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舍得

郁枝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从她那地儿出来,又哭又笑:“你醒了?”

“醒了。”魏平奚没好气道:“再不醒就要被你的眼泪淹了,我哪敢不醒?”

她才好就开始打趣人,郁枝说不过她:“我去请神医和阿娘——”

“等等。”

一只手按在她后背。

内室烛光摇曳,魏平奚抹去她眼尾泪痕:“先别告诉他们我醒了。”

“好。”

郁枝想也没想答应。

她这般温顺乖巧惹人疼爱,魏平奚心口生出一分暖意:“你不问为何?”

“不问。”

人能醒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乱象已生,乱局将起,她做不了什么,只求不给四小姐添麻烦。

“那咱们安安静静说会话?”

“嗯!”

郁枝顺着她的力道躺到床榻另一侧,两人肩挨着肩,发丝纠缠。

“和我说说这几日都有何变故。”

郁枝勾着她的手率先说了当日帝后携太医院院首前来,说了皇后娘娘不舍昼夜的照顾,众人多日来的担忧以及神医炼制化煞丹的辛苦,再就是陛下遇刺,悬阴门成为众矢之的……

“遇刺?”

“嗯,娘娘也是因此回宫。

“伤了你我之人是悬阴门门主,自称悬阴老祖,也就是那日忽然出现的白衣人。

“悬阴门入宫行刺,陛下震怒,颁布‘除魔令’诚邀天下群雄除魔卫道,至于陛下具体伤势如何,消息并未传出宫。”

魏平奚沉吟一番,心底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看她脸色不对,郁枝关心道:“你怎么了?”

“要乱了。”

她侧身与宠妾耳语:“悬阴门的门主不会无缘无故朝你我动手,当日她是冲着你来,这背后恐怕有我想不到的人和想不到的阴谋存在。在这京城,你与谁结怨?”

“结怨?要说结怨,太后素来厌恶荆河柳家的人……”

“不会是她。”

“为何不会是她?”

魏平奚轻笑:“勾了长公主魂魄的是你阿娘,太后若要动手,第一要杀的该是陛下,第二杀的是你阿娘,怎会大材小用劳动悬阴老祖出马只为取你性命?

“再者……”

她声音晦涩:“真是太后的人,又岂会对我手下留情?”

能一掌毙命却选择将内劲打进她体内,如此舍近求远,留她一命,断她武学前途,行事矛盾,绝非太后的人。

“还有呢?”

郁枝欲言又止,不知当说不当说,她轻轻抿唇:“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我、我有种直觉……”

她凑到四小姐耳边。

十几息后。

魏平奚失笑:“你想多了,母亲怎会不喜欢你?我喜欢的她都喜欢。”

“是吗?”郁枝搂着她脖子:“可她并非你的生母……”

不仅不是你的生母,还是害你有家不得归、有恨不得发的‘恶人’。

十八年来,她给你的宠爱是真的宠爱吗?

魏夫人何等聪明的人,既然爱你,为何要陷你孤立无援只她一块浮木的凄凉境地?

爱一个人,心胸必定是开阔的。

心甘情愿给予爱,也乐见所爱得到更多的爱。

魏夫人的爱在她看来并不正常,已经超脱了母女的界限,细思,则令人生惧。

说完话她闭上眼,等着这人恼火。

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斥责,也没等到四小姐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你想说,我并不了解母亲?”

“你喊了她十八年的母亲,不也是头一回知道她才是你的姨母?”

郁枝向天借胆反驳一句。

字字刺在魏平奚心口。

刀子般尖锐。

她下巴被人捏起:“是我太宠你了,还是你忘记自己的身份?”

娇滴滴的美人被捏疼,不说一句话直直看着她,眸子清澈,罕见地没掉泪,映照出对方内心的不堪。

这不堪太清晰,这怒火太盛,最后一寸寸凝成冰,碎得彻彻底底。

魏平奚松开她,身心疲惫:“以后不要说这话了。”

“不说,就当做没发生吗?万一她对你下手,你毫无防备——”

“滚下去!”

“……”

郁枝凭借还魂丹捡回一命,连日来衣不解带照顾她,累得清减几分,尖尖的下颌印着泛红的指印,被人斥责,眼圈微红。

从衣柜取出干净的一套枕被,郁枝忍着泪意打地铺。

床帐被人泄愤地放下来,魏平奚翻身面对墙壁,眼不见为净。

“你饿了没有?”

话问出去床榻那边静悄悄。

她有理由气急败坏,有理由恼羞成怒,任谁被质疑将自己养大的‘母亲’坏到骨子里,恐怕都会难以接受。

人之常情,郁枝不和她计较。

且不论她的一腔恋慕,单说之前的救命之恩就够软化她的心。

等了又等没等来只字片语,郁枝叹口气拐去隔间浴房。

魏平奚脑袋从被子探出来,气鼓鼓的,待气消了,她神色多出一抹哀伤。

会是这样吗?

……

郁枝一身清爽地钻进被子,睡前人躺在地铺,醒来好端端睡在柔软的大床。

想来夜里四小姐趁她睡着又把她抱了回去。

赶人的是她,抱人的还是她,郁枝歪头瞧着这人隽秀的眉眼,心知昨夜的话说得委实过分。

可当局者迷,万一呢?

