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妙,她没想到自己找了好几天的见义勇为英雄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起来那天晏何本来说过来,然后又突然打电话说来不了的时候。
想到这里,王姐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她直起身子看向晏何,问道:“所以……你那天跟我说你有事儿来不了,是因为救了人要回家畩澕獨傢整理换衣服?”
晏何干笑两声,点了点头。
“这孩子!”王姐嗔怪地说道,“做了好人好事也不留名,可让我好找啊!”
负责人也跟着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非常优秀啊!做了好事不留名。”
晏何最怕的就是别人当着面儿夸自己(除了姐姐以外),她脸皮薄(只有对着姐姐的时候才厚),在面对别人的赞许时总会紧张。她搓了搓手,小声说道:“这也不太重要……”
“嗨嗨嗨!可以了啊!”王姐跟摄像大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便对着负责人笑道:“那谢谢您啊!我也没想到咱们找的‘雷锋’就是我们台里的人。”
负责人也笑了:“英雄出少年啊!”
几人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晏何缩着脖子跟在王姐和摄像大哥的后面,王姐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见到晏何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笑了:“你紧张什么啊,这不是好事儿吗?”
晏何尴尬一笑:“王姐,这个……不上电视吧?”
王姐被她逗笑了:“多少人想上电视呢,都上不了。”
晏何更紧张了:“不是……我主要是……”她咬着牙:“我觉得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儿啊,我前两年的时候跟同学一起考了救生证……”
王姐拍拍她的肩膀:“你以后要当记者的话,还有不少出镜机会呢!你得适应。”
晏何满脸纠结。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晏何在央台的外派工作已经基本敲定了,秦柳非常大方地甩手给了她两周的假期,让她在家好好准备,十二月底的时候跟着前辈一起去就好了。
晏何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休息,临放假前还请几位前辈吃了顿饭。
“你要外派了?”何柚停下了自己脱外套的手,她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晏何:“什么时候?”
晏何语气轻快:“就这个月底,最迟可能到一月初。”
“那你过年的时候还回来吗?”
晏何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有点儿玄。”
何女士沉默了一会儿,她走到洗手台旁洗了洗手,又围上了围裙,问:“那你明天有空吗?”
“有呀!”晏何眨眨眼,“今天不是周五吗?我的假期从下周一才开始算,还挺充裕的。”
听着晏何轻快的语气,何柚又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挑这个时候把两人离婚的消息告诉晏何,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孩子高兴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可是——实在是拖得太久了。
何柚想,自己已经犹豫了十几年了,现在要快刀斩乱麻一次。
“那——明天你爸爸正好回来,我们有事情要和你说。”何柚想对晏何笑一下,可是她扬起唇角时才发现,勉强的笑容太难,她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肉仿佛都在抽搐。
“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晏何拎起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喝了一大口,瞧着何女士严肃的表情猜测着——重要的、严肃的、又得三个人都到了的时候说。
晏何瞪大眼睛:“妈你不是怀二胎了吧?”
——于是晏何收获了来自何女士的白眼一枚和敲脑壳一次。
.深夜,何女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她睡不着,总想着找一个人聊天。她在微信的好友列表里翻了半天,突然看到了何娓刚发的一条朋友圈。何女士给她点了个赞,顺利地开始了聊天:“还没睡啊?”
