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会让人有干劲,跟挣钱的喜悦相比,集市上的人潮涌动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第一笔进账过后,陆谷吆喝的声音不再发颤,起码在妇人和夫郎经过时敢搭话了。
“大娘,看看枸杞子,可好了。”
沈玄青在旁边卖猎物,忙碌之余见他敢出声了,心中宽慰喜悦,脸上笑意明显了些,陆谷胆子小但不会过分懦弱,该做的事懂得去做,想必往后会越来越好。
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妇挎着篮子,还真凑上前看了,她问道:“多钱?”
陆谷连忙说道:“三文。”
“贵了贵了,便宜些。”有的人买东西习惯开头就说贵,后边就好压价了,老妇正是如此,无论买什么都得议议价,是顺嘴惯了的,好不做那冤大头。
虽沈玄青跟他说三文是市价,他采的枸杞大又好,已是便宜的,但这之前陆谷没做过小生意,没了帮衬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转头去看沈玄青。
“大娘,不贵了,比我们这小的都卖三四文,够便宜的。”沈玄青见他怯怯看过来,心里跟被挠了下似的,想也不想就开口了。
陆谷感激无比,因身旁站了这么个“定心丸”在,他也跟着学了一句:“大娘,不贵了。”
老妇常买东西,自然知道市价,又挑拣了一阵后见价钱压不下来,就让给她称六文钱的。
陆谷忙拿了小称,他认得称,昨晚卫兰香借回来后还又教了他。
又是六个铜板到手,陆谷把钱装进布袋时听见铜钱相撞的哗啦响动,哪怕这钱回头要给沈玄青,可单是听着就让人高兴,他甚至都露出个笑来。
经了这次,再有人买枸杞时压价钱,陆谷就照着沈玄青的话说,无需求助了。
比起沈玄青的进账,他这边都是小钱,没人的时候,他就看沈玄青卖猎物,也顺手帮个忙什么的。
今日天不错,太阳越大了,晒得人直发热。因一板车的野物着实不少,还有少些没卖完。
沈玄青觉出热,见竹筒里的水都喝完了,半早上过去肚子也饿了,便让陆谷看着,自己到附近买吃食去了。
早集最忙最喧闹的时候过去,集市上采买的人不多了,赶完早集的小贩也走了不少。
见没人来问,陆谷就坐在板凳上歇息,这一个多时辰几乎都是站着的,这会儿才有空坐一坐。
他视线在不多的人群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沈玄青的身影,毕竟身量这么高的汉子还挺少见。
没多久,沈玄青端着两碗面回来了,随口说道:“这个阳春面不错,我曾吃过两次。”
陆谷接过一碗,他听说过,这面十文钱一碗,陆文在镇上念学堂时常吃,回到安家村后,有时跟杜荷花念叨想吃阳春面,杜荷花便说十文钱呢,上哪儿给他买去。
两人坐在凳子上,把碗搁在板车上当桌子。
面条细白,撒了翠绿的葱花,清汤有酱油和油花点缀而黄亮,看着就馋人,尝一口面条滑爽筋道,葱油香味飘开,只有面条和葱花,偏偏就无比爽口,汤清淡却鲜香,一碗进肚连汤都喝完,满足又舒坦,就觉十文钱值了。
而等沈玄青还了碗回来,还打了一竹筒青梅酿。这酒酿酒味很淡,尝起来酸酸甜甜,是女人跟双儿常喝的。
陆谷原以为他带了竹筒是去跟人讨水,没成想竹筒盖一打开,就闻到那样酸甜可口的味道。
“喝吧。”沈玄青刚说完,就有人过来问山鸡怎么卖。
陆谷捧着竹筒小心尝了口,入口先酸后甜,还带着淡淡酒味,这样的滋味对他来说是奇妙的,尝了两口觉出好喝来,眼睛都似更晶亮了。
待沈玄青卖了两只山鸡,转头就看到他喜悦的神色,心中也高兴。
日头渐渐爬高,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大。
板车上就剩两只白颈雉鸡和那头还活着,被捆了四蹄的黑蹄羊,沈玄青又看一眼竹筐里的枸杞,下去小半截了,倒是野澡珠剩的不多,三捆扎实的艾叶也都卖了出去。
“到医馆转转,看他们收不收枸杞,再到猪肉铺子把羊卖了就能回去。”他说着,就把板车收拾一下,板凳都搁在上边,竹筐也不用陆谷背了,放在车上推着走。
出坊市后交了木牌,两人就朝镇子东边走,最先到了医馆,医馆里的人看了看枸杞子成色,又尝了尝,便以三文钱一两的市价都收了,末了他俩走得时候,那人还说若再有这样的货只管过来,多少他们都收。
这无疑让陆谷惊喜了,深山林中少有人去,只他自己采那些野枸杞子,不曾想竟撞到运气了。
因是干货,又是他自己一个人采摘晾晒,山里枸杞多但并非到处都是,竹筐里剩下的称了算有个十斤,卖得四百八十文钱。
