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对视能看出什么呢?她眼中的光亮、她眼尾的泪痣、她眼中的自己的倒影。如果凑得够近的话,你也许还能与她眼中的自己对视。
那千万次的对视呢?你能看到她眼底的悲伤,用微笑掩饰的慌乱。你会想,我能否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过去的岁岁年年,看到她的每一次心动、每一次悲伤。
人多矛盾啊,当她快乐的时候,你只想躲起来偷偷看她。可当她悲伤时又只盼望能时时陪在她的身边。你想让那双眼睛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却又想看她意气风发风光无两。
“你在发抖。”沈锦容握着晏何的手,定定地看着她,语气笃定。
为什么每一次和她对视都会有眩晕感呢?暖色的、白色的光芒在眼前浮现,姐姐就处于光芒之间——不,她就是光芒本身。
姐姐的手明明只比自己的温热一些,却还是坚持握着自己的手,想要温暖它。晏何很想握住她的手,对她说,不用这样。可当她想要张口时,却发现姐姐的双眸是如此的坚定。
仿佛只认定自己一人,仿佛眼中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因为……刚刚外面太冷了。”晏何顾左右而言他,仿佛只要不直接承认,自己就还能保留些许的面子。
面子,可面子有什么用呢?
喝醉的晏何抿着唇,本就不大饱满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她忽然觉得车内有些暗,以至于她根本看不到姐姐眼中的亮光。
“因为你拉着我的手,我很紧张。”喝醉的小狗实话实说。
沈锦容没想到她的话如此直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而被小朋友反客为主。晏何反握住她的手,也许是因为车内的温度已然提高,反应过来的沈锦容笑起来,她能感觉到,小朋友的掌心已经开始发热了。
“姐姐的耳朵也好红,是因为暖风吹的吧。”小朋友煞有介事地看着她,认真地说出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借口。
臭小孩,把退路都堵死了。
沈锦容挤出一个笑容,她发觉晏何像是有魔力一样,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此刻也开始发热。这在寒冷的冬天里是很少见的,沈锦容胡乱地想,反正她后来的哪一次冬天不是冷着过来的?
“对。”沈锦容干巴巴地说:“你都发现了。”
她闻到晏何身上淡淡的酒气,也看到了她不大清醒的眼神,沈锦容心中了然:“你喝酒了?”
晏何点点头。
沈锦容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嘛,不然她怎么会被小朋友反撩呢?还是没有喝酒的小朋友可爱一点,沈锦容怀念起被自己逗一下就脸红的小朋友。
“和朋友?”沈锦容努力回忆着刚才站在晏何身边的自己学生的名字:“是李——李修溪?”
“对,她今天介绍我和她女朋友认识。”小朋友解释了之后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姐姐,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不问别人的事情好不好?”
沈锦容被她的眼睛蛊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好。”
小朋友狡黠一笑,话中的酸意却显而易见:“我今天看到姐姐和谭宁老师走在一起了。”
手上被握住的力气忽然加重,却仍没舍得太过用力。
沈锦容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她想,自己心虚什么呢?有什么可心虚的呢?她不就是和谭宁正常的见了一面吗?
“谭老师,还帮姐姐拍肩膀上的灰尘。”晏何歪着头看她,明明只是正常的对视,可沈锦容却发觉这个对视充满了压迫性。
沈锦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用力了几次也没有抽回来,反而被小朋友握得更紧了。她抿着唇,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过来。”
自己可不就是怕小朋友吃醋吗?
“是吗?”晏何一改方才强势的模样,变得委屈巴巴起来,像是得到满意答案的小狗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姐姐太凶了。她抬起手,触碰了沈锦容被谭宁触碰过的地方,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明明是我的。”
“刚才也不是这件衣服。”
变脸之快让沈锦容目瞪口呆。
“对不起姐姐……”晏何满足地拉着她的手,食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沈锦容像是触了电一样微微发抖。
“我之前和谭宁关系很好。”沈锦容慢慢说道:“但是她结了婚之后就不怎么在一起聊天了。”
倒也是实话,只不过隐藏了些许的细节,那些细节正是沈锦容想要逃离、想要抛弃的。
“是这样。”晏何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明白了。”
沈锦容心底笑了一下,另一只没被小朋友握住的手伸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问:“以后不要喝酒了。”
喝了酒像变了个人似的。
晏何垂着脑袋,小声问:“姐姐不喜欢我这样吗?”
“不是不喜欢你这样,是——”沈锦容一时语塞。她不是喜欢控制别人的人,更不是那种想要别人时时刻刻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人。
“你酒量不好,喝酒要适量,女孩子要保护自己。”沈锦容被她的动作撩的心烦意乱,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万一遇见坏人了呢?
