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意味着什么?是和不完美过去划清的那一道分界线,还是已成定局不再触碰的回忆?是深刻的、却不好再去触碰的痕迹。
晏何垂下眼睛,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平静下来,钝钝的痛让她刺痛的心缓和了些,可依旧难过。为什么会难过呢?——当姐姐悲伤的时候,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如果自己在的话——晏何第无数次地想,如果自己能够在她难过的时候陪着她。
她希望自己没有看到,更希望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她试图佯装若无其事,方才咬的太狠,舌尖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要冷静,可是手却依然在颤抖。晏何索性把手放在桌下死死握住,试图借着桌子遮挡自己的失态。
“怎么了吗?是有些冷吗?”沈锦容蹙起眉,她敏锐发觉出晏何的不对劲,想要去碰一下小朋友的手,可是这个念头只存在了片刻就停歇。她感受了一下店里的温度,心想,小朋友该不会是为了好看才穿的这么少吧?
当姐姐投来疑惑目光的一瞬间,晏何看到了她眉心蹙起,突然想,姐姐是不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才会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这么细心呢?
心尖倏地酸涩了,这样的酸意来的毫无缘由。晏何不愿再想下去,对姐姐扬起了一个笑脸:“没事!我就是有点饿啦!”
沈锦容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想起自己刚才是在蛋糕店见到小朋友的,便问她:“刚刚没在蛋糕店吃东西呀?”她故意指了指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蛋糕袋子,佯怒道:“就记得给我买东西啦?”
晏何傻笑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无意识地抚摸额角。她松开手,觉得自己刚才笑得太傻一点也不酷,抿着唇正色道:“我不爱吃甜食。”
沈锦容挑起眉:“这样吗?”
哼,小朋友又在装酷。
姐姐笑起来时眼睛里仿若燃起黑色的焰火,足够危险,足够迷人,足够蛊惑,足够美丽。这团黑色的焰火如同迷雾,只在发射的刹那发出微末的光亮,而后隐没于夜空之中,只留下灰色的烟尘。
她笑起来的时候身子有轻微的晃动,连带着耳垂上那颗温润的珍珠也摆动出细小的弧度,晏何恍惚之中觉得自己被晃了一下眼。
晏何没注意,盯着姐姐入了神,直到对上姐姐含笑的双眸时才猛地反应过来。
“对了!”晏何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急急忙忙的把装有姐姐围巾的袋子递给她,语气急切的像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补:“那个……这个是您的围巾。我干洗过了!很干净的!谢谢您的围巾!”
沈锦容接过袋子放在一旁,并没有对袋子投入过多的目光。她依旧镇定自若,对于晏何口中的“您”没有提出质疑,这让晏何心中有小小的失落。短暂的失落之后就是释然——自己不应该总是在小地方耿耿于怀!
“其实也不用着急。”沈锦容不紧不慢地说。
她的话本就是随口一说,可是坐在对面的小朋友却认真了起来:“要还的,要有来有回才——”晏何咬住舌尖,心里也知道一条围巾对于姐姐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她又懊恼起来——怎么就……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呢?
“年轻的时候还是要注意身体,”沈锦容对来上菜的服务生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对晏何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怕冷的,后来是——”她倏地止住话头,接着说:“可是年纪大了吧,这几年经常觉得身体真的不如年轻的时候。”
年长者想要改变话题时都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的。
晏何想说姐姐不也只有二十八岁吗?可是话到牙齿边打了个转又被唇舌拦住。这句话更像是某种提醒,明晃晃地昭示着两人之间的差距。晏何总是在刻意避开这件事,哪怕她心里其实明白根本就躲避不开。
“姐姐很年轻。”晏何认真地说:“也很漂亮。”
沈锦容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小朋友的话这么直白。她低声对上好菜的服务生说了一声“谢谢”。服务生道:“您如果要加菜的话可以直接扫码点餐。”
沈锦容点点头,紧接着就招呼晏何吃饭:“他们家的虾饺很棒。”她把一块虾饺夹给晏何。
那块虾饺冒着淡淡的热气,香气扑面而来,却不仅仅是虾饺,还有清浅的柑橘香气。晏何抿着唇,脸却红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瞟着姐姐的手——纤细而劲瘦,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暖气太热了吗?”沈锦容把筷子放在瓷白色的碟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向后靠坐在椅背上,无声地笑着。晏何发现她很喜欢笑,尤其是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戏谑的、带着点揶揄和无奈纵容的笑。
“什么?”
