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明明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可如果两个人都对对方怀有心思的话,这份平常也就变得特殊起来了。
晏何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刚刚服务生端上来的盘子,画着花边的白色盘子盛着精心准备好的食物,摆盘很漂亮。刚刚触碰上去有些陶瓷的微凉,可是屋内温度高,很快,这份微凉就变成了她指尖的温度。
怎么会这么热呢?晏何心里有点后悔,刚刚应该和小哥说一声,让他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的。
她看向对面的沈锦容,见她举起咖啡杯斯文地抿了一口刚端上来的热卡布奇诺,绵密的奶泡上面嵌着一颗小小的心。
看到这里,晏何心里的胜负欲被莫名其妙地激起。
她食指指节扣了扣桌子,压低声音对沈锦容说道:“他们拉的花没有我拉的好看。”语气委委屈屈的,像是在说你喝别人做的咖啡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虽然对于晏何时不时就爱吃飞醋的行为已经有了预料,可沈锦容还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自己破坏的不成样的咖啡拉花,心想,可不是吗?我都快喝完了你才这么说。
她抬眼看向晏何,小朋友总是清清冷冷的,眼里藏着倔强。可这会儿却耳尖通红,左顾右盼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看到晏何害羞的模样,沈锦容放下咖啡杯,差点儿笑出来。她觉得和晏何一起出来旅行之后,自己每天都在发掘有关于她的新的东西。
两个人一起出门旅行也算是一种磨合,沈锦容想到自己之前看过一篇报道,说夫妻结婚之前最好出门单独旅行一次,尽量把生活中两个人因习惯不同而产生的摩擦降到最低。
她从前没有对象,看了也就过了,可现在却觉得说的有几分道理。
等一等——结婚?
这件事太远了,沈锦容深呼吸,垂下眼睛。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想法,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晏何的眼神太过直接,又有几分灼热,沈锦容不能装作不知道。于是,她在说话之前想要调整一下坐姿,便开始双腿交叠。在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鞋尖不小心蹭到了晏何的裤子。
——沈锦容发誓这个动作只是无意的,可是等她调整好坐姿再抬头看的时候,晏何眼中的灼热比刚才更深,像有两团火似的,明晃晃的,仿佛生怕自己看不出来她想要做些什么。
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接触,甚至称得上是偶然——晏何却莫名想到了自己昨天晚上握住姐姐脚踝的时候。她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精准地传达到自己的手心,沈锦容太瘦了,她甚至感觉到姐姐的骨头硌得自己手心隐隐作痛。
在那层皮肉之下,是她深爱着的人的鲜活的生命。
晏何垂下眼睛,拿起旁边的橙汁降温似的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橙汁喝下去,冰冷的感觉从口腔蔓延到食道,可到胃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正常的温度。喝下去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橙汁酸涩的口感在舌尖爆开,有些酸、有些苦涩,却仍保留着一丝微末的甜。
晏何放下杯子,想要去抓住沈锦容的眼睛,可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间,沈锦容便垂着眼睛去吃自己的早餐了。她们的视线完美错过,晏何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她抿着唇,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刚拿过冰橙汁杯子的手碰在灼热的脸上,让她猛地一激灵。
沈锦容见到她抖了一下,偷偷笑了。
顶着姐姐隐晦的笑意,晏何硬着头皮叫来了服务生小哥,非常抱歉地请他可不可以降低一下空调的温度。服务生小哥愣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偷笑的沈锦容,眼中闪过了然的笑意,不仅调低了空调的温度,又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小哥打开门的一瞬间,刚刚的风铃声又响了起来,清脆悦耳,像是微风拂过耳边。打开门之后,一股小小的风从门口吹进来,来到了晏何的背后,从她的领口钻进去,让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晏何使劲揉了揉脸,想让自己脸上的红晕减少一些,可她却明白,只要沈锦容坐在对面,自己是不可能冷静下来的。
坏心眼的姐姐看到小朋友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偷笑了一下,再度用鞋尖碰了碰晏何的腿,见到她脸上刚刚退下不少的红晕又再度升起,甚至比之方才更甚,沈锦容强忍住笑意,挑起眉问:“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晏何浑身一震,害羞当然是害羞的,只是这种话却不好直截了当地承认。爱面子的小朋友眨了眨眼,手肘偷偷缩在桌子下面,却碰到了旁边的玻璃。微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
晏何清了清嗓子,想要装作平静的模样回答沈锦容的问题,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脸红着回答时,这个答案本身就少了许多说服力。
红着脸的小朋友义正言辞地说道:“没有。”
沈锦容眼中笑意更深,她知道晏何是真的害羞了,只是当事人不承认,她也不好说破,顾忌着小朋友的面子,她只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笑盈盈地说:“嗯,对,你没有害羞。”
这话承认了怎么还比不承认听着奇怪呢?
