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有风有雪,庭院白梅开。
天色暗下来,郁枝折了一支瘦俏梅枝插在白瓷瓶,好心情地盯着梅花反复欣赏。
四小姐不在这。
四小姐带她回来后用过晚膳被喊去后院老夫人住的地方,现在还没回来,祖孙两人估计有说不完的话。
郁枝摸出袖袋里的一两银子,与她随行带来的‘小金库’放在一块儿——几十粒金豆,十几片金叶,四小姐富得流油,鲜少有赏她银子时。
一两银放在里面格外突兀,郁枝眉眼绽开温温柔柔的笑。
明漱院。
老夫人和魏夫人听完孙女/女儿汇报这一日的行程,包括如何甩开颜家四兄弟,事无巨细,一通话说下来她们好似跟着小辈滑雪射箭玩尽‘火焰山’诸般花样。
“年轻人有活力,京城好玩的地方多,有机会多去逛逛,逛完说给老婆子听。”
她一把年纪最喜欢和小辈相处,尤其样样出挑的宝贝外孙女。
颜家多儿子,老夫人有二子、二女,大女儿贵为中宫之主,为陛下先后诞下公主、太子,小女儿嫁予仪阳侯为妻,子嗣最多,三子一女。
奈何三个外孙与老夫人不亲近,老夫人更瞧不上外孙的品行。
等到儿子这一辈儿媳生的全是小子,纵使她再宝贝孙子,宝贝了一个又一个,说实话,有点腻。
孙子到底没有外孙女养眼。
而在外孙女之中,远在千里之外的奚奚宝贝比起住在深宫的公主殿下更讨老夫人喜欢。
人与人讲究眼缘,同为外孙女也有远近亲疏。
盖因人心是偏的,真正做到不偏不倚的极少。
“你去罢,喊枝枝过来陪老婆子说说话。”
“是,外祖母。”
魏平奚提裙起身:“母亲,孩儿先下去了。”
颜晴看她哪哪都好,目光温煦:“去罢。”
“奚奚这孩子,也不知随了你和侯爷谁。”老夫人笑道:“这模样和这性情,外人觉着扎眼、叛逆,我瞧着挺好。”
“自家人说好才是真的好。管外人说三道四呢?”魏夫人低垂眼帘,轻吹一口茶气,慢饮碧螺春。
……
天光昏昏,地上覆盖积雪,途径梅林,翡翠玛瑙一左一右提着灯笼为小姐照明。
“北方的雪厚沉,声势也和咱们陵南府不一样。”魏平奚伸出手,雪花融化在她掌心。
“谁说不是呢。小姐,慢点走。”
从明漱院出来,路过‘点绛池’,穿过梅林,行过一道道垂花拱门,往前走百步有余魏平奚回到外祖家为她安排的清晖院。
清晖院,郁枝捧脸欣赏梅花的冷与俏,白与洁。
“回姨娘,小姐回来了!”金石跑来报信。
得知四小姐回来,郁枝眉梢微喜,起身提着裙角往门外迎。
风吹动她乌黑柔软的发丝,锦缎衣裳贴合妙曼的身段。
庭院通明,虽是夜晚却有白日见不到灯火重重。
脚步声欢快叠来,魏平奚抬眸,在温暖的灯光中见到朝她欢喜走来的美人。
美人起初是走,而后小跑,金石银锭在她身后小心嘱咐“路滑”。
郁枝小跑着跑进四小姐怀抱,魏平奚下意识张开双臂拥她入怀,软香陷落,令人有一霎的失神。
风雪又起。
吹灭那分‘灯火阑珊处’的惊艳。
“也不怕跌倒,天冷,怎么不在屋里等?”魏平奚半搂着她进门。
瞧见这般景象,金石银锭不免为姨娘感到欢喜——从没见过四小姐待哪个女子这般好呢!
