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罗标走了,马队那边还要忙几天,说忙过这阵,到时他抱着铺盖就过来了。
陆谷收拾碗筷,沈玄青抱孩子在旁边。
“他过来,一些粗活不必客气,让他去做。”沈玄青逗逗儿子,又说:“我也是今日见了他才有这个主意,来不及同你事先商议。”
“不过多添一副碗筷,他在这里,咱俩想回家的话,铺子就有人看着,不然要是只回去几天,雇个伙计不划算。”
听到这里,陆谷才点了点头,确是呢。
方才吃饭时他听到沈玄青那样讲有些惊讶,因罗标在跟前,没好意思询问,况且他向来信任沈玄青,罗标又帮过他们家忙,住段时日又有什么不行的,就像沈玄青说得那样,不过多一个人吃饭而已。
只是太突然了,他心中还没个应对,家里就多了个人,难免心里有些纠结,连话也没怎么说。
见陆谷神色转好,沈玄青又笑道:“这也是他了,遇事拎得清,不会跟咱们胡搅蛮缠,不然,我也不会留他。”
陆谷回想一下,认识罗标这么久了,虽长相嗓门都粗犷,但无论见了他们家谁,都是知礼和气的,有时说话还很客气,倒比一般的汉子都要懂礼,于是笑了下:“这倒是真的。”
沈玄青也是很会看眼色的,见他不再闷头不语,心中松了口气,笑道:“这回是我没思虑周全,以后再有什么,先同你商议。”
陆谷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他所见所识,多数人都是家里汉子做主,更甚者说一不二,除非是那种极其惧内的男人。
听沈玄青这么一说,他心中才高兴了,就算家里大小事他无法做主,先同他商量告知了,也有一分看重在其中不是。
*
没两天,罗标抱着铺盖卷过来了,住进收拾好的西厢房里。
既承了这份情,哪有不勤快的,挑水劈柴不必说,前院菜地拾掇拾掇,又拿着大扫帚扫后院,铲粪喂骡子也都干得井井有条。
从老家拉过来的兔子鸡鸭在后院养一段时日就卖出去了,粪便不是很多,堆着攒一些,之前都是沈玄青给前后院菜地上肥,菜蔬长得都好呢。
入秋后陆谷种了些菘菜,前后院都有,还向隔壁刘婆子用兔子换了些根菜种子,长短种了有个三行。
根菜是近几年的新鲜玩意,说是从域外番邦一个地方传进来的,耐冻能在冬天长,吃的是长在土里的根块,挖出来削掉外面的紫皮,里头绿肉切了炒着吃,可清脆了。
冬天菜蔬少,有个鲜菜能吃还是挺稀罕的。
早起天冷,没下雪但刮起北风,醒来后陆谷带着灵哥儿在房里待着,他靠在叠好的被子和枕头上,拿了一把彩绳打络子,做绣活有针,怕戳到孩子。
地上笼了一盆火,将屋子烘热了些,汤婆子也灌好了,正放在床上的小被子下,他伸直了腿,将脚盖起来。
灵哥儿在床上坐着,因天冷,他给孩子穿着新鞋,没在地上踩过不怕脏。
一岁多的孩子会学大人,他打络子,灵哥儿学着他靠在被子上,手里拿了两根彩绳自己玩。
房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因外面风大,他给门板后面挡了一块儿石头,不然房门整个要被吹开。
打完络子他摸摸灵哥儿小手,发觉有些冷,就把小被子和汤婆子都拽过来,汤婆子挨着孩子腿脚,又用被子遮住。
之前他让灵哥儿和他一起盖被子取暖,结果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不安分,就自己盖了。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阿姆出去挖根菜,好给咱们做晌午饭吃,知不知道?”他边说边把灵哥儿头上的虎头帽戴正。
“嗯。”
灵哥儿忙着玩彩绳,奶音小小的,看见他放在旁边那个打好的络子,伸手就抓过来。