“这里。”沈锦容抬手去指她的耳朵,同时从椅背上脱离开来,手肘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更大:“你的耳朵好红。”
晏何猛地抬起手捂住耳朵,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耳垂上的热度,大大咧咧地昭示自己的小心思。指尖略有些冰凉,在触碰到耳垂时产生轻微的颤栗。
哪有这样的!
晏何舌尖抵着上颚,无声地和自己较劲。她存了赌气的心思,瞧见揶揄笑完正在喝水的沈锦容,她能看到姐姐颈部的线条,能看到姐姐喝水时喉头有节奏地上下滚动。
她扬起眉说:“可姐姐的脸也是红的。”
沈锦容瞪大眼睛,呛了一下,她掩住唇咳嗽了几下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充血变红,心想,这回可真是脸红了。
正咳嗽时,沈锦容听到椅子的挪动声,紧接着就感受到自己的背部被人轻轻拍着,那掌心的温度隔着两层衣物依旧精准传达到了背部。小朋友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小地响起,像是做了错事一般地问她:“还好吗?”
沈锦容偏过头去看,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身边,见到自己缓和了些,她收了手正垂着眼睛认错:“对不起姐姐,我下次不在你喝水的时候说话了。”说完还偷偷抬眸瞧了一眼。
沈锦容压住喉咙间的痒意,本想说这不怪你的,可是却在下一刻捕捉到了小朋友狡黠的笑容。小朋友靠的更近,沈锦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吹动了自己耳边的头发,发丝擦过耳垂,她不自觉地颤栗一下。又听那声音轻而揶揄,是带着少年气的明媚:“姐姐的脸现在更红啦!”
沈锦容:……
我是不是被调戏了?
.饭吃到一半,晏何拿起手机扫了一下菜单上的二维码准备点杯其他饮品。饮品那一栏琳琅满目起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小朋友偷偷瞄姐姐,瞧着正在慢条斯理吃饭的姐姐问:“姐姐,这里有什么好喝的吗?”
沈锦容认真想了想,她思考时表情凝滞片刻,唇瓣也跟着抿起。她头不自觉地歪了歪,小小的动作像是打破了年长者自有的严肃镇定,像是有瞬息间的不知所措。
“丝袜……奶茶?”
听着姐姐犹豫的语气,晏何眨眨眼,放下筷子托着脸看她,语气可怜巴巴的:“我晚上喝奶茶会睡不着觉。”
沈锦容抿着唇,又提出:“那——杨枝甘露?”她记得上次文鸢说这个很好喝,也许小朋友会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口感?
晏何小声说:“我芒果过敏。”
沈锦容怔了一下,问:“我也没怎么喝过,你自己点?”
晏何在饮品那一栏找了半天,最终点了一杯叫“梅见”的饮品。
沈锦容看她点好了,也没追问她到底点了什么。过了约莫一分钟,服务生端着一个小小的玻璃杯走了过来。那杯子大概有食指高,杯底大概和一元硬币差不多大。杯子本来就小,放在托盘里显得更可怜了。
晏何大为震惊:“这么大?”
服务生仿佛对顾客看到之后的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把杯子放在晏何身边:“您的‘梅见’。”
沈锦容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笑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等等——那个“梅见”——好像是酒啊!
“你——”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晏何拿起小杯子端详片刻,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口闷。
沈锦容半张着口,脸上还维持着复杂的表情:“……那个好像是酒吧?”
晏何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点头:“对,应该是……梅子酒。”
沈锦容面色更复杂:“你——”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朋友的酒量……好像不怎么好吧?
晏何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透彻,她砸吧着嘴回味了一下,傻笑着问沈锦容:“好喝的!姐姐要不要尝一下?”
沈锦容:……
你都喝完了我还尝什么?酒劲上来的这么快吗?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半个小时之后,沈锦容拍了拍坐在副驾驶的晏何,提醒她:“关车门!不冷吗?”
晏何傻里傻气地点头,随手关上了门。
“你家在哪?”沈锦容转头问了一句,又打开导航,打算先把小朋友送回家。
晏何没回答,抬起手握住她正在屏幕上打字的手,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姐姐。”
“……姐姐。”
“嗯,怎么了?”沈锦容应了一声。
“要姐姐摸摸头!”
“酒量不好就不要这么喝酒,很危险的。”沈锦容无奈地揉了揉小朋友伸过来的脑袋,问:“你家在哪?听话,我先把你送回家。”
晏何吸了吸鼻子,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她摸遍了浑身上下的口袋也没有找到钥匙,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找不到钥匙了!”她顿了顿,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带钥匙,吸了吸鼻子,更委屈了:“没人在家,我回不去了!”
“姐姐……”
“姐姐,你可不可以带我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