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路上

北方的冬夜总是寒风猎猎,哪怕关上车窗还没有开动车子,晏何也能听到外面呼呼嚎叫的风声。隔着一扇车窗,她抬起头怔怔地朝外看去,喝了酒之后的大脑混沌一片,只看到被深色窗膜阻隔的些许灯光,隐约可见她一开始走进的蛋糕店的LED招牌。

姐姐就坐在自己身边。可这样的认知并不十分清楚,甚至需要借助鼻息间熟悉的香气才能感知真切。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大脑不再清醒,也许是因为姐姐对于自己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抵抗的蛊惑。

淡淡的柑橘香气没有今天刚见面时的清冽,反而像是与姐姐的体温融为一体,温热着将自己裹挟。不知怎的,晏何又想起了那颗小小的青柠——真的和姐姐的味道相似吗?她想,也许等到明天回家可以试一试。

姐姐贴心地打开了空调,暖风从右边的出风口吹出来,吹得晏何右半边脸热热的,连带着两只耳朵都红了个透彻。身体是一点一点暖起来的,起先是心脏的位置、而后血液将温度送往全身各处,最终温暖了冰冷的指尖。

“你父母都不在家吗?”沈锦容问她。

晏何发誓,自己从姐姐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迟疑——从自己按住她的手问能不能带自己回家的时候。那双透亮眼眸中的犹豫写的太过清晰,像是无声的拒绝。

“他们出差了。”晏何垂下眼眸,想要挡住眼中汹涌而来的水雾。她的鼻尖忍不住的酸涩,这股奇怪的酸涩和委屈来的毫无缘由。姐姐的迟疑在她的意料之中,却不在她的臆想之内。

沈锦容抿了抿唇,还没等姐姐接着说话,晏何就抢先一步说:“我找个酒店或者去朋友家住就好啦!”

与其等姐姐亲口说出拒绝的话,还不如自己从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权,哪怕是被拒绝也要体面地回应。

可是大脑里的想法和心头的酸涩完全不在一处,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了两部分,理智与情感、悲观与坚定。

晏何低着头,视线毫无焦距。心头的委屈一阵一阵涌起又被强行压下,如同汹涌波涛之上的一叶扁舟,不自量力地驶入深海、最终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小朋友的语气虽然是上扬的,可是沈锦容哪里听不出来她声音细微之处的哽咽呢?当晏何说出那句“他们出差了”时,沈锦容微微蹙眉,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家门口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家里人来开门的小女孩。

那个时候等了多久呢——有人来为自己开门吗?沈锦容记不清楚了,但她想,她愿意成为那个开门的人。

“把安全带系好。”沈锦容暗暗叹了一口气,抬手关上了导航,系上安全带之后转头对晏何说道。小朋友垂着脑袋的样子像是做了错事,就连眼睛都耷拉着,可是露出的耳朵却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石榴。

晏何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伤感,没听到沈锦容的话。

沈锦容已经打好火准备开车了,她右手虚虚放在方向盘上等着晏何系安全带,等待的时候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皮质的方向盘套。见到晏何半天没有反应,她心想,小朋友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她解开安全带,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帮晏何系上安全带。当她刚刚支起身子凑到晏何身旁时,方才还低着头的小朋友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了头。沈锦容被吓了一跳。

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晏何的眼睛还噙着泪水,委屈巴巴的将落未落。姐姐就在她左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早就超出了安全距离的范畴。倒车镜上方的灯光昏暗,车内却又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暖色调氛围。

她的心中无声地尖叫,姐姐右侧的脸白皙而干净,她胡乱想到姐姐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如果在右边的话,自己现在应该可以看到吧?

姐姐耳垂上的珍珠耳环如此触手可及。晏何突然很想碰一下那颗小小的珍珠,她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话,碰一下——会碎掉吗?