陆谷笑一下,没多管他,若扯乱了,回头再打一个就是。
他下床穿好鞋子,拿了小锄到院里挖根菜,长了这么久,根菜正是吃的时候,挖出来后一看,比他拳头都要大呢,挖两个足够一大碗菜。
灵哥儿乖巧,之前有一次从床上掉下来摔疼了,后来只在床里面爬和玩耍,再不到床沿边上去。
没听见孩子叫嚷哭泣,他放心了,舀了陶罐里的热水洗菜。
菜切到一半,他忽然听见后门被拍响,沈尧青在后巷子里喊他。
今天乖仔跟着沈玄青罗标出去了,没在家,陆谷放下菜刀匆匆往后面跑,还听了一耳朵房里的动静,灵哥儿没哭没闹,应该自己在玩。
“大哥。”他还没走到跟前先喊了一声。
“是我。”沈尧青隔着门板答道。
后门一打开,沈尧青牵着骡车进来,笑道:“今儿这天够冷的。”
“我去倒茶,喝了暖和暖和。”陆谷边说边往前走,顺便到房里把灵哥儿抱出来,孩子一个人待太久不放心。
沈尧青给骡子解开车套,又抱了些草料,才从后院过来。
他倒好一杯热茶,又舀了热水让洗手,问道:“大哥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两天闲着没事,上山打柴攒了一车,吉兴镇这边不是柴价高些,干脆就过来了,没在丰谷镇停。”沈尧青喝了几杯热茶才缓过来,又笑道:“天冷,柴火卖得好,我进镇子没走两条街,就全卖出去了。”
冬闲没事做,他就打柴挖冬笋,有时还带大灰它们上山撵兔子,要么自家吃,要么和柴火一起卖到镇上,怎么都能换些铜板,不然每天在家里动也不动,没个进项。
陆谷坐着和他聊了几句家常,端出一碟糕点,说:“我正做饭,等会儿二青他们才回来,大哥你先歇着。”
罗标住过来已有一阵了,沈家人都知道。
“好,你去。”沈尧青伸手接过灵哥儿,他围着獾皮领子,灵哥儿就伸手去摸皮毛。
鞣制好的皮子很软和,见娃娃小脸胖乎白皙,他看得心喜,逗着灵哥儿玩。
桌上还放了一双皮手套,他路上赶车戴着,是陆谷做的。
不止沈玄青有,沈尧青时常也要赶车,陆谷就多做了两双,还有一双是给卫兰香做的。
因活计不熟,他做的较为粗糙,但好歹能把手掌和五个手指头包起来。
晌午沈玄青和罗标回来,乖仔最先跑进院子,一看见沈尧青,摇尾巴汪汪叫,很是兴奋。
冬天冷,沈玄青不用上山打猎,过得平淡没甚波澜,唯一的变化就是和顾家有了往来。
因他俩住在镇上,又是舅哥,顾承越来送了几次吃食,是他娘糟的鹅掌鸭舌一类,还往老家给沈雁卫兰香送,人倒是实在。
罗标没爹娘没家,像是没根的浮萍,连亲戚都没几个往来的,自打住下来后,做什么都勤快,不怕劳累,有时铺子不忙,他就到吉兴镇码头去扛包扛木头,偶尔挣得多一点,回来还提只烧鸡或是一坛酒,有时候也给灵哥儿买点泥人泥哨一类的小玩物。
他没念过书,但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在沈家白吃白住已经够让他臊的了,再不干点活或是买点东西,岂不是过意不去。
因处的好,陆谷和沈玄青回老家过年时,干脆连他也叫上了,老家两处院子,足够住人。
和以往割年肉不同,今年他们自己养的猪能宰了。
一开始只养了四只,其中一只留作种母猪,后来肉铺开张,沈尧青又拉了四只猪仔回家养,禽畜牲口是越来越多,得亏宅子大,当年沈玄青花了大价钱筑泥墙,将整个宅院围住,家里五只狗在,夜里只要防备些,是不怕被偷的。
杀猪这天,罗标自然一起帮忙。
多了个汉子,就无需陆谷他们动手,只在旁边看着,杀猪到底是血腥活儿,他抱着灵哥儿领了昭儿回老家去玩,没让孩子看,万一惊吓到就不好。
年三十儿晚上的饭十分热闹,鸡鸭鱼肉齐全,如今他们已算是小富人家了。