万一魏夫人存的是坏心,奚奚又没防备,她不敢想下去。

魏平奚眼皮轻掀,眸子映着美人姣好的影。

郁枝冲她笑,笑得太妩媚,媚而不俗,透着一股子水波荡漾的清艳。

“你……”

美人悠悠启唇。

魏平奚指尖触到她腰腹,内力如水漫开,刹那,衣衫碎尽。

想来想去想了一整晚她也只想到这一种收拾她的坏法。

敢在她心口扎刀子,惯得!

天还没亮,隔着一道门大难不死的四婢被两位主子的春.情活力灌了满耳。

魏夫人早早赶来看女儿,迎风听见暧.昧不清的求饶声、笑闹声,掌心绢帕被揉皱。

刚醒就厮混……

得知女儿醒来的喜悦消去一半。

正欲上前,那声音戛然而止。

季云章扶着目盲的俏夫人从另一方向走来。

紧闭的两扇门倏地敞开——魏平奚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郁枝脸色绯红,揉揉发烫的耳朵,开始全新的一天。

……

“因祸得福,内力浑厚许多。”

药辰子收回诊脉的手:“现下你知道她的厉害了罢?只是一部分内劲便能使你功力更上一层楼……”

他话里话外不免忧虑。

魏平奚却不在意这些,若要杀一人,有了惧意又该如何拔剑?

她道:“这梁子结下了,她不找我的麻烦我还得去找她的麻烦。陛下对悬阴门出手了?”

说到这药辰子来了精神,大笑:“何止是出手?悬阴门在京城的据点都被端了,陛下这一招甚是高明,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悬阴门的气数,到头了。”

“陛下下达‘除魔令’,悬阴老祖少不得会狗急跳墙……”

“你想说什么?”

魏平奚身子前倾:“尊师留下克制孽徒的法门,告诉我。”

药辰子一惊,胡子差点扯掉一根:“你身子刚好,不要命了?!趁早死了这个心,我是不会给你的!”

他拂袖而去,云章长公主假装路过,明知故问:“他怎么跑了?生你气了?你说你,身体才痊愈怎么就闲不下来?

“悬阴老祖昨日对武林下达战书,连战四十八位好手,此一战后,四十八人筋脉尽断,功力全废。废悬阴门易,除悬阴老祖难,何必犯险?”

四小姐坐回凉亭,自斟自饮:“难道要等人来杀?”

季容看她两眼,话音一转道破天机:“陛下受伤,京城要不太平了。”

“京城不太平,那你向着谁?”

太后和陛下水火不容早晚都要分出一个胜负,为人子女,你心向哪方?

“向着正道公理,天塌了,别砸着我就行。”

看似潇洒不理会亲娘死活,魏平奚却从她一笑里看到难言的艰涩无奈,不由想到自身。

两个有心事的人饮酒对酌,季容环顾左右,忽然小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魏平奚饮却杯中物,自吹自擂:“天下第一风流人。”

长公主一笑了之。

为防悬阴老祖卷土重来,季容身边的十剑客成了郁枝身边的护卫,魏平奚领着宠妾搬回侯府惊蛰院。

日日都能在庭院看到她们你侬我侬情真意切,颜晴如鲠在喉。

“都说你的心肝宝贝对那妾动了心,你还不信?”

孤辰子火上浇油:“二小姐,你信不信,若你此时叫你那心肝宝贝扔了那妾,她是应呢?还是与你翻脸?”

“你闭嘴!”

“为何要闭嘴?倒是我低估了魏平奚,竟能化本座的内劲为己用,此等天赋,这人留不得了,留着就是祸患。”

“你敢!”

“不敢。”

她笑嘻嘻,左眼浅淡的疤痕显得格外邪气:“二小姐,你知道我一向听你命令。”

听懂她的弦外之音,颜晴不发一言。

惊蛰院内。

魏平奚拥着那妾深吻,抬眸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魏夫人,她视而不见。

两两对视的刹那,颜晴一颗心怦然,下一刻热起来的心肠陡然冷下去,她迈开步子。

不舍地松开怀里的美人,魏平奚笑道:“母亲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

她语气嗔怪,带了一股淡淡的醋味。

“当然来得。”魏平奚亲亲密密地抱着她胳膊请她进屋,郁枝腿软,羞红了脸被金石银锭扶去歇息。

也不知她们这一闹,能不能逼出魏夫人的原形。

奚奚肯配合她,甚而主动做出试探,想来是听进那些话。

那她眼里的深情也是做戏么?

“你们也太胡闹了。”

正堂,魏夫人捻动佛珠淡声道:“身子才好没多久,就又乱来,枝枝也太不像话了!”

魏平奚眼睛弥漫笑意:“母亲,孩儿什么性子您不知道?玩玩罢了。”

“玩玩?”颜晴喉咙发干:“若母亲要你丢了她呢?你舍得吗?”

“枝枝她——”

“娘只问你,舍得吗?”

长久的沉默。

魏平奚拧着的眉舒展开,咬字清柔:“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