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生了病,沈锦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白中透着些青,整个人不大精神。身形也不像晏何从前见她时那么挺拔,反而有些勉力支撑的样子。
她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虚虚地喘着气,晏何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沈锦容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门框上。
面前的电梯里面站了人,见站在外面的晏何一直往旁边看去,迟迟不上来,便问她:“还上来吗?”
晏何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歉意地说道:“不了,不好意思啊。”说完,她转身朝沈锦容的方向走去。
她走来的时候裹挟着一股有些凉意的风,让沈锦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晏何急忙扶住门让她进去,自己把门带上。
沈锦容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一个毯子包裹着自己。她本来就瘦,这会儿整个人都被毯子包裹着,更显得小小的一只。她的手露在外面,手背上青筋暴起,白皙而消瘦。
晏何只觉得自己心头钝钝地痛。
站在玄关处看着沈锦容时,她想,她心目中的姐姐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如此苍白而脆弱像是被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她心目中的沈锦容应该是意气风发、风光无两的沈教授,她仿佛生来就应该站在最高点让万人敬仰。
少年人的爱恋,总是带着些光风霁月的浪漫主义,有时候也会有那么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成为英雄去拯救自己喜欢的人。晏何也曾经想过,如果姐姐生病或者遇上危险了,自己会怎么办、会以一种怎样的英雄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是现在,当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姐姐真的生病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在于她在潜意识里根本就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
沈锦容像是没有力气抬起眼睛,她觉得喉咙干涩,晃了晃身子,目光投向了茶几上的水杯。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要去够茶几上装着水的玻璃杯。
晏何见到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玻璃杯时,露出了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臂。看着她瘦削的模样,晏何心底的心疼更甚。
她把自己买的粥放在茶几上,解开袋子触摸到还温热的盒子,轻声说道:“我去拿一个勺子,喝点粥吧,还热着。”
说完,她看到沈锦容又重新放回茶几上的杯子只剩下半杯水,就想着顺带给姐姐烧些热水。可是等到晏何站起身拿起杯子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水竟然是凉的。
她拿着杯子,有些恼怒地看着沈锦容——姐姐明明在生病,怎么还喝凉水呢?她居高临下的目光终于让生了病之后反应慢了半拍的沈锦容回过神来,她仰起头,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语气怯生生的,像是做错了事担心被父母责骂的小孩子。
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晏何眼睛一红,到底没舍得说她不好,只是说了一句:“你现在喝凉水不好,我去烧点热水。”
沈锦容慢吞吞地点头:“嗯,电热水壶在厨房桌子上。”
等到拿了勺子并且烧了一壶纯净水之后,晏何走到她身边,坐在了沙发上。她和沈锦容坐在一起,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很烫。
沈锦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多少度,量了吗?”晏何垂着头抑制住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
沈锦容瘪着嘴,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抱怨:“没有,是你按门铃把我吵醒了。”
晏何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沈锦容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己一眼,紧接着仿佛是害怕自己会生气一样,往旁边挪了挪。
晏何气笑了,怒气冲上头脑,她一把把想要逃跑的沈锦容揽入怀中,一只手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而后,冰凉的触感像是在她的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晏何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凉。”
说完,便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了。沈锦容想抽回来,可她发着烧没有力气,抽了几次也没有抽出来,索性放弃了,任凭自己的手在小朋友的手里汲取温暖。
“有体温计吗?”
“有。”
晏何又去摸她的头:“在哪?”
“电视下面的柜子里。”
晏何正要起身去拿,可身旁的沈锦容却一把拉住了她。等到晏何疑惑地看向她时,沈锦容才捏着她的衣角,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不走。”
“不要走好不好?冷……”
晏何心都要化了。
她试图耐心地和沈锦容讲道理:“我要量一下你的体温,然后才能看吃什么药。”
沈锦容偷偷瘪了瘪嘴,把捏着晏何衣角的手指头放开一根。
“你乖乖的好不好?热水也好了,我去倒杯水让你暖暖手。”晏何揉了揉她的脑袋,却见到沈锦容偏开脑袋,小声说道:“不要这么近,会传染的。”
说是这么说,可最后到底还是把晏何放开了。
晏何去电视机下面找到了医药箱,又重新坐回到了沈锦容身边。她把医药箱放在腿上,一只手借给沈锦容暖手,一只手在里面翻翻找找:“嗯……体温计,找到了!”
她打开蓝色的盖子,甩了甩体温计,看到银色的水银条降到35度以下后才递给了沈锦容:“夹好。”
沈锦容整个人都蜷缩在毯子里,刚刚更是把毯子蒙在脑袋上,这会儿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她小声问:“夹在哪?”
“腋下。”
晏何瞟了她的肩膀一眼,可沈锦容却惊恐地把自己裹紧:“看什么!”