铜钱太多也不好拿,沈玄青便让伙计称了五钱碎银,找还给医馆二十文,这五钱碎银便到了陆谷手里。
不提布袋子里的那些铜板,陆谷紧紧攥着碎银,脚下都有些飘忽了,出了医馆还呆愣愣看着沈玄青。
“愣着作何,还不装起来。”沈玄青带着笑意说道。
陆谷这才如梦初醒,将碎银装进袖中,如此,连衣袖内袋都似变得金贵沉重起来。
猪肉铺子在另一条街,沈玄青和姓赵的屠夫认识,两人最终商议好,赵屠户给沈玄青五两银子,宰杀后的羊皮和一条后腿沈玄青带走。
比起猪肉鸡肉来,滋补还能和药材炖的羊肉更贵,猪肉价贵时一斤二十文钱,羊肉便宜卖都有八十文,就是羊不像猪那样又胖又大,出肉自然也没猪多,这头黑蹄羊又是身形偏小的羊,五两银子还算公道,赵屠户自己也有赚的。
他俩素来交情还算不错,这么一合计,便烧了一大锅水,磨了刀在院中宰杀起来。
沈玄青是猎户,懂得剥皮,杀猪宰羊对他来说不难,又是他要羊皮,便由他掌了刀。
陆谷跟赵屠户媳妇季氏在前边铺子坐着,季氏抱着他们家刚一岁的胖小子,长得圆头圆脑胖乎乎,爱笑还爱说话,咿咿呀呀叫着,时不时还流些口水。
季氏身形微胖,是爱说笑的性子,小孩不让她坐,得站起来走动哄,她跟陆谷说闲话,多是他们家小虎子的事,也顺便抱怨抱怨带孩子的难管和操劳。
陆谷听她说着,时不时小声应一下,目光落在小虎子的胖脸蛋上,小虎子冲他咯咯笑,他也忍不住笑了。
季氏看见椅子旁边地上的竹筐里有野澡珠,便问道:“你这野澡珠是买了回去用,还是来卖的?”
在肉铺里忙活,难免会沾到脂油,手上滑腻,洗手就勤了,赵屠户家里虽有钱,买得起脂粉店里的香片澡豆,可若用这些来洗手总觉得糟蹋了好东西,就常买些野澡珠回来。
得知这是卖的,她便要买,这比她前头买的那些都大,想来一个就能在手中搓洗好多次。
陆谷一看就剩十来个野澡珠,方才他听沈玄青跟赵屠户说话时熟稔,想了下便说道:“阿嫂你拿去就好,不用给我钱。”
“哎,怎么这样说,你摘来也不易。”季氏笑着推让一下。
陆谷又道:“只剩这么几个了,不算什么。”
这十来个卖也就三四文钱,他今日已卖了好多铜板,别说季氏,就是回去了碰到村里人跟他要,也是会给的,这东西在山里摘,又不花本钱,相让几个也无妨。
“如此,那我就受你好意了,往后来镇上的话,没事过来坐坐。”季氏微胖的脸上笑容更大了,又帮陆谷添了茶水。
两人说笑聊了会儿家常,又逗小虎子玩,过了一阵因有人来买肉,陆谷帮季氏抱了一下孩子,小虎子沉甸甸的,被他抱着后胖胖的小手还伸出来,指向正在割肉的季氏,嘴里呜呜呜的,像是在跟他说话。
往前五六年,杜荷花生了陆武,陆谷那会儿大概十二岁,每次吃饭时杜荷花都让他抱陆武,不是在门外转悠就是喂陆武吃米汤,省得她自己吃不好,所以对他来说抱孩子并不陌生。
但对沈玄青而言就没见过了,眼眸微顿,神色似有异样。
赵屠户跟他一块儿从院里进来,去帮季氏称斤挂肉了。待忙完后,季氏从陆谷手里抱过孩子,沈玄青就同他们告了别,走时原本想买一吊肉,好还了昨日借村里人的那半块,家里还能吃些,但赵屠户没收钱。
出门后沈玄青推着空板车轻松了许多,上边就放了空竹筐和羊皮羊腿,羊腿用羊皮包了,没露出来,回家就跟滋补的药材一起炖了。
已到晌午,太阳很大,好在已入秋,没那么热辣辣的。陆谷在想今日卖的钱,或许回去后交了钱,沈玄青能给他十文。
不过就算不给,他也没什么可怨的,在沈家吃得好睡得好,今日沈玄青还给他打了青梅酿喝,如此也就足够了。
他俩往镇子外面走,前边一个巷子口围了些人,一看就是在凑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里头的哭闹和几句骂声。等近前了就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大概的事情。
原来是巷子里有个张家要卖了买来的丫鬟,说手脚不干净,人牙子就在院里呢,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低声反驳,说哪是呢,是丫鬟跟死了媳妇的张家大儿私通,想做夫人,张老夫郎就要发卖了她。
事情究竟如何无法得知,而陆谷有些惊异,原来买人后是能再卖掉的。他一直待在安家村,镇子都没来过几次,只听过乡下有人卖儿卖女,至于卖了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再看向沈玄青,他眼中带了几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