手机亮了一下,何娓托着脸转头看去,发现是堂姐发来的微信。她想到自己白天在医院里见到沈锦容和晏何站在一起的场景,心中本能地觉得不对。
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沈锦容当时的肢体动作像是对晏何下意识的维护,晏何当时的表情也不太对劲,像是不希望被自己遇见两个人站在一起似的。
何娓皱起眉,可是她向来不爱管闲事,也没有过多琢磨。更何况,她对前些年沈锦容来医院时候的模样记忆犹新。那个时候的沈锦容瘦的脱了相,左手腕处的伤深可见骨,当时给她处理伤口的外科医生都被吓了一跳。
如果沈锦容当时再用力一点的话,可能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何娓记得,这件事已经过去八年了。当时是谭宁陪着沈锦容来的,谭宁是她本科的小师妹,两个人虽然关系不近,但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可是那个时候,沈锦容看向谭宁的眼神里——依恋、不舍……
何娓分不清那是不是爱,可那个时候沈锦容看向谭宁的眼神太过执拗,她想,要是没有谭宁的话,也许就没有现在的沈锦容了。
“还没呢姐。”她叹了口气,给何柚回了微信。
何柚那边敲敲打打许久,“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大字在对话框上隐约浮现。何娓等了一会儿,见到何柚发来一段话:“……我前段时间跟晏光明领离婚证了,现在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晏何。但是晏何最近要外派了,孩子特别高兴,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跟她说……”
不难从她的措辞中看出她此刻的犹豫。
何娓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略有耳闻,也没想到离婚这件事两个人拖了这么多年。
“姐,我觉得,孩子都是能感觉到的。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孩子都是敏锐的,她肯定能发现你们之间的不对劲。前些年是晏何还没有成年,现在孩子成年了,我觉得也到了说的时候了。”
何娓想到今天见到的晏何,心想,许久没见到晏何,她真的长大了很多。这种成长是方方面面的,由内至外,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她肯定想过你们俩为什么不对劲,但是没有往离婚方面想。”
“这也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情呀,姐,你也别有太多的顾虑了,晏何已经长大了。”
何柚的手机熄了屏,只留下她躺在昏暗的房间之中。是啊,晏何已经长大了、成年了,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工作了。她也不能再用看待孩子的眼神去看待晏何啦,孩子终将会长大,也终将会懂得一切。
何柚下定决心,给何娓回了一句“好”。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坐在餐桌旁,晏何看了看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父母,心底的不对劲悉数涌了上来。仔细想想,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何女士和晏先生同框出现了,现在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那里,甚至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晏何也跟着陷入了沉默。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她看了看何女士的脸色,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三个人同时在场,又是很重要严肃的事情,也不是二胎。
晏何眯起眼睛,有一个她根本不愿意去想的念头忽然出现在心头,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仿佛她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只不过现在才堪堪浮现出来罢了。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父母相处不对劲的呢?是从他们相处日渐冷漠的时候开始?还是从两人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恩爱甜蜜开始?还是——晏何想到了过年的时候自己听到的争吵。
“演戏”,那个时候,他们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晏何调整好坐姿,企图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
“嗯……”何女士清了清嗓子,和晏先生对视了一眼,她视线一转,看向晏何。
晏何微微扬眉,没有说话。
“今天不是鸿门宴吧?”晏何突然笑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虽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可外面依旧雾蒙蒙的,阴阴沉沉一片。像是要下雨,远处也隐约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可是却久久没有下起来。
十二月,阴沉的天,寒冷的风。晏何其实不喜欢十二月,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总让人在开始年终总结的时候陷入焦虑。
“当然不是。”晏光明也笑了,他示意了一下:“其实是一件……嗯,爸爸妈妈商量了很久的事情。”
晏何点点头,没有说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冷静的吓人,她甚至可以露出一个微笑。
“在说这件事情之前,我得说……”何柚深吸了一口气,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
晏何乖巧地点头。
“经过深思熟虑,我和你妈妈,决定分开了。”晏光明和何柚对视一眼,说道。
晏何沉默了一下,问:“领证了吗?”
何柚点头:“领了。”
晏何微微点头,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冷静的吓人。
何柚和晏光明眼神交流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想到晏何会是这个反应。哪怕——哪怕晏何突然生气,说他们一直在骗她,都比现在的沉默要好得多。
晏何的反应,却好像是刚刚听到了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她拿起筷子,对两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干净的、纯粹的笑容:“不吃饭吗?”
何柚怔了一下:“……吃、吃。”
晏何又笑了:“你们是因为第三者分开的吗?”
晏光明道:“不是,只是因为……”他顿了顿,慢慢说道:“感情不和。”
他和何柚都太过倔强,两个人又谁都不肯低头,再多的爱意也在这二十多年里被消磨完了。
“那有什么难过的。”晏何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鸡蛋:“不吃饭吗?”
何柚和晏光明没有说话,沉默地开始吃饭。
这顿饭是有史以来——晏何想,起码是自己记事以来,吃过的最沉默的一顿饭了。
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面带微笑:“我等会儿……有点事情。”
何柚和晏光明抬起头看她。
“啊……我和李修溪约好了,我们俩要去一趟郊区的博物馆。”晏何脸上的笑容不变:“那我就不收拾碗筷了。”
晏光明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好。”
他又叮嘱:“早点回来。”
晏何穿好大衣,闻言回过头,“嗯”了一声。
她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在打开门之后,她的脚步顿了一下,依旧站在房间内。
她回过头,对何柚和晏光明说道:“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告诉我。”
起码,我知道了你们当初真的是不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