两个孩子会说话了,陆谷和纪秋月教了几句吉祥热闹的话,奶娃娃穿着喜气的红色棉衣,都戴着长命银锁,昭儿胖乎乎虎头虎脑,灵哥儿漂亮秀气,细声细气说一两句吉祥话,一桌大人都在笑。
又一年过去,日子总在不经意间溜走,枯黄山林又渐渐披上绿意。
二月底三月初,灵哥儿一岁半了,走路越发稳当。
陆谷抱着孩子和邻居刘婆子一起到镇外挖野菜,刘婆子带了八岁的孙女和五岁的孙子,孙女小红很懂事,帮阿奶一起挖野菜,孙子小山顽皮,跑来跑去像小猴子,被阿奶骂了后才想起挖野菜的事,蹲下来没一会儿,又不安分了。
乖仔看家没跟来,陆谷把灵哥儿放在地上,他们灵哥儿如今大了,学着阿姆去拔草,他不认识野菜,小手指头只捏着草叶去揪。
陆谷在旁边看着,心觉好笑。
“那边。”刘婆子蹲着,手中轻甩拔下来的野菜,将根系上的土渣甩掉一些,她把野菜扔进篮子里,指着左手边的树林子说:“那里头有几株野桑,再过一个月,就能来摘桑蛋。”
桑蛋就是桑葚,乡下土话这样叫。
之前在老家时,开春后陆谷和沈雁会上山去摘桑蛋,每每吃的手上嘴上都是紫黑,一个冬天没什么果子吃,摘个酸酸甜甜的桑葚子就心满意足。
一听林子有,他干脆抱起孩子进去找,知道地方,以后好带灵哥儿来摘,今年孩子能吃了。
然而四月初时,他抱着灵哥儿再来这里,几株野桑上只挂了些小小的青果儿。
这里离镇子不远,大人还好,都是孩子在惦记,桑葚刚变紫一点,就被虎视眈眈的小孩用竹钩子够走了,哪里能轮到来迟的他俩。
陆谷站在树下很是失落,裤子被拽了拽后,他低头去看灵哥儿。
“阿姆,蛋,蛋。”
灵哥儿没记住桑蛋两个字,只记得蛋,仰着头眨巴眼睛看他,一副期待的模样,让他心里更加郁闷,早知道,干脆带孩子回家上山去摘,他们那儿的山大,野桑树也有不少,只要耐性去找,肯定有没摘完的。
“汪!”
乖仔冲着林子里飞起的鸟儿吠叫一声。
陆谷只得抱起孩子,说:“这儿没了,走,咱们先回去,改明儿让阿爹去问问人,看哪里还有。”
灵哥儿没吃过桑葚,不知道那是什么,即便来的时候高兴,这会子没吃到也无别的反应,只是睁着一双懵懂清澈的大眼睛看他。
铺子里,沈玄青正在给人称鸭蛋,一抬头就看见垂头丧气的一大一小到了门前,他有些诧异,问道:“不是摘桑蛋去了,怎么这般?”
孩子其实还好,主要是陆谷闷闷不乐,说好的要给儿子吃,结果一个都没摘到。
他俩走时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回来就蔫头巴脑的,沈玄青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解了腰间围裙说:“你俩看着,我去打听打听,看哪里还有。”
猪肉卖完了,木架上挂了杀好的几只鸡鸭兔子,有人来买取下就是,无需陆谷动手。
半月前罗标走了,又跟着去北边贩马,这回他说回来得晚,马匹要拉到另一个府城去卖。
一直到晌午太阳大了,陆谷卖出去一只鸡一只鸭,又给灵哥儿煮了个鸡蛋,沈玄青手里才提了个用细草茎缠着的树叶包回来。
打开叶子后,看见紫红的桑葚,陆谷一下子眉开眼笑,问他:“在哪里弄的?”
沈玄青捏了个桑葚吃,笑着说:“镇子外野桑都被摘了,我转了几条街,准备去码头那边看看,运气好,碰巧看见个提篮子卖的,就买了些。”
陆谷洗干净桑葚果,这才和孩子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吃起来,果子酸酸甜甜,他俩吃得手指头成了紫红,灵哥儿没见过,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头乐得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