——哦,自己可能就是那个坏人吧。
晏何笑起来,小朋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姐姐在关心我。”她故作镇定地说:“我知道,姐姐就是在关心我。”
“对,是在关心你。”沈锦容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你要少喝酒。”
晏何用力点头:“嗯!”
“你等会儿有事情吗?”沈锦容不好在小区门口停留太久。
晏何想了想:“回家吧。”
“那我把你送回去。”沈锦容说完,就发动了车子,“你家在哪?”
“在附近,我在导航里写。”小朋友泄了气,心想早知道就不告诉姐姐自己要回家了,随便找个地方——让姐姐和自己一起看电影也是好的吧?
小朋友胡乱地想,要是和姐姐一起看电影的话,是不是可以趁着环境黑暗偷偷和姐姐牵手呢?她一边在姐姐车子上的导航里找自己家,一边偷偷看姐姐。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沈锦容突然问。她想到自己一直都没听小朋友说起自己送的礼物,心里罕见地打了鼓,难道是不喜欢?
“喜欢!”晏何想到姐姐送的摩卡壶,有些害羞:“其实……不用送给我的。”
“那个是全新的,我记得是去年我从意大利出差带回来的。”沈锦容的声音笑盈盈的:“我也从来没有用过,你喜欢就太好了。”
晏何用力点头,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前面的路口,急忙道:“在这里!这里左转。”
沈锦容配合地打了一把方向盘:“你年后有什么安排呢?”
晏何觉得现在的姐姐像是学校里和学生沟通学习计划的教授了。她想了想,说:“我年后尽量把论文的准备工作做完,然后准备我的实习。”
“去央台的实习?”话音刚落,沈锦容就笑了:“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对不对?”
晏何点点头:“对。”她也笑了:“所以……年后可能很少有机会见面了。”
“是啊。”沈锦容也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叹气还是在惋惜,又或许她的话和语气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晏何想,姐姐的心思可真难猜。
“我到了。”晏何解开安全带,手放在开门的把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下一直让自己纠结的问题:“姐姐。”
“怎么了?”沈锦容转过头看她。
“要是……”晏何抿着唇,她想问姐姐,如果自己下一次——自己没有喝醉酒的下一次,想要见她的话,她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只是自己说想要抱抱她,就开着车过来呢?
还会有下一次吗?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呢?
人都是没有安全感的,想要趁着这一次还没有过去的美好继续约定好下一次的美好——最好是趁着这一次就敲定往后的所有。
“什么?”沈锦容一手扶在方向盘上,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她。
“我是想说……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就到了什么时候了。”晏何抿着唇,好不容易鼓气的勇气被戳了一下,猛然泄了气:“姐姐再见。”
“再见。”沈锦容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似的,慢慢道:“下次见。”
“下次见”其实是一个很虚妄的词,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在哪里呢?既没有敲定时间也没有敲定地点,与约定好的下一次相比,这句话更像是一句承诺——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兑现的承诺。
“好,下次见。”晏何扬起笑脸和她挥手告别,“姐姐再见。”
“再见,小朋友。”沈锦容对她笑了一下。
晏何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沈锦容的车停在原地许久,直到被后面的车滴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她坐在驾驶座上,突然觉得自从小朋友离开之后,似乎车内又变得冷了。
沈锦容摇摇头,又调高了温度。
.新学期开学之后,晏何就很少在学校里见到沈锦容了。不仅仅是晏何,就连有沈锦容课的李修溪也很少见到她,也只有在每周一次的大课上时不时见她一面。
听李修溪说,沈锦容最近的项目似乎出了点问题,她一直在处理,就连原本说好的答疑时间也因为她的忙碌而交给了刚来的助教。
也正因为此,晏何每次想要给她发消息时都犹豫了。她会想姐姐现在是不是在忙、姐姐现在是不是在处理事情、自己这么冒昧打扰是不是不好……
——气得李修溪想灌她酒让她好好说话。
“你丫人格分裂吧?”李修溪翻了个白眼,对坐在自己对面十分忧郁的晏何说:“喝了酒之后胆大包天,没喝酒就是个怂包。”
晏何不乐意听这话,瞪她一眼:“谁人格分裂了?谁是怂包了?”
李修溪夹了一筷子麻辣烫,被烫的直呼气:“那你去找她啊,给她发消息什么的。”
晏何缩了缩脖子:“不好吧?”
