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之后,两人并肩走出门。走在两边都是镜子的走廊里,晏何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姐姐,原本不安的心莫名安定了些。
其实在镜子里看到无数个自己是一种不大好的感觉,无形的压迫感从两侧传来。但是一想到姐姐就站在自己身旁,一切负面的影响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凭空出现了许多的勇气。
沈锦容注意到了她眼中的惊慌,熟稔地抢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还好吗?”
姐姐的掌心发凉,在初夏晚上依旧有些凉意。晏何摇了摇头,小声说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旁边都是镜子的话看着有点晕。”
沈锦容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镜子中握紧双手的两个人。自己穿着高跟鞋,比身旁的小朋友略高了一些,她甚至看到了小朋友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
这样的两个人充斥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镜面,像是开拓出了无数个平行世界一样,在每个世界里,她们都如此幸运地双手.交握。
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并不能看出什么,于是晏何看向了镜子里的姐姐。姐姐对着她眨了眨眼。
沈锦容轻轻笑了一下,挠了挠晏何的掌心,对自己朋友的审美观也不大认同:“我就说嘛,就算大学旁边的店铺租金贵,也没有这么省的,这么多镜子看着多晕呀!”
沈锦容吐槽完自己的朋友,又捏了捏小朋友的手寻找认同感:“你说对吧?”她的眼睛太过灵动,晏何不自觉地被她引导,也跟着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多镜子看着多晕呀!
晏何想,姐姐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总有一种缱绻的缠绵之感。她胡乱地想,姐姐在说“晏”这个字的时候,舌面微微上翘与上颚相接,然后呢?在她说“何”字的时候又有微弱的气音。
当姐姐用气音说话时总会有一种轻飘的诱惑。
诱惑如影随形,通过空气传播,悄无声息地将周围的气氛变得热烈而暧昧起来。
晏何觉得姐姐也许是刻意如此的,可是她却看到姐姐歪着头对自己笑了笑,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又出现了刚才鼻尖上点着奶油的笑容纯真的姐姐。
这样的姐姐会是她的吗?
晏何这么想。
.两人一起下了楼,在收银台见到了老板。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清秀,见到两个人一起走下来,和沈锦容寒暄:“咱们沈总今天生日啊?”
“对。”沈锦容挑了挑眉,没理会他调侃的叫法。她往大厅扫了一眼:“这会儿生意不错嘛。”
老板笑了:“可不是嘛!哎呀,新店开业,人少是正常的。”
晏何顺着沈锦容的视线看去,此刻楼下大厅里的人比来时多了不少,起码从不到三成的上座率变成了将近八成,一眼望去气氛热烈。可她不大喜欢热烈的场景,人太多会让她心中不安。
晏何心中有些胆怯,心头突然有了想要放开姐姐手的想法。如果这里有姐姐的学生呢?如果有认识自己和姐姐的人怎么办呢?他们看到自己和姐姐在一起会怎么想呢?
她的脑海里在顷刻间就兴起了许多不好的想法,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沈锦容就仿佛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似的,转头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旋即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声的肯定。
无声的坚持。
老板见到沈锦容这样子,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娴熟地翘着兰花指在收银台的屏幕上操作着,算完账之后对晏何抛了个媚眼,又侧过头对沈锦容说道:“一共二百一,老同学给你抹个零,二百。”
晏何拿起手机正要扫码付钱,沈锦容却按住了她。
“等你拿到实习工资了再请我吃饭吧。”沈锦容笑着说。
晏何放下手机,没有说话,只是偷偷握紧了姐姐的手。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老板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心照不宣,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嘴角的笑容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两人正要走时,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却与晏何对视了一眼,后者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在老板还没回过神时就和沈锦容一起离开了。老板揣测着被沈锦容带来吃饭的小姑娘最后那一眼的含义,还没等他想明白,晏何就回去了——刚走出餐厅大门的晏何摸了一下口袋,一副慌张的样子对沈锦容说道:“我忘带东西了,我去取一下,马上就下来!”
沈锦容一愣,疑惑的“哎?”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到小朋友放开自己的手,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她站在原地愣神,还保持着刚才和晏何牵手的动作。掌心残留有小朋友的温度,虽然不算太过炽热,但也比自己总是发凉的手好了许多。
就好像晏何的手间接地温暖了自己的心一样。
沈锦容被自己有点矫情的想法逗笑了,她站在原地等了约莫有一分钟,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去,晏何迈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笑意盈盈地挽起了她的手,对她说:“我们走吧!”
