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容今天晚上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后悔自己没有拦住晏何喝酒了。她原本只是想请小朋友吃顿饭感谢一下她帮自己写新闻稿,可是到了现在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
到底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受控制的呢?大概是从——在维也纳把小朋友带回房间的时候吧?
“你去床上睡吧,我睡沙发。”沈锦容完美保持了主人应该有的风度,又抿了一口酒。可这个动作不大自然、有些僵硬,仿若借此掩饰什么。她镇定地想,自己应该没有露怯吧?
顶灯落下的光芒掉在了她的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冰块缓缓移动,依稀可见冰块融化时的水滴与酒液混合产生的细微纹路。
晏何局促地坐在沈锦容身旁的沙发上,不安地双手.交握。姐姐的沙发是皮质的,她直接坐在上面有些不大舒服,便一直扭动身子小心地变幻姿势。
姐姐应该在沙发上铺一层垫子的。
小朋友偷偷看了一眼姐姐,却被当场抓包。沈锦容不时能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从耳垂到鼻梁,从额头到脖颈。
这样子实在有些不大自在,晏何的视线太过灼热,目光所及之处像是火焰,在风吹便火起的草原上随意落下火种。起先是一点点的火星,而后越发嚣张、直至变成燎原之火。
沈锦容叹了口气,视线也转移到了晏何的身上。在对上姐姐平静的眼眸之后,小朋友瞳孔猛地一缩,短暂的惊讶过后索性放下了矜持,大大方方地看起来。
姐姐已经取下了她的珍珠耳环,原本戴着耳环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颗小小的孔洞,周边的皮肤泛着粉红色的光泽。白皙——又粉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晏何总觉得姐姐的耳尖有变红的趋势。
突然就很想咬一口。
晏何舔了舔牙尖,心想,要是自己去咬一口的话,姐姐会不会生气呀?
胆大包天又小心翼翼的小朋友在下一秒迎上了姐姐威胁的眼神,她缩了缩脖子,心想,说不定姐姐会咬回来?想到这里,她又仰起脖子——来咬吧来咬吧!
沐浴后的姐姐皮肤呈现漂亮的粉色,她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戴上眼镜,接着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本书。晏何眯起眼睛看,发现那是一本英文书,她记得自己见李修溪读过,似乎是《宏观经济学》。
晏何不大懂经济学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坐在这里看姐姐。美人哪怕只是坐在这里都好像一幅画。
她看着姐姐翻开她上次看到的地方,书页正中间夹着一枚小小的金属书签。晏何觉得这枚书签有些眼熟,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看到过。只是觉得金色书签的反光落在自己眼睛里有些刺眼。
姐姐拿起一根自动铅笔,在那一页上勾勾画画。她的唇瓣紧紧抿着,神色也严肃起来,气场倒是有些像沈教授了。精致的、冷冽的,戴着眼镜清冷淡然的沈教授,仿佛什么都不曾在她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留下痕迹。
过了一会儿,沈锦容似乎是觉得晏何亮晶晶的眼睛有点晃眼,放下笔问:“你不睡觉吗?”
晏何小声说:“我不困。”这才几点!她可以一直看着姐姐!她一点都不困!
沈锦容笑起来:“今天我好像一直在发问。”她把书放在膝盖上,把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又推上去,问:“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吗?”
“是有一点。”晏何垂下头思考了一会儿,问:“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锦容看着她。镜片将灯光的颜色反射成漂亮的绿色,不偏不倚地拦在姐姐的眼睛前,恰好挡住了晏何窥探的目光。晏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戴着眼镜的姐姐视线锋利许多,仿若凌厉的剑刺入她的内心。
晏何晃了晃脖子,换了个角度看姐姐,躲开了绿色的反光。沈锦容也跟着她视线的晃动转动眼睛,心里盘算着小朋友会问什么问题。
“好,你要问什么?”
“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沈锦容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心想,今天晚上估计是工作不了了。
“姐姐。”
小朋友的姐姐叫的黏腻,眼神里满是期待。沈锦容有些失神,不过失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很快拒绝:“不可以。”
“我什么都不做!”小朋友瘪着嘴提出抗议。
沈锦容有些好笑,也和她开始了幼稚的对话:“我不信。”
小朋友瞪大眼睛,满心满眼都写着心痛——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的!我是乖狗狗!——毕竟我什么都不会。
“你乖乖睡觉去,我今天晚上还有工作。”沈锦容倾身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书:“我还要备课。”
学校安排她下学期去教大一新生的宏观经济学,虽然时间还早,但是沈锦容习惯任何事情都提前准备好。她喜欢游刃有余的状态,哪怕在此之间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够轻松对付。
——不过,今天,只穿着大T恤坐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小朋友显然成了那个“意外”。
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的更近了。沈锦容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暖气开的那么大,太热了,身体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燃起火焰,哪怕是冰凉的酒也不能压下去,反而在酒精的催化之下愈演愈烈。
着火的时候怎么可以用酒精灭火呢?
姐姐的鼻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薄薄的汗珠,晏何凑过去,仰起头看了姐姐一眼,便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姐姐露在外面的手背。很快,她就看到姐姐的手背乃至手臂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小颗粒。
沈锦容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手背上出现的状况,她迅速收回手,还想着给自己找补:“我有点过敏。”
晏何扬起眉,显然没想到姐姐会这么解释:“过敏?”她顿了顿,对于这个说法晏何并不相信,反而觉得姐姐是在欲盖弥彰:“像是我芒果过敏一样的吗?”