晏何脑海中突然有疯狂的念头,此时此刻美好的如同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是臆想、是幻觉、还是本身由艺术家创作出来的美好瞬间?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那他能不能将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等到沧海桑田,等到时间尽头,她们依旧如此相近。

她能听到姐姐的呼吸声、能感觉到姐姐的体温。她看着姐姐的左手从自己眼前划过,腕上的银色表带不知反射了哪里的光晃了一下眼。那片白光转瞬即逝,如同那日在维也纳时的吻——像是幻觉,可又是真切发生的。

耳边响起的声音将晏何拉回现实,姐姐的手拉住自己右边的安全带,微微发力,安全带擦过了晏何的肩膀,而后是胸口,而后是左腹旁的卡扣。“咔”的一声之后,面前的温度抽离开、消失了,只留下一阵暖风。

晏何转过头看姐姐。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恍惚觉得姐姐的耳尖比之方才看到时更红了些。

想咬一口。

“要系安全带。”沈锦容开了口打破车内暧昧的气氛,可是她话刚出口就发觉到了自己声音的低哑,便又清了清嗓子说:“注意安全。”

晏何小小地应了一声,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驶上,背挺得笔直。她偷偷看了沈锦容一眼,见到后者没有注意自己,左手轻轻摩挲着安全带上姐姐刚刚触碰过的位置。

沈锦容发动车子,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我家吧。”话音刚落,她哪怕不转头都能感觉到小朋友灼热的视线。注视仿佛有温度一样,烧的沈锦容耳尖发烫。

晏何瞪大眼睛,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是猛吸了一口气。

沈锦容又补充了一句:“下次和别人出来不准喝酒了!没带钥匙自己一个人去住酒店也不安全。”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晏何才不管她说了什么呢——小朋友靠在椅背上笑得傻里傻气,反正姐姐要带我回家啦!

沈锦容暗自头疼,突然想到当时在维也纳的时候小朋友是不是也说找不到房卡了?这也太赶巧了吧?算了,就当捡一只迷路的小狗回家算了!

趁着等绿灯的间隙,她转过头看晏何。小朋友的手安安分分地放在小腹前,坐姿也端端正正的,见到自己看过去还歪着头笑一下,那双眼睛水润润的,真的像是一只小金毛。

沈锦容赶紧趁着绿灯发动车子,顺手关掉了车上的空调——热死了热死了!今天空调温度调的太高了!

.车子过了门禁开进小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冬天小区里不像夏天晚上有不少人出来遛弯,路上仅有的几个人也都是裹着衣服行色匆匆。临近年关,大家都少了工作的兴致,专心致志地等着放假过年。

门口保安厅里站岗的保安见到是沈锦容,还跟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沈锦容开车驶入车库,地下停车场里冷冷清清的,哪怕坐在车里都能隐约察觉到凉意。她对自己的车技很自信又有点强迫症,直到把车完美停在车位里才满意。

熄火的时候,沈锦容才发现,身旁的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地下停车场的照明是白色的LED灯,照在小朋友脸上惨白惨白的,沈锦容不动声色地抬手打开了顶灯。

“看什么?”沈锦容问。

“姐姐的耳环,好漂亮。”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沈锦容可能只是一笑而过,夸她好看的人不少,从各个方面当切入点隐晦夸的人更多。可偏偏晏何说这话——对上那双清澈的、毫无保留的眼睛,沈锦容鬼使神差地被她蛊惑。

“是我自己做的。”沈锦容笑了一下,娓娓道来:“大概是大学的时候,是我自己找的珍珠、自己做成的耳环。”

她坐在驾驶座上,晏何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见到姐姐笑,晏何也跟着笑。笑容是有感染力的,晏何直到此刻才想明白这一点。

“找到四——两个形状大小都差不多的珍珠不太容易。”沈锦容垂下眼睛,她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睛的,像是在隐瞒又像是在逃避:“我找了很久,又和艺术系的同学学了怎么做耳环,借了他们的工作室。”

晏何解开安全带,把头靠在靠背上看沈锦容。她发觉,沈锦容在说起一些和过去有关的回忆时,总是低落的、沉思的。晏何不知道姐姐过去经历了什么,可是年轻人的不自量力总让她想要给姐姐一个拥抱——哪怕只是对她说一句,我在。

年长者会需要这个拥抱吗?会需要那句“我在”吗?会需要安慰吗?晏何想,如果非要对这个问题追根究底的话,答案应当是否。她的心早在没有你的时候千锤百炼,自然也就不需要一句徒劳的安慰。

“很漂亮,很好看。”晏何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机械地夸赞姐姐的耳环。

沈锦容不习惯被人这么一直盯着耳朵,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们上去——”“我可以摸一下吗?”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下。姐姐缓缓转过头去,下一秒,小朋友的指尖就抚了上来。晏何的指尖并不灼热,反而泛着凉意,贴在沈锦容滚烫的耳垂上激起一阵颤栗。

姐姐的身子轻轻颤抖,她喉头一滚,心想,原来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通知我?