“还好,路不是很滑,又不是一直在庭院站着,我不冷。”
她身上衣衫被风雪吹冷,心竟然比往常要热乎。
进门,暖融融的热浪扑来,金石银锭为主子奉茶。
茶香四溢,四小姐哼笑:“今晚这么热情?往常见了我可没提裙小跑来迎。”
她拐着弯说郁枝素日疲懒不拿她当主子,有点像调.情,还有点小责怪的意味。
郁枝一阵心虚,实话实说:“这不是今日输了好多银子嘛……”
事后回想起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败家,得亏了她跟的是不差钱的主,换个不够富裕的,把她卖了来偿的心都有了。
那么多银子,她也是倒霉,脑子发热不管不顾都输进去了。
也不能说“都”,余了一两。
她为四小姐感到心疼肉疼。
伤了四小姐的银钱,她迎一迎她,多冲她笑笑,理所应当。
魏平奚先前想到了这出,听她果真如此的回应,倒生出一丝半点的不舒服——不白败她的银子,作为她的妾竟不能起身多迎迎她?
她怪性发作:“外祖母想要你陪着说说话,收拾收拾,去明漱院。”
“啊?”郁枝愣在那。
金石银锭一愣,赶紧打点姨娘出门要穿的裘衣,要抱的手炉。
她才回来,郁枝和她说两句话就被‘赶’出门,走在去往明漱院的路上她心情低落。
银锭看她捧着小暖炉一言不发,以为她是为即将拜见老夫人感到紧张,宽解道:“姨娘人见人爱,老夫人见了肯定也喜欢。”
郁枝不愿让人为她担心,勉强打起精神来。
“郁姨娘,里面请。”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迎,郁枝受宠若惊。
“妾身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她盈盈行礼,一身雪白裘衣,脖颈围着圈绯红毛领,巴掌大的小脸模样是顶好的。
“喊什么老夫人,先前进门时喊的什么,无需改口。”
郁枝睫毛微动,嗓音清甜:“谢过外祖母。”
“坐。”
“是,外祖母。”
“既喊我外祖母,便是一家人,莫要拘谨。白日奚奚带你玩去了?玩得好吗?”
“很好。”郁枝脸红:“就是输了好多银钱。”
这事老夫人在外孙女那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外孙都不觉得这妾败家,她没必要上赶着给人添不痛快。
她细细看着郁枝那张脸,那双眼。
“你知道荆河柳家吗?”
同样的问题短短几日被祖孙二人提及,郁枝摇头。
她不知荆河柳家,老夫人说不清是喜是忧:“荆河柳家,退回几十年是我大炎朝名门望族,可惜得罪了太后,满门倾覆。
“皇权是把锋利的剑,这剑要斩向柳家,柳家真就如命数将至的柳树倒下去。
“所以说不要得罪皇家人,这世上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心里要有数。有数的人活得长。”
这话满含深意,郁枝心里一沉:“妾会伺候好四小姐。”
敲打是一层意思,不让她以柳家血脉的身份为外孙带来风险是另一重意思。
如今她只懂了前一层,迟早会懂得第二层。
故人之后与最疼爱的外孙相比,自然外孙女是老夫人手中宝。
“这册子你拿去罢。”
装订精美的画册置于几案,当着老夫人的面郁枝不敢乱翻,珍重地捧在怀里,识趣告退。
回清晖院的途中风雪渐大,郁枝满脑子都是“荆河柳家”。
先前奚奚和她提荆河柳家她并未多想,确切的说,是不敢多想,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家族她不敢想能与其有何干系。
可老夫人今晚提了。
祖孙二人不会闲来聊天都会聊到同一家一姓。
荆河柳家,自是姓柳。
阿娘也姓柳。
郁枝思及老夫人所言的“满门倾覆”,忽觉一阵冷意从脊背袭来,她打了个寒颤。
“姨娘?”
“无碍。”郁枝稳住心神,疾步穿过风雪。
“回小姐,姨娘回来了。”
魏平奚躺在软榻假寐:“她看起来如何?”
“神情与往常无异。”
“下去罢。”
玛瑙退出去。
四小姐暗暗松口气。
外祖母召见枝枝,会说什么做什么,她虽有大概的猜测,也难免担心郁枝受到伤害。
那么娇弱的人,连她给的风雨都承受不起,遑论外面的腥风血雨,皇权威慑?
