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暖晴天,清溪村村头聚了不少人晒太阳,大人小孩都有,热闹极了。
泥哨响起来,好几个孩童铆足了劲去吹,互相比较着,看谁吹得最响,有的连脸都涨红了,可见憋足了那口气。
有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各自拿一只布老虎,嘴里嗷嗷叫着,都说自己的大老虎最厉害,两只布老虎的头撞在一起,试图击败对方。
五六岁的小女孩和小双儿大多安静,坐在小凳子或砖头石头上互相编辫子玩,亦或是两两一对翻花绳。
大树另一旁的空地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打陀螺,手里的小鞭子啪啪响着,陀螺滴溜溜在地上旋转。
有打得好的,陀螺始终不停,连在一旁看的大人都给叫声好,甚至有的汉子手痒,还接过孩子手里的小短鞭去抽打陀螺,玩闹上一阵。
这边的闲汉子或蹲或站,几个聚一堆说笑取乐,那边树下墙根下,老人晒暖说闲话,成了亲的妇人夫郎坐一起做女红针线,各自有各自的话说。
今日没别的事,陆谷和卫兰香纪秋月到村口凑凑热闹,不然成天在家里也无趣。
十五六的姑娘双儿正是大了说亲的时候,没成亲又不是孩子了,村口汉子不少呢,不好在这边乱走,他们都没出来,招几个关系好的在家里一同做针线,说说话也能解闷。
沈雁年纪不算小,和村口这群小孩子没话说,就带了绣绷子去找彩霞她们了。
竹竿上糊个马头,四五个男孩子骑着竹马手拿小树枝当长剑,打闹呼喝玩的满头是汗。
秋收过后不少人家卖到钱,到冬日闲了才有钱有空让九岁十岁的孩子去念私塾,这会儿陆谷坐在纪秋月旁边,就听见好几个妇人说儿子念了几页书认了好几个字。
早起沈玄青和卢老大去府城办田契的事,估摸着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方才在家里的时候,是沈尧青领着他们三个念三字经,这不写完字才出来。
他们到村口来热闹,沈尧青则趁暖和,拉着板车到镇上去卖柴火和拐枣还有冬笋了。
一个竹蜻蜓飞过来,打在陆谷肩头掉下去,他下意识捡起来,就见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女孩过来了,看着不过三岁的模样,偏黑的小脸蛋通红,但看着肉乎乎的,眼睛黑又大。
“是你的?”陆谷小声问她。
小女孩很腼腆,只点头没有说话,陆谷笑一下就把竹蜻蜓给她了。
小孩拿着竹蜻蜓跑了,和另外几个小姑娘小双儿一起,双手搓了一阵,再松手竹蜻蜓就朝着天上飞去。
说起来虎头帽所有小孩都能戴,冬天戴着御寒,可村里大多都是给小男孩戴,更看重男丁些,像这个小姑娘显然招娘疼爱,身上衣裳和多数孩子一样有补丁,但很干净,不像别的小孩成天玩耍蹭了不少灰脏,头上那虎头帽做的,连纪秋月都和陆谷说好看。
太阳照暖人间,驱走冬日寒意。
然而天底下的热闹并非所有人都有,张家大房,李婉云依旧穿得单薄在厨房做饭,手指红肿,神色萎靡灰暗。
张正子头七都过了,老张氏断了腿不能出门,她一个妇人家没法儿搬动,最多喊全子娘来帮忙,把老张氏抬出来让坐在院里晒太阳。
唯一的儿子死了,老张氏时而发呆久久不说话,直到看见李婉云,像是找到了能出气的,发作起来就骂她,比从前看着有点疯癫。
厨房外老张氏的谩骂声渐渐小了,她年纪大,身上有伤本就损了元气,骂一阵就得歇歇。
虽无张正子打她了,但李婉云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昨儿老张氏的娘家来人看老太太,李婉云给人倒了茶,一句话还没说呢,老张氏先哭诉起来,说她不孝顺,先是克死张正子,还不给老婆子饭吃。
为这事又闹起来,张家二房也过来了,碍着老太太年纪大,又丧了子,这指责就全落在她身上。
“嘶。”
李婉云停下切菜,走神走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什么,手指被切了个小口子,正往外流血。
她把冰冷的指头含进嘴里,眼神依旧灰暗无神。
日子浑浑噩噩,看不见任何前路。厨房照不进太阳,她冷的打了个哆嗦。
——
傍晚吃过饭,陆谷正洗碗呢,沈雁拿了块儿枣子糕进来给他分了一半。
枣子糕是给纪秋月做的,吃完饭沈雁犯馋,又怕卫兰香说她太馋嘴,就说谷子哥哥也想吃,这不拿了个小的就过来了。
陆谷腾不开手,沈雁就直接给他塞嘴里了,枣子糕松软香甜,枣香味浓郁,这东西比梨子好,放在房里不怕天气凉,啃冬梨太渗牙,只能和黄糖煮着吃,要么就白水煮。