“真的好漂亮。”晏何眯起眼睛,发觉自己看不太真切,便凑了过去想要看的清楚一些。她的手撑在主副驾驶之间的汽车扶手箱上,手心黏腻,突然滑了一下,小朋友顺势倒在了姐姐的怀里。

沈锦容愣愣地看着她。

晏何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脸颊旁边的柔软,大脑在反应了五秒钟之后才意识到那到底是什么。她急急忙忙就要起来,却不小心又滑倒,再度倒在了姐姐的胸口。

——救命啊!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坐直身子的小晏何不敢再轻举妄动,她双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酒却还没醒。

沈锦容被她的举动逗笑了。明明是小朋友自己不小心,这会儿显得做错事情的人像是自己。她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问:“有多漂亮?”

晏何唯唯诺诺:“特别特别漂亮。”

“……这样哦。”沈锦容扬了扬眉,要是小朋友现在抬起头看的话,会发现姐姐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那你打算今天晚上在车里过夜吗?”

晏何偷偷摸摸地看她:“啊?”

“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没说不让你看。”沈锦容抄着手,指了指车门:“你是想让我给你开门吗?”

晏何呆呆愣愣的,沈锦容索性不再说了,直接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关门之前,她弯着腰问坐在车里发呆的小朋友:“小朋友,你要是再不下车,姐姐就不要你了哦。”她的眉眼弯弯,食指放在唇边:“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车库里有大灰狼。”

晏何:???

!!!

大灰狼!

忙不迭地拉开门之后,晏何才意识到,姐姐是在骗自己。喝醉的小狗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可是想到姐姐要把自己带回家,就算是被骗也是快乐滴!

晏何蹭到姐姐身边,主动接过了她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姐姐指了指电梯的方向:“坐电梯。”像是生怕意识不清楚的小朋友走错路。

她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身才发现小朋友正皱着眉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沈锦容揣着兜,问她:“不舒服吗?”

晏何瘪着嘴,控诉般地说:“姐姐都没有牵我走。”

“姐姐不应该带迷路的小狗回家吗?”

“怎么可以不牵着我。”

沈锦容还没说话,就看到站在原地的小朋友快走两步来到自己身边,把一手拎一个的纸袋子都挪到右手。空出来的左手想去拉姐姐的手,可是小朋友犹豫了一下,只是轻轻拉住了姐姐的衣角,语调上扬:“现在可以走啦!”

右边的袖口被小朋友拉住,轻轻的,又带着讨好的意味。沈锦容想去接过晏何手里的袋子,却被后者躲过,她的手只擦过了小朋友的袖口。

“我来就行。”晏何噘起嘴,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姐姐带我回家就好了。”

姐姐只要带着我回家就可以了。

沈锦容由着喝醉了的小朋友牵着自己,明明车位离电梯并不远,可这条路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般。惨白的灯光、绿色的地板、地上整整齐齐的白色停车线,明明是每天都要见到的场景,可是沈锦容发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这种改变是默不作声却又无处不在的,它仿佛无孔不入,从自己生命的某一点切入,如同洪水般蔓延各处,占据生命的方方面面。

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依赖信任的感觉,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沈锦容的心里。她很清楚,这种感觉来之不易,只有在遇见了晏何之后才突然出现。

可是——自己,真的可以爱人吗?她真的还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吗?

“姐姐。”晏何叫了她一声。

沈锦容没有反应。

“沈锦容。”

姐姐依旧没有反应,目光一度停留在某个焦点。

“锦容。”

熟悉的声音在沈锦容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小朋友拉了一下,后者便停住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沈锦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晏何指了指出口:“电梯到了,刚刚差点走过。”

沈锦容这才想到自己方才想问题太过出神,她歉意一笑,也没有对晏何刚刚说的“锦容”提出质疑。

晏何怀疑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趁着等电梯的空隙,晏何依旧紧紧拉着姐姐的袖口。看着红色的LED数字跳动、不断变小,她突然开口说:“我那天在谭宁老师的办公室里,她就是这么叫你的。”

“谭宁”两个字像是潘多拉魔盒开启的钥匙,晏何清楚地看到,当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姐姐的瞳孔一颤。哪怕只是一瞬间,晏何也看到了。

“谭老师是我本科的老师。”沈锦容开口解释,她所说的内容晏何都知道,说话时也平静而简略,仿佛刚才瞳孔颤抖的人不是她。

是……自己看错了吗?