郁枝迈进清晖院的门,重新恢复面上的明朗笑容。
“回来了?”
“回来了。”郁枝放下红布裹着的画册。
“去洗洗。”
“嗯……”
四小姐喜洁,身上带着外面的寒风冷雪断不能上她的床。
郁枝转身拐入浴房,魏平奚慵懒的身子倏尔挺直,长腿迈开几步走到桌旁拿起那本画册。
画册掀开,她轻啧一声。
这就是外祖母送给枝枝的礼?
礼重了点,保不齐会羞死脸嫩皮薄的某人?
四小姐一页页掀开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边感叹外祖母疼她,这东西都能给她找来?
视线停在某一页,她唇角扬起:这个看起来很不错。
一时看得忘记时间,直到浴房传来动静,魏平奚警觉地将画册归回原样,人继续躺在软榻休憩。
郁枝赤脚踩在羊毛毯,细白的小腿烛光下好似会发光,纯白里衣裹着娇躯,娉婷婀娜。
眼见四小姐在软榻睡得香,好奇心起,她解开红绸,翻开里面的册子。
装帧精美的画册甫一掀开,她脸倏地涨红。
按理说为妾几月她早不是当初未经人事的卖花女,入目的露骨画面仍旧惹得她像抓着烫手山芋似地扔出去。
别管是不是老夫人送的,画册在半空扬起美妙的弧,她心一阵猛跳。
这可不能让四小姐看见。
郁枝揉揉滚.烫发红的脸,弯腰捡羊毛毯上的册子,想‘毁尸灭迹’。
腰身弯下去,指尖方够着画册的边,魏平奚睁开眼,明知故问:“捡什么呢?”
冷不防有人出声,郁枝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跪在上面。
四小姐意态慵懒地打了哈欠:“来,拿来给我瞧瞧。”
郁枝惊魂未定:“不不不,不能给你瞧!”
“……”
不瞧就不瞧,换个说法没准就能忽悠过去,偏偏选了最激起人叛逆的法子。
魏平奚长身而起:“若我一定要看呢?”
郁枝不知这册子早被她翻过,连忙抱紧怀里的画册:“这是老夫人给我的,想看你再去找老夫人要。”
她声势弱下来,小声道:“真不能给你看……”
她还想沾了枕头好好睡一觉。
且白日做过一场,入夜再来,恐有……她偷偷瞥了四小姐一眼:恐有纵.欲之嫌。
魏平奚做足了“偏要看,一定能看”的样子,逼得美人步步倒退,退无可退,郁枝跌在地毯不起来,含泪欲泣:“你怎么这样呀……”
“我哪样?”
“霸道、蛮不讲理、恃强凌弱!”
四小姐半点没有被骂的自觉,伸手扶她起来,好声好语:“不想让我看那你就捂好了,莫要辜负外祖母送礼的心意。”
郁枝红着脸暗啐她。
“累了罢,早点睡。”魏平奚牵着她的手来到床榻前。
床帐挑开,她解衣先躺上去。
郁枝思来想去原想将画册垫了桌脚,碍于到底是老夫人所赠,她胆子没那么大,退一步画册塞进梳妆台暗格,打算让它不见天日。
忙好这些她小心翼翼爬上床——四小姐已经睡了。
睡时的四小姐温良无害,是降落人间真正的仙女,郁枝着了里衣里裤躺在她身侧,盖好被衾,跌入奇异梦境。
梦中回到她五岁那年,梨花如雨。
阿娘躲在屋里哭声悲切,她以为阿娘在哭爹爹,跑过去安慰几句阿娘搂着她不撒手,一会说她生得好,一会又说她不该生得这么好。
说话颠三倒四,她被阿娘吓着了。
梦里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向她逼近,像神话传说里怪兽的爪子。
她呼唤阿娘,阿娘远在天边,郁枝急得挣扎,猛地看去,却见怪兽慢慢现出丑陋的身形,脑门顶着闪闪发光的“太后”二字。
她吓得失声,汗湿脊背。
魏平奚郁闷捂着被踹疼的小腿,疼得想骂人。
谁家的妾睡觉还打把式?