“嗯,差不多。我有点粉尘过敏。”沈锦容面色不变,语气也变得精简严肃,像是在课堂上时的模样——用简练而笃定的语言授课。可现在,认真严肃的沈教授耳朵却是红的。
晏何才不信她说的话,哪有被自己碰了一下就粉尘过敏的?更何况自己还洗了澡!香喷喷的!
“姐姐,我不是粉尘。”晏何面无表情地戳穿了姐姐的谎言。
沈锦容点点头,发自内心地懊恼刚刚说出口的谎言太过拙劣,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犹豫了许久,心里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反应过度了,想和小朋友道歉,又犹豫再三。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小朋友说话。沈锦容抿着唇,心里打鼓,想,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生气倒是没有生气的,愧疚的沈教授抓到了一只歪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小朋友。
沈锦容心中好笑,小朋友撒完酒疯就睡?酒品可不太行啊。
她笑着摇摇头,起身关了灯,拿着书和酒杯走去书房。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之后,她倚靠在桌子上想了想,又走到卧室里拿了枕头和毯子给小朋友。她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发现小朋友已经自己调整好了角度睡得好好的,脑袋靠着沙发扶手,正睡得昏天黑地。
沈锦容把她放平,在此之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小朋友裸.露在外的皮肤,她当没碰到,把枕头放好,让小朋友的脑袋老老实实地枕在上面。而后,她拿起毯子,轻轻帮她盖上。
小朋友啊,以后不要喝酒了知道吗?
好好睡觉吧。
祝你,做个好梦。
沈锦容垂眸坐在茶几上看着晏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平白添了几分落寞。银白色的月光有时也会变得柔和,可落在她的身上就只有落寞。
她的背脊不像白天的时候那么挺拔了,酒意上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牢牢地占据内心。黑夜总是让人脆弱,哪怕有了灯光也一样。她的背影单薄又脆弱,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晏何,她突然想,似乎这样也不错。漫漫长夜,总不至于那么孤独。
沈锦容垂下眼睛,看到了地上呈现黑灰色的地毯。
不是红色的。
她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有些勉强,以至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脸部肌肉被调动。勉强的笑容更像是被程序设计好的东西,虚伪又难看。
她站起身拉上了窗帘,朝着亮着灯的书房走去。
.晏何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天色,是蔼蔼的蓝色。她起身拉开窗帘,看到外面起了一层薄雾,将下面的楼层笼罩在雾气之中。雾气汇聚在某一层,上面却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城市的高空像是被这股雾气完全分割开来似的。
清晨的寒意透过双层的隔音玻璃侵袭而来,晏何脑袋阵阵的痛,倏地感到一阵冷意,她又拉上了窗帘。
洗漱好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后,她这才发现现在是周六的早上七点。对于假期的作息时间几乎混乱的晏何来说,七点的天空基本上只存在于熬了个通宵之后。
晏何坐在沙发上发呆。
昨晚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她惊恐地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了姐姐紧闭的卧室门。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我都干了什么?!
晏何很想让自己忘记昨天晚上自己做过的事情,可是她越这么想,回忆就越发清晰——“姐姐,梅子酒是甜的哎!”
“姐姐的耳环,好漂亮。”
“姐姐不应该带迷路的小狗回家吗?”
“锦容。”
“我想知道,它和姐姐的吻,哪个甜。”
“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姐姐。”
“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
晏何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懊恼极了,她使劲揉乱了自己刚刚梳好的头发——啊啊啊!她怎么可以说出那么多奇怪的话啊!怎么可以这么丢人!啊啊啊啊!
完蛋了,姐姐该不会觉得我是变态吧?我我我!我只是喝了酒——小晏何丧眉搭眼地瘫在沙发上,心头充满了绝望——姐姐不会生气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是自己给姐姐做早饭的话,姐姐会不会原谅自己呀?
.沈锦容洗漱好、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是早上的八点整。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摆了一桌子的精致早餐,紧接着就看到了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满脸讨好的、双眸亮晶晶的小朋友。
想到小朋友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沈锦容有些好笑,心想,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了。
她坐到晏何的右手边,双腿交叠,声音里满是笑意:“起得这么早?”
晏何不好意思地笑笑:“在老师家里不好意思睡懒觉。”
沈锦容被她话里的“老师”两个字刺了一下,意外地挑起眉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昨天喝醉了叫姐姐,今天酒醒了就叫老师?”
晏何没想到姐姐会直接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垂下眼睛,讨好地把桌子上的煎蛋推过去想要逃避话题:“姐姐吃煎蛋。”
球球了!别往下说了!太羞耻了!
沈锦容没动筷子,而是倾身过去凑到晏何身边,眯起眼睛打量她。
晏何被她看的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吗?”
“我看看今天早上的小朋友和昨天晚上的小朋友是不是一个人。”沈锦容好看的眉毛扬起,“看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被小狗亲了。”
她不提“小狗”还好,一提起晏何心里就充满了羞耻——昨天晚上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怎么就——救命救命!
姐姐凑的太近了。
近的好像不大真实。
“昨天晚上好像还有一个小朋友吵着要跟我一起睡觉,结果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是谁呢。”沈锦容抬起手挠了挠小朋友的下巴,双眸盛满了笑意:“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