晏何眨眨眼,仿若不经意地提起:“我看到姐姐给她送花了。”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看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晏何突然想到了自己使用过的烤箱,似乎在结束的时候也会发出“叮”的一声。

两人走进电梯,四面都是不锈钢,人影投在上面扭曲成奇怪的模样。晏何转头看沈锦容,无声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嗯,谭老师的孩子过百天的时候我不在,补的礼物。”沈锦容回答了她的问题,顺手按了26层。数字下面就是灯,眯起眼睛看时,那两个数字像是浮在眼前一样飘忽。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攀升,电梯里却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只能听到电梯运行时的杂音。

如果电梯现在故障,将她们两个人困在这里,自己是不是又多了和姐姐独处的时间?她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等待救援,又或者——晏何看着沈锦容。

数字跳动到了12层。

“姐姐。”

“……嗯。”

“姐姐,我今天喝的梅子酒,真的是甜的,很好喝。”

沈锦容下意识地转头看她,却正对上了小朋友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显出漂亮的琥珀色,浅浅淡淡的如同阳光初升时的海岸。可是——又像是什么呢?沈锦容一时间想不出来。

她的心脏越跳越快,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了预感,呼吸的频率被突然靠近的小朋友打断。

“是吗?”沈锦容想要不动声色地后退,可只是退了两步就发现自己的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电梯壁。

数字跳到了16层。

“那我下次不开车的话尝一尝。”

后背的凉意缓缓渗透而来。

“我其实很喜欢狭小的电梯。”晏何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电梯间,规定只能坐三个人。”

显示屏上的数字变成了18。

“可实际上站两个人刚刚好。”晏何空出的一只手放在了姐姐脑后,发丝轻轻擦过掌心,酥酥.麻麻的,“距离就像现在这样。”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个人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所以,电梯间很适合接吻。”

20层。

“姐姐,梅子酒是甜的。”

沈锦容的脑袋无声地磕在了晏何的掌心。

“我想知道,它和姐姐的吻,哪个甜。”

沈锦容瞪大眼睛,在晏何靠近贴紧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巨大的白色光影朝她袭来,铺天盖地地占据了视线所及之处。那团白色的光影像是有实质一般,在下一刻,唇间被轻柔地贴住。

仅此而已。

22层。

温热的唇瓣并没有深入下去,沈锦容睁开眼睛,看到小朋友垂下的、轻颤的睫毛。她能听到自己急促而疯狂的心跳,能感受到面前呼吸的热度。

24层。

舌尖悄悄与唇瓣接触,仿佛小心的试探,又仿佛进攻的前奏。

26层。

“叮——”晏何直起身子,抬起手想要触碰姐姐红艳的唇瓣,却在下一刻被姐姐避开。她转过头去,姐姐已经站在了家门口,双颊绯红,唇瓣红的潋滟,耳边的珍珠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再不过来我关门了。”

晏何走过去。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幻觉吗?

她抚上自己的唇,舌尖还停留一点甜意。

小朋友得到了糖果满足地笑了——姐姐的唇真的是甜的!

.现在沈锦容的头疼程度丝毫不下于在维也纳把晏何带回房间的时候。可偏偏小朋友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也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看着乖巧又文静。

沈锦容揉了揉眉心,瞧着她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就来气——难道刚才在电梯里亲我的不是这个人?

房间里开了暖气,晏何悄悄打量姐姐的房子。冷色调的房子里没什么烟火气,她心想,姐姐可能平时也不怎么在家里做饭吧?