她的妾不仅打把式,回回精准打击,这次长进了,对她又踢又踹,活像上辈子欠她似的。
气死了。
她气得睡不着。
“醒醒!”她推搡郁枝。
郁枝哭着醒来,泪眼朦胧我见犹怜。
好不容易从噩梦里惊醒,见到朝她皱眉头的四小姐,郁枝有种逃出生天被人嫌弃的委屈,呜咽了一嗓子扑到她怀里。
温香抱满怀,魏平奚火气稍缓,手抚她脊背惊觉她内衫布满冷汗,堵在喉咙的郁气散去,她柔声道:“魇着了?”
郁枝不说话,一个劲哭。
哭声细细弱弱,不知情的没准还以为四小姐四更天都在忙碌。
“不怕。我在这呢。”
四小姐温柔起来一般人难以招架,郁枝不是一般人,她这会是小泪人,压根没注意到枕边人罕见的柔情。
“不怕。”魏平奚亲她眉心。
内室,桌上放着一盏灯,灯罩护着灯烛不晃,照出一隅之光。
美人垂泪总是惹人怜惜,魏平奚到底没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她自个也有过梦魇的经历,大抵是亲身体验过梦中的惶然无助,她待郁枝极好。
“不怕了……”
眼泪被她吻去。
郁枝只记得抱着她,要她护着自己,连魏平奚脱她衣服都忘记反抗。
“汗湿内衫不能穿了,免得寒气侵体。”
赤.条条的美人搂在怀,她却没欺负人的坏心,哼着陵南府的小调哄郁枝睡下,以至于一觉醒来,郁枝以为是梦。
一个噩梦。
一个美梦。
她醒得早,天光蒙蒙亮。
待她终于意识到不妥,昨夜残存的记性纷至沓来,郁枝看着仅在咫尺的脸,惊讶四小姐夜里的温柔。
她脸发红,饶是她不止一次裸.着身子躺在四小姐身边,可有些东西时间长了总会显出变化。
比如她此刻怦然的心。
噪得厉害。
魏平奚一整夜没睡好,眼皮懒懒掀开,冷哼一声:“你醒了?”
郁枝腼腆一笑:“醒了。”
四小姐定然不知她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冷哼都没以往有气势,反而软绵绵的,像在撒娇。
“你醒了,我还困着……”魏平奚滚到她怀里,脸埋在她胸前:“真能闹腾。”
郁枝毕竟大她五岁,身材发育好,也因大她五岁,这会被埋胸她心如鹿撞。
“安静点,你吵着我了。”
“……”
魏平奚脑袋拱了拱,手不安分地放上去:“来首曲儿。”
“……”
“来首曲嘛。”
四小姐烦得要打人,郁枝受不了她半睡半醒朝人撒娇的软乎,绞尽脑汁去想催眠曲。
唱了三四句,魏平奚不耐烦:“你不要吵!”
她埋怨郁枝心跳声太大吵着她耳朵,郁枝小曲唱不下去,大着胆子朝四小姐翻了个白眼,仅以口型说她“难伺候”。
耳旁没了小曲,魏平奚混着鼓噪的心跳再度进入安眠。
天光大亮。
郁枝穿好衣服,四小姐还一脸幽怨地赖在床榻不起来。
“知错了吗?”
“什么?”
“我问你知错了吗?”魏平奚指着自己细长的小腿,她皮肤白,有点伤就显得很碍眼。
如今白嫩嫩的小腿有着小片淤青,郁枝惊了一跳,忙上前检查她的伤势,眼里闪过一抹疼惜:“怎么回事?你和谁打架了?”
魏四小姐冷呵一声,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郁枝呆然。
“我?这……”她指着小腿上的淤青:“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还有另外一个人和本小姐同寝吗?”
