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吃火锅的好时候,两个人来的不算早,没抢到靠边的大一点的位置,只好坐在大厅正中间。
“今天采访怎么样?”隔着火锅冒起的白雾,于珂随口问了一句。她有些懊恼自己选了吃火锅,雾气太重,她甚至看不真切坐在自己对面的晏何,“沈教授没有为难你吧?”
大厅里人声鼎沸,晏何没听清她问了什么,于珂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不会为难我,挺好的。”提起沈锦容,晏何笑起来,语气里带有炫耀的意味。在提起姐姐时,她总是存了自豪和炫耀的骄傲,仿佛姐姐的优秀她与有荣焉。可是在这之后,她又会想,自己要不要和于珂说自己喜欢上了沈教授呢?
晏何眉飞色舞:“今天采访很顺利,沈教授还请我喝了咖啡呢!”虽然最后是我请的她。小晏何心里沾沾自喜。
于珂敏锐地从晏何的语气里捕捉到了雀跃,晏何的这份欣喜让她心中一沉,可她又不愿相信晏何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她心里后悔让晏何去采访沈锦容,可事已至此,于珂只好试探她:“那你觉得沈教授人怎么样?”
晏何又傻笑起来,一提起沈锦容她的心就飘飘然地飞在空中:“沈教授人超级好的!温柔,而且人也好相处!”
于珂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是吗?”
晏何使劲点头,根本没有注意到于珂脸上的勉强。
于珂突然觉得眼前的辣锅太过油腻,清汤又没有什么味道。她不太想继续吃了,便开始说场面话:“那挺好的。”她换了个话题:“你实习的事情搞定了吗?”
“我已经有offer了,去央台当实习生,刚过面试。”晏何耸了耸肩:“我大概暑假的时候过去,所以得趁着这个时间把毕业论文搞定。我感觉我大四一整年都会很忙。”
“那你打算读研吗?”于珂问:“我记得每年都有保研的名额,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保研到本校的。”
“还没想好。”晏何笑了:“那就是八.九月的事情了,看情况吧。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个专业还是看资历的,读不读研也没那么重要。”
于珂默默点了点头。明明和晏何只是不到一年没见,可于珂总有一种感觉,即便晏何坐在自己面前,却依旧和自己离得很远。两人之间的雾气仿佛是有实质的,无声的隔断她们,再也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机会。
这会儿是用餐的高峰期,两人坐在大堂里,四处都是热气,环境嘈杂。可即便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于珂想,晏何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有时候也在想,晏何会遇见什么人呢——那个人会让她沾染凡尘吗?
“你实习的事情搞定了吗?”晏何夹起一块毛肚,抬起眼睛问于珂。
于珂猛地回神,结巴了一下,回答:“还、还行,我去我爸的公司里实习。”
晏何也不多问,点点头继续吃饭。
“你过年怎么安排啊?”于珂眼睛里带着期盼,她问:“要是你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长白山滑雪?”
晏何委婉拒绝:“不了,我过年的时候要去爷爷奶奶那边,估计是没有时间了。”
于珂又勉强一笑,她说:“那等你有空了我们一起出来玩儿啊!”嘴上这么说,可是于珂心里明白,恐怕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和晏何一起出去玩了。眼前的人一如自己刚刚认识她那时,她是永远明媚的少年,而自己不是。
“好。”晏何眯起眼睛笑,她忽然抬起眼朝右边的窗户看去,窗外似乎闪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眯起眼睛想细看,可窗户上爬满了雾气,四周嘈杂,她看不真切。
怎么会是姐姐呢?
不可能的。
.于珂选的火锅店离晏何家不远,吃完了饭,两人在店门口告别,晏何揣着口袋,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
为了不让姐姐的围巾粘上火锅的味道,晏何进火锅店之前就把它放在了书包里,一直没有拿出来过。现在走在外面,凛冽的风刮起来,将她脸上的薄红吹散几分。晏何攥着书包的带子,犹豫良久,到底没有把围巾拿出来。
是姐姐的围巾,有姐姐的味道,是姐姐留给自己的纪念品。
晏何垂着头,把装着姐姐围巾的书包抱在怀里。她想到被自己放在书桌的相册旁的那张房卡,心想也许应该把它们放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喝醉了,脸颊发烫,脚步也有些踉跄——不然怎么会满脑子都是姐姐呢?敛目轻笑的姐姐、神色冷峻的姐姐、温柔安抚自己的姐姐。
姐姐……你为什么要把围巾给我呢?
晏何晃悠悠地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家里的灯暗着。
又没有人在家啊……
晏何呼了一口气,看着白雾在自己眼前出现,而后渐渐消弭。她乐此不疲地重复了几次,突然觉得腿有些酸,索性直接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冰凉后知后觉地窜上来,从尾椎骨窜到了脊背,晏何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火锅味依旧浓郁,她担心把姐姐的围巾弄脏,没敢拿出来,又抱紧了书包,像是在抱着易碎的珍宝。
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晏何伸出手换着角度晃了晃,看着自己的影子来回变大缩小,她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这会儿的风没有方才那么猛烈了,反而一阵一阵的,像是收着劲儿吹。现在已经九点了,路边时不时有几辆电动车经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路人行色匆匆。
每个人都在回家。
每个人都有人在家里等着。
晏何把脸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晏?”身后有人走过,那人看到晏何坐在路边,又倒回来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是你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晏何抬起头,看到穿着大红色棉袄、手里还拿着广场舞扇子的邻居孟阿姨,急忙站起身:“孟阿姨!”
“哎呀!真是你呀!”孟阿姨走到她身边,拍了拍肩膀,笑道:“长高了长高了,出落成大姑娘了。听你爸妈说你回来了,一直没见着你。”
晏何笑了一下,发觉脸冻的有些僵硬:“我前两天刚回来。”
“回来好回来好。”孟阿姨关切道:“怎么坐在路边?没带钥匙吗?”
晏何挠挠头:“我带了,就是刚吃了火锅,想散散味儿。”
“挺好的,一起回去吧?别坐在外面了,也怪冷的,别感冒了!”
晏何点点头,和孟阿姨一起走。孟阿姨是晏何家里的老邻居了,前两年刚退休,在广场舞领域叱咤风云。
走到家门口开门的时候,孟阿姨突然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晏啊,你爸爸妈妈还是爱你的!你要理解他们、好好孝敬他们啊!”
晏何大脑晕乎乎的,手上拿着钥匙开门,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
家里冷冷清清的。
晏何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灯光。
她打开灯,换好衣服洗了个澡,这才从书包里拿出了姐姐的围巾。
她把脸埋在姐姐的围巾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发出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