两人走了两步,沈锦容问她:“你忘记了什么东西呀?”
晏何不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的车停在哪里了?”说完后她顿了顿,似乎是刚刚想好措辞来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晏何轻描淡写地说道。
沈锦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指了一个方向:“车停在这边了。”
.沈锦容的车停在路边的停车线内,前前后后都停满了车。这会儿是用餐高峰期,道路两边也大多数是餐厅和娱乐场所,大学城附近的夜晚总是特别热闹。
沈锦容打开车门,晏何熟练地钻了进去。两人都坐在车内之后,关上车门,后视镜上的顶灯自动熄灭。
沈锦容正要抬手再打开它,却被晏何拦住了。
沈锦容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她。
车窗密封着,外界的喧嚣嘈杂与她们无关。寂静的车内,自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密闭的空间总让人有微妙的安全感。
姐姐的手背发凉,两人独处的环境让晏何的心脏不争气地飞速跳跃起来。也许是因为车内的环境太过寂静,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的,夹杂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和姐姐平稳的呼吸声。
这是沈锦容的车子,每一样东西都与她有关,每一样东西都似乎被姐姐赋予灵魂。晏何的大脑乱糟糟的,她想,这能不能算作自己被姐姐的气息包围着呢?
这样的想法有些出格,比喻也不大恰当,却让晏何雀跃起来——比方才藏着惊喜的心更加快乐。
她看到了沈锦容不解的眼神,但她坏心眼的没有去解释。有点记仇的小朋友心想,谁让你刚才那样逗我呢?
“干嘛呀?”姐姐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可晏何却从中听出了些紧张的意味。她的右手被晏何握着,便伸出左手在小朋友的手背上画着圈圈。细腻的手感让沈锦容有点莫名的开心。
“过生日是要有仪式感的。”晏何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我知道呀,你已经给了我仪式感啦!”沈锦容歪着头对她笑,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轻声说:“这里,对吗?”
是,又不是。
晏何心想,姐姐这样会很容易被人骗的。
“我想开灯把我的东西放好,可以吗?”姐姐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呢?明明——明明可以不这样的。你可以直接强硬地告诉我,你要开灯,让我放开你。可是你偏没有这样。
“不可以。”晏何的语气罕见的带上了坚定,说出的话也因为过分紧张而多了几分强硬,她重复道:“起码现在不可以。”
“哦……好吧。”沈锦容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收回了手。她看着晏何,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却显得越发明亮。
她在期待些什么,期待着晏何会带给自己什么。
“过生日要吹蜡烛的。”晏何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行为的不妥,软下声音说:“要闭上眼睛许愿,吹灭蜡烛。”
沈锦容的语气里带着不解:“可是,刚刚不是说了嘛,我们没有打火机呀——”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团小小的火苗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绽放在自己面前。这团小火苗的出现甚至还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似乎有淡淡的烟雾在火苗上方产生,但很快消失不见,像是错觉。
晏何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藏好的蜡烛,用那团小小的火苗点燃了它。两团火苗短暂地共存了片刻,就又只剩下一团了。
黄色的外焰和蓝色的内焰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它们之间应当是泾渭分明的、甚至完全不相融。可在火焰之上,在每一团火焰之中,它们依旧紧密贴合。
“沈锦容,现在,你可以许愿了。”
晏何看着她的眼睛,微弱的火焰在她的眼底亮起,暖色的光芒将她的脸庞衬得清晰却又朦胧,姐姐脸上的光影甚至还会随着火苗的跃动而来回闪动。在她的眼睛里,这是唯一的光源。
温暖的、平静的、带着期盼与诚恳。
沈锦容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眼熟——似乎从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让她许了愿之后吹蜡烛。可是——这种场景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以至于沈锦容觉得这份回忆多少掺上了些虚假。
可她想起来了。
她也曾被一个人如此的珍视过。那个人笑着问她——“我们小锦容许了什么愿望呀?”
而后,沈锦容听到了一个小小的、轻飘飘的童声,像是跨越千山万壑翩然落下,又像是就在她的身旁只被一层轻纱拦住。
那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让她的心脏狂跳,左手腕的脉搏处也在奋力地呼喊。
——那个孩子的声音清脆而天真,她说——“妈妈,我想你可以一直陪着我!”
她看不真切那个女人的脸,朦朦胧胧的薄雾挡在她的面前。可回忆涌上心头,仿若滔天海啸席卷而来,无人生还。
她的泪水也被火苗染上暖色,那两行泪水簌簌而下,她的眼睛里满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