说完,沈锦容冲晏何笑了一下,抬手招来服务员小哥,又点了一杯意式浓缩。
咖啡很快就上来了,晏何低头看手机上的地图,问:“待会儿是要去真理之口吗?”
沈锦容端起小小的咖啡杯,扭头看向窗外,她微微侧过脸,晏何便看到了她左眼尾处漂亮的泪痣。
沈锦容点点头:“对。”她笑着问:“难道你打算去西班牙广场吃冰淇淋吗?”
“当做保留节目吧。”晏何耸耸肩:“这个点儿可能都还没有开门呢。”
晏何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早上九点,按照她对意大利人的了解,绝大多数店铺都在上午十点左右开门。
街上冷冷清清的,有人背着一个大包,一看就是行色匆匆的旅客,有人穿了一身西服,像是带着去上班的打工人。
她们就坐在这里,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着其他人,就好像游离于这世人之外一样。
晏何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她自认为自己的描述水平还不错,可现在却觉得没有文字能精准说出她现在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自己和沈锦容一起离开了原本生活的城市之后,坐在这里,仿佛和世间格格不入,却又让人莫名的心安。
私奔。
晏何记不清是第几次自己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每次想起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中都会有小小的窃喜和快乐。这种快乐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别人也完全无法理解。
可她却固执地认为,沈锦容明白,只有她和沈锦容明白。
从许愿池到真理之口,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时间来得及,她们也都不喜欢着急忙慌的旅程,就没有坐公交车或地铁,索性挽着手慢慢朝那里走过去。
即便已经牵过很多次手了,可晏何还是觉得,当姐姐牵起自己手之后,她依旧心跳如擂。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她看向沈锦容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自己的整片星空。
经过科尔索大道,晏何看到威尼斯广场正中间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在后面由白色大理石建造而成的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纪念堂十分醒目。最上面的两座青铜雕像一左一右,像是在护卫着骑着青铜战马的维克多·埃曼纽尔二世。
“他是意大利统一之后的首任国王。”虽然沈锦容并不是历史学教授,但还是对此有些研究:“他在1878年逝世。”
最后两个字,沈锦容说的很轻很轻,晏何抬起头,隔着一条马路,仔细地看着那座巨大的青铜雕像。男人戴着头盔,身披甲胄,骑在马上,右手拿着佩剑高高扬起,战马扬蹄,杀气腾腾。
走到这里的时候,人就多了起来。走过马塞洛剧场大街,她们走进希腊圣母堂的门廊,在尽头处看到了一扇黑色小门旁边的巨大大理石圆盘。圆盘上,空洞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张着大嘴,似乎在等待着有人前来测谎。
口中似乎因为时常有人来触摸,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光滑痕迹,晏何转头看沈锦容,笑道:“要来测谎吗?”
沈锦容眨眨眼:“说些什么呢?”
【将手放入“真理之口”,心中默念爱人的名字七声,如果手没有被咬,就代表你对这一段爱情是真诚的。】①晏何心中默念着,却抬起头,看着姐姐,把手放进了真理之口中,半阖着眼睛。
沈锦容,沈锦容,沈锦容。
第七遍的时候,晏何却没有把手拿出来,而是抬起头,望着沈锦容的眼睛。
五十多年前的1953年,美国记者乔伊·布莱德利当着安娜公主的面把手放进了真理之口。②晏何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开口:“沈锦容,遇见你,我很幸运。”
“真理之口说,这不是一个谎言。”
晏何把手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