眸光一转,她看到了电视旁一人多高的酒柜,里面琳琅满目的酒按照种类摆放整齐。每层大概有七八瓶酒,那全部就是——晏何慢半拍的算了个清楚,然后就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她定睛看去,发现几乎所有的酒都只剩下了一半。

“姐姐。”

沈锦容听到小朋友突如其来的认真语气怔了一下,抬头看去。她此刻正坐在晏何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思考今天晚上到底是自己睡沙发还是小朋友睡沙发。她的房子是三室两厅,可是只有一个卧室,其他的两个房间被她改成了书房和工作室。

小朋友指着酒柜,认认真真地说:“喝酒不好。”

沈锦容被她气笑了:“你还知道喝酒不好呢?”一个喝醉的酒鬼跟自己说喝酒不好,这是什么抓马剧情?

“嗯。”晏何用力点头,“喝酒对肝不好。”

沈锦容知道她喝醉了,也不和她争辩,嘟囔了一句:“你喝醉的时候比清醒装酷的时候可爱多了。”

晏何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歪着头看她。

“我给你拿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你去洗澡吧。”沈锦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洗面奶什么的用我的就好了。”

“可是我很香。”晏何瘪着嘴:“姐姐不知道吗?”

沈锦容心想,以后绝对不能看着晏何在自己面前喝醉了!绝!对!不!能!毕竟你不能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知道,但是这跟你洗澡没什么关系。去吧。”沈锦容说着,起身去房间里给她拿新的毛巾。她翻找了一会儿,从衣柜的最下面找到了一件大T恤和沙滩裤。

“这个给你当睡衣。”沈锦容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这个是新的毛巾,没有用过。这个大的是浴巾,都是新的——哦,衣服不是。不过我都洗过。”

“可是我很香。”晏何坚持说。

沈锦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你很香,所以香香的小朋友要变得更香。”

她心里知道跟喝醉的晏何讲道理讲不通,索性直接站起身,把晏何拽起来,把一大堆东西塞进小朋友的怀里,又把她直接塞进浴室:“去吧,进都进去了。”

晏何扒着门不松手:“姐姐我是香的!我今天为了见姐姐喷了香水!”

“对对对,你是香的!”沈锦容费了老大劲才把她推进浴室。

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她松了一口气,站在浴室门口长叹一声,回到卧室用里面的浴室洗澡。

怎么就把小朋友带回来了呢?

洗完澡赤着脚站在浴室里吹头发的沈锦容心中懊悔,可是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放任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去住酒店。

不过,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吗?在这份正常的担心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应该有的心思?

沈锦容又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今天晚上一直在叹气。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维也纳的那个晚上如果还能用两人素不相识来强行解释成意外的话,那今天呢?方才在电梯间里发生的事情呢?

她不知道,她只能叹气。

沈锦容穿着浴袍走出去,她弯腰从酒柜下方拿了一瓶威士忌,又取出一旁的酒杯,从冰箱里取出不小的圆形冰块放在里面。

杯子底部正好和冰块契合,沈锦容晃了晃杯子,灯光打在正在旋转的小圆球上面。冰球表面的薄雾化去,透亮十足。她打开酒瓶,琥珀色的液体看上去有些眼熟——她突然就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晏何的瞳孔颜色有些眼熟了。

透亮的冰球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旋转,不时会碰上杯壁,发出泠泠的响声。沈锦容把杯子举起放在灯光之下,明亮的灯光透过琥珀色和透明色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浴室的门开了,沈锦容没有转头看,她自顾自地拧上瓶盖,把威士忌放在酒柜原处。在关上柜门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柜子的某颗螺丝没有拧紧,柜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小朋友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身上只穿着刚才沈锦容给的大T恤,那件衣服实在是有些大了,下摆一直垂到大腿中部。

沈锦容拿着酒杯转过身时,一眼就看到了小朋友豪放不羁的穿法。她手抖了一下,佯装淡定地转过身命令她:“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可是很热。”小朋友小声地解释。

沈锦容突然想起来,自己怕冷,所以一直都把暖气开到最大。她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晏何走到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酒。

“喝酒不好。”小朋友秀气英挺的眉毛皱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晚上喝酒会加重肝脏的负担。”

沈锦容表情平淡地“嗯”了一声。

晏何似乎也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会胡言乱语,也不在意姐姐的反应。她瘪了瘪嘴,抱着沙发上的抱枕问:“姐姐,我要睡在哪里?”

“你想睡在哪里?”

晏何偷偷看她的表情揣测姐姐的心思,小声问:“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