏何的眼睛十分清澈,凑得近些就能看到她更清浅的瞳孔色彩。可现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盛满了紧张和忐忑。
“我没事。”沈锦容对她安抚一笑。
晏何松了口气,她偷偷看向姐姐,发现她并没有对自己之前的话有什么反应,心底有些失落。她刚想说要不我们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却被猛然被沈锦容揽入怀中。
身旁时不时经过一些游客,对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动作投以善意的目光。在她们身旁,就是张着大嘴瞪着一双空洞眼睛的真理之口。
这个拥抱来的突然却异常坚定,晏何猝不及防的被她拦入怀中,一时间竟然觉得世界在此刻完全被割裂,周遭瞬间安静下来,一种奇妙的物质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将两个人完全锁在里面。
安全感,还有心动。
晏何没想到这个拥抱会在真理之口面前发生,她以为会在许愿池旁、以为会在威尼斯广场旁边,可是现在,她们背对着真理之口,这个拥抱更像是一种坚定的选择、真诚而无畏谎言。
沈锦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隔着有些厚重的衣服,晏何并不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可是她却能感觉到姐姐炽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响起,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犹豫些不能说出口的回答。
“谢谢你。”沈锦容的声音有些哽咽,晏何恍惚着感觉到似乎有泪水从她眼中滑落,掉在自己肩膀的位置上。
晏何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她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感官被无限放大,却听不到其他的和沈锦容无关的声音。她能听到姐姐的哽咽声,能听到姐姐的泪水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小的声音。她把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默不作声地叹气。
沈锦容背负了太多了。
姐姐,如果那些话不能言之于口的话,就都藏在这个拥抱里吧。
晏何回抱住她,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轻声说:“好啦,乖,不哭了。”
沈锦容吸了吸鼻子,离开了这个拥抱。她眼睛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晏何递给她一张纸巾,沈锦容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刚刚是想说……”
沈锦容擦干泪水,抬起眼睛看向晏何,后者有些意外,握紧了她的手,没有出声。
她想要说什么呢?想对我说些什么话呢?如果是拒绝的话——自己可以选择不听吗?
可晏何扬起笑容看她,把自己心头的慌张悉数藏在了这个笑容里。
“遇见你,我也很幸运。”
沈锦容把晏何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回她的耳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明明是我,遇见你才最幸运。
晏何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她握住了沈锦容的手,问:“要不要去西班牙广场吃冰激凌?”
沈锦容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明明刚从那儿走过来的。”坏小孩,一点都不体谅姐姐!
她们双手交握走了一段路,晏何又说:“要不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沈锦容赞同。
周围有许多人,肤色也各不相同。在异国他乡,因为有了沈锦容,晏何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陌生了。
她们可以手牵手走在无人问津的小巷里,踩着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有些硌脚的地砖;也可以走在宽敞明媚的大街上,听着车来车往的喇叭声。看着旁边透明橱窗里的商品。
没有什么是无法做到的,也没有什么是必须去做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可以,去哪里都行。
坐在某一家餐厅里,沈锦容忽然问晏何:“你觉得,‘历史’,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过去的辉煌?还是无人问津的曾经?
这个问题从来都没有过准确的答案,历史可以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之前的古代。
晏何歪着头想了想,她回答:“历史,就是过去。”
“过去发生的事情就是历史,辉煌的、破败的,有的城市也许灿烂过一瞬间就灰飞烟灭,有的城市也许曾经蒙羞,但如今依旧飞扬。”晏何慢慢地说,她似乎猜到了沈锦容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目的,言语中透露出坚定——“历史就是事实,它就摆在那里,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它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晏何想了想,又说:“我之前上过当代历史,教授说过这么一句话:‘历史的研究是希望看到古老的死物在温暖的生活中复活的怀旧愿望’。”
她看着沈锦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姐姐,过去已经过去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只是过去。”
都只是过去。都只会是过去。
沈锦容抿着唇良久,突然笑出声。
“你说的很对。”她握住晏何的手对她眨眨眼:“那——为了表扬小朋友,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姐姐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