李修溪又翻了个白眼白她。
四月的时候晏何倒是在学校里见过沈锦容一面,不过那个时候沈锦容被一群人簇拥着,神色冷峻,和自己面前的姐姐完全不一样。她没能凑过去。后来回去之后瘫在沙发上盯着和姐姐的对话框发呆。
没有消息。
没有姐姐的消息。
是因为自己没有主动吗?
晏何把手机扔在一边,可犹豫片刻又捡了回来,关上静音模式把铃声调到最大——这才安心地把手机扔过去。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晏何又想把手机捞回来。可是她刚才把手机扔的太远,这会儿想去拿太费劲,以至于用力过猛抻了腰一下。
“哎哟——”晏何捂着腰咬牙切齿,右手还是坚强地拿到了自己的手机。
面容解锁之后,才发现是于珂发来的消息。
晏何:……
妈的,腰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忽然就觉得不值了怎么办。
以上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晏何捂着腰坐在沙发上,看到于珂发来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开始实习啊?”
晏何想了想自己和实习老师沟通的事情:“暑假,可能七八月?”
“我也差不多。”于珂发了个猫猫笑脸,“那你到时候住哪儿啊?”
晏何低头打字回复:“家里啊,我们家离我的实习单位还挺近的。”
于珂一哽,她忘记了晏何就是本地人,原本还想着可以和她一起租房子住。她话锋一转,问:“要不要出来吃饭?”
晏何最近已经没什么课了,但她还是不大想出门。莫名其妙的,仿佛和她一起出门的人不是姐姐的话就没有出去的必要了。
“不了,我最近都有事情。”
“啊!好吧~”于珂又问:“你知道最近的校报快出了吗?就是——咱们去采访教授们的那一期。”
晏何正起身在家里的药箱里翻找膏药,看到于珂发来的消息,她一愣,心想,确实是到时候了。她给姐姐写的新闻稿马上就要出来了,那——是不是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找姐姐了呢?
她不是不想去找姐姐,也不是因为太怂不敢去,而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如果随意的和姐姐聊天,她担心姐姐会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瞧,没有名分的爱情就是这样。
晏何叹了口气,心想,难道以后就只能用公事当借口去找姐姐了吗?
“什么时候出呀?”晏何看了一眼日历,上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几号,只记得今天是星期几,轻声自言自语:“哦,那应该是——”她的指尖在电子日历上划过:“是六月啊。”
晏何找到膏药,随便地往腰上一贴,看到了于珂的回复:“对,出了之后我让他们给你留一份。”
晏何道了声谢:“谢谢啊。”
六月。
六月底。
哼,巨蟹座。
是姐姐的生日啊。
晏何揉了揉鼻梁,心想,到时候应该还没有全部放假吧?自己能不能在校园里见到姐姐呢?
她抬起头看去,发觉放在房间窗户上的小青柠已经许久了,表面也不再有清新的柑橘香气,干巴巴地皱在一起。
确实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姐姐了。
小朋友垂下脑袋,心里懊恼,怎么就——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就忘记了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日子呢?
.沈锦容站在办公室里面色冷峻,她靠着窗框立在窗边,俯视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学生。电话里的人迅速地和她汇报最近需要处理的事务,说到最后,那人还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沈总,那个……蒋总的事情,老总的意思是您别去掺和……”
沈锦容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了。”知道归知道,谭宁的事情,她到底还是不能不管。
“那个秘书似乎是怀孕了,被蒋总藏起来了。”那人汇报的小心翼翼,生怕沈锦容生气。
沈锦容眯起眼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知道了。”
垃圾。
谭宁,你真的是——沈锦容不信谭宁不知道她丈夫的事情,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不过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放下手机,她捧着一杯咖啡接着伫在窗边看下面生机勃勃的学生,却想到了小朋友。
怎么都不来找我呀?
沈锦容的心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怨气,她咬着牙还在支撑着,心想,要是小朋友在自己生日的时候也不找自己聊天,她就只能主动了。
沈教授瘪了瘪嘴,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就不来找我呀?
坏小孩!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的,在沈锦容想到某个坏小孩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在了沈锦容的窗下。
晏何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宽宽大大的,把小朋友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沈锦容挑起眉,往窗户前凑了凑。可站得更近了之后她又发觉自己的动作不大对——哼,怎么就往前凑了?她才不想见到不来找自己的坏小孩!
——某个坏小孩在下一秒打了个喷嚏。
沈锦容一愣,旋即笑得前仰后合,又故意在心里想:哼,叫你不来找我!坏小孩!
——某个坏小孩又打了个喷嚏。
沈锦容站在窗前笑得花枝乱颤,晏何站在楼下揉了揉鼻子,心想,难道是最近又花粉过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