“我来烧水。”沈雁吃着,等陆谷舀完刷锅水,把大锅擦干净了,就到外面抱了柴,夜里洗漱泡脚得多烧些。
陆谷到门外倒刷锅水,还没回去远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沈玄青回来了,在村里玩耍的大灰和狗崽跟在他腿边。
及至近前,他提着木盆露出个浅笑,说道:“吃了没,我给你热饭。”
沈玄青也笑了,“嗯”一声两人就往家里走。
一进门看见卫兰香,沈玄青就说道:“娘,官印盖好了。”
“盖了就好。”卫兰香心里更踏实了,虽说那是沈玄青的地,可他们没分家,在一起过着,往后沈玄青上山,地里的活除了沈尧青去干,她也是要帮忙的,自家的地越多,打的米粮越多,这日子就越好了。
因是自己买的,田契沈玄青自己收着,他进房放好,没一会儿陆谷也进来了。
“我把笼屉架上去了,等雁雁烧开水也就热了。”一天没见,陆谷没话也在试着找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雁雁是他和纪秋月学的,因沈雁小,平时家里连名带姓叫也好,叫小名也罢,都混着来,卫兰香要么直呼大名,要么就是小妮儿小妮儿的喊。
“田契,你收着。”沈玄青手一顿,就把田契递给陆谷了。
如今陆谷已经认了不少字,打开田契一看,上头盖了红官印,薄薄一张纸便是他们家里五亩旱田。
“还有这个。”沈玄青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包,里面包着东西。
闻言陆谷抬眸,就看见打开的红包里是个银镯子。他有些惶然,有点拿不住沈玄青这是给谁买的。
寻常人家哪能短时日内就买两个银首饰,再说银簪子还是新的没戴过,陆谷就没把镯子往自己身上想。
“你戴着,簪子容易掉,这个不会掉。”沈玄青见他怔愣,就拉起他左手,把银镯子往他手上套,还说道:“过年时再戴簪子,你不会梳就找阿嫂,找娘也成,他俩会。”
家里人过年穿的新衣裳都快做出来了,沈玄青知道,能让夫郎穿新衣戴新簪,他自己也是高兴的。
陆谷手被攥到一起,沈玄青使了点力气就给他套上了,不大不小刚合适,银亮的镯子花纹精巧,头一次带镯子让他觉得腕间稍沉,分外有存在感。
“这个细的给沈雁,粗的给娘,过年了她俩也有的带。”沈玄青又拿出两个银镯子,还说道:“以后再有好看的给你买,或是你看上了什么首饰,跟我说就好。”
陆谷向来想的简单,沈玄青看重他才给他买簪子镯子,这会儿说不出别的话,小声“嗯”一下,忍不住去拽沈玄青衣角,抬头和那双星眸对上视线后,又不好意思地挪开。
沈玄青笑着看他,两人虽没言语,但都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沈雁在厨房喊道:“二哥哥,饭热了。”
“好,我来了。”沈玄青答应一声。
陆谷松开他衣角,脸颊微红说道:“我去端。”
说完就连忙去厨房了。
“娘,给你买的,过年带个新镯子。”沈玄青出来后看见卫兰香,就把镯子拿出来。
卫兰香正在簸箕里搓花生皮,过几天就到腊月了,无论五豆还是腊八都得煮豆子和花生,抬头一看沈玄青给她买了个银镯子,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才敢接过去,满脸笑意问道:“这得值不少钱吧?”
“这你不用管,带上就是了。”沈玄青见她高兴,又给她看沈雁那只镯子,细是细了点,但年纪小带这个正合适。
卫兰香以前有不少银首饰呢,但后来全变卖了。
刚巧沈雁进堂屋来,一听那是给她的镯子,一双杏眼睁的老大,沈玄青见她这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二哥哥,这真是给我的?”她接过镯子问道。
“当然。”沈玄青顿一下笑着问她:“大哥哥好还是二哥哥好?”
“二哥哥好。”沈雁不假思索答道,却被从房里出来的沈尧青听到了,当即就揪了下她小辫子,笑骂道:“好你个沈燕子,昨儿还说大哥哥好,鱼白给你吃了。”
沈雁护住了自己的小辫儿,昨天吃了大青哥钓的鲜鱼,今儿二青哥给她买镯子,心中便无比纠结,犹豫一番小心开口:“那就大哥哥二哥哥都好?”
还是卫兰香心疼闺女的辫子,抬手打了下沈尧青还想拽沈雁辫子的手,笑骂道:“不许再拽头发了。”
沈尧青这才笑着收了手,他自知挣钱没有二弟多,但也不红眼妒忌,人各有命不是。
再说他自己有力气能做工下地,挣得也不比村里别的人少,如今攒下的钱不多,给妹妹和娘买不了镯子,买头绳头布也能让她俩高兴高兴。
沈雁带上镯子美美的,也不觉得两个哥哥讨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