“……”
“夹在腋下,这里。”晏何给她比划了一下,并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沈锦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哦……”
沈锦容乖乖地夹好了。
“五分钟吧。”晏何低头定好时间,又站起身:“我去把水拿过来,你正好可以喝粥了。”
端着冒着热气的热水壶和杯子走过来时,晏何看的就是沈锦容坐在沙发上对着一份已经打开了的白粥发愁的模样。
“怎么了?”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是不好喝吗?”
沈锦容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没有加糖。”
“不好喝!”
晏何抄着手,抿着唇严肃地看着她:“要加糖?”
沈锦容点点头。
晏何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叹气,于是转身又回了厨房:“糖在哪?”
“在柜子里!有香草糖的!我要吃那个!”
一分钟之后,晏何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小口一小口喝粥、一只手还死死拽着自己的沈锦容发呆。
姐姐……
生了病就好孩子气。
她能看到姐姐的脸上有不大健康的红晕,能看到她眼睛里泛着的水汽,甚至能看到她有些泛白的双唇上沾了白粥之后润润的水光。
晏何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个时候她居然很想吻上去。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花花绿绿的毯子蒙在沈锦容的头上显得有些滑稽,可是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粥的模样又认真又乖巧,像是虔诚地对待着眼前的这碗粥。
晏何看她看的出神,正发呆时,刚才定好的手机的闹钟响了一声,晏何急忙关掉它,对沈锦容伸出手:“体温计可以了,给我吧。”
沈锦容把勺子放下,右手拿出了体温计递给了晏何。
拿到手里的体温计还带着姐姐的体温,晏何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真切切的,她觉得自己掌心中的温度计似乎有些烫。她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水银条,已经走到了三十八度九的高温。
晏何心中一惊。
她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生过病了,这些年家里人也一直都很健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烧的这么厉害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她和沈锦容商量着:“要不,我们去医院?你烧到三十八度九了,得去医院看看。”
沈锦容吸了吸鼻子,她的粥喝了一小半就喝不下去了,用毯子把自己包裹的更紧,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晏何,像是在打商量:“不去医院行不行?”像是这样就能不暴露自己对医院的恐惧一样。
“其实……你现在去医院会好一点。”
沈锦容眼里的水汽更多了,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晏何:“我不喜欢医院。”
“不去好不好?”
“晏何最好啦!”
晏何叹了口气,把体温计收好放回盒子里,只好答应了她,但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吃了退烧药之后没有效果就去医院,明白吗?”
沈锦容抱着自己的毯子乖乖点点头。
晏何低下头,开始在手机上查高烧应该怎么办,跳出的几个词条都让她皱起眉。有的写用酒精擦拭手心和脚心,也有写用冰毛巾敷在额头上降温的。
她看来看去,决定先在药箱里找一找药。刚巧里面有一盒退烧药,上面写着超过三十八度五可以吃。
晏何翻来覆去地看着说明书,最后把盒子递到沈锦容的面前,问道:“你对这个过敏吗?”
沈锦容瞟了一眼,摇摇头:“不过敏,我只是对头孢过敏。”
“那就先吃这个,你刚好吃完饭,这个药是要饭后吃的。”晏何把那板药拿出来,里面是小小的圆形药片。
“这个苦不苦呀?”沈锦容看着这一版的六个白色小圆片,小小的一片,勾起了她某种不大美好的回忆。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自己之前也吃过类似的药,小小的,一般只有六片,可是后劲却很大,吃了药之后就会昏睡过去,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样不太美好的回忆让她对眼前的药产生了更多抵触的心思,沈锦容看着那那版药,咬着唇,轻声说了一句:“这个药会很苦吧……连糖衣都没有……”
晏何对药物没有研究,她看着手里的那板药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不过喝了水吃了药赶快咽下去就好了,苦只是一时的,很快就好了。”
沈锦容显然不吃晏何这套。她把自己的两条腿也缩在毯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警惕地看了看晏何,身子朝沙发的另一端移动了几下,她看向晏何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我不要吃苦的药!”
晏何叹了口气,不再和沈锦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她伸出手去碰了一下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的水还冒着微末的热气,温度没有刚才刚倒进去的时候那么烫了,温温热热的,用来吃药最好。
她把药和玻璃杯都拿在手里,轻声哄着:“你乖,我们把药吃了,睡一觉,病就好了,好不好?”
沈锦容吸了吸鼻子,她看着那板药,忽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过电影似的闪过了许多画面,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或者面前的世界也是虚假的。
而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面露关切看着自己的小朋友。
“我不喜欢苦的东西。”沈锦容小声说道。
晏何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我把糖拿过来,你吃了药就快吃一块糖,好不好?”
沈锦容皱着眉,终于同意了她的这个想法。
晏何把其中的一个药片递给她,沈锦容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颗小小的药片,面露恐惧,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手接过晏何递过来的水,一手把药片扔进嘴里,十分痛苦地咽了下去。
而后,她感觉到自己泛着苦味的口腔中被人塞进了一小块冰糖,等到她睁大眼睛想看看晏何时,她只看到了晏何颤动的睫毛——之后,唇瓣上传来了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沈锦容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