踢一脚不显眼,踢了几十脚,能到让四小姐吃疼的地步,可见郁枝昨夜梦魇挣扎之激烈。
魏平奚怀疑她吃奶的劲都拿了出来,就为了踢她踹她。
一个败家的妾也就罢了,睡觉还踹人,属驴的!
她气哼哼。
尽管郁枝不相信这是自己做的,对上某人谴责的眼神她还是一阵心虚,折身取了药膏来,悉心为她上药。
算是赎罪。
“很疼吗?”她问。
“你踹你自个试试?”
尤其睡得好好的挨上这么一脚,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呢。
郁枝理亏,温柔小意地哄她,柳叶眼弯弯。
……
她二人起晚了些,老夫人只当两人昨夜过得充实。
早膳时辰,颜家老小齐聚一堂,魏平奚腿上有伤愣是没教人看出来,郁枝感激她的细心和宽宥,一顿饭吃得甜蜜蜜。
“表妹,表妹!”
颜如秀、颜如缨在后面喊人。
魏平奚回眸。
“早听两位哥哥说表妹武功高强,闲来无事不如切磋切磋?”
他二人扬了扬手上的竹子:“一家子骨肉,就以这根竹子领教表妹高招?”
“好啊。”她折了一截梅枝:“请赐教。”
今日雪停,金石银锭搬着桌椅板凳摆上瓜果茶点请姨娘看戏。
郁枝惦记四小姐腿上有伤,听说她要与府里二房的两位公子比武,一颗心不禁提起来。
“两位表兄一起来罢。”魏平奚手持梅枝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颜如秀、颜如缨不敢大意,两兄弟齐齐出手。
梅枝与竹子相斗,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一身白衣的四小姐好似这浑浊人间唯一的洁,即使见过她更多的恶劣,郁枝还是会被眼前的美景取悦眼目。
难以想象昨夜四小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吻她哄她。
郁枝又想:难怪以前在惊蛰院的时候就爱嘱咐后厨给她熬煮骨头汤,她面上羞窘。
颜家双璧翘着二郎腿旁观。
颜如倾道:“表妹这梅剑使得极好,剑气密不透风,换了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若换了你我呢?”颜如毓折梅而上。
“大哥!”
郁枝心急:“怎么又多了一个?”
颜如秀大笑一声这:“来得好!就让咱们四兄弟试试,表妹何时才会服输!”
摆明了耍赖,二打一就罢了,现在四打一,说得过去吗?
颜如倾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不去。”
魏平奚一招“阅尽浮生”逼退三人,眉眼散漫桀骜:“二表兄还是来罢,要不然他们三个会输得很惨。”
嚣张傲气,哪怕说话的是他们表妹,颜如毓等人也咬了咬牙。
“表妹小心,看招!”
魏家藏拙多年,一朝真正显露锋芒,魏平奚甚至感激表兄给她一个尽情释放的机会,手上的梅枝成了能刺穿人血肉的利器,她运梅剑破三人合围之势,颜如倾一拍大腿:“我也来!”
他终是忍不住了。
棋逢对手当饮一大白。
表妹剑气正锐,显然是压抑许久,能助她战得痛快淋漓也能让自己如愿,何乐不为?
输赢到此时沦为不值一提的小事。
颜如倾的加入令战局更为紧张。
郁枝不会武,看不懂里面的门道,只能从四小姐的表情来分辨对手好不好对付。
四人起剑阵,魏平奚面上的轻松不在,眼睛涌起郑重之色,郁枝为她捏把汗。
“这混小子们,脸都不要了,四打一,又在欺负他们表妹。”
老夫人笑骂一句。
魏夫人手捻佛珠扫了眼不远处的战况:“也许是被欺负呢。”
“哦?”老夫人兴味更浓:“奚奚这么厉害?”
魏平奚腾跃之际再折一支瘦梅,双‘剑’在手,剑风骤起。
“退!”
颜如毓一声大喊,挡在三位弟弟面前拦下一记声势浩大的“踏破天涯”。
剑风割破他的衣袖,他挡得了右手剑的“踏破天涯”,再没余力去挡魏平奚的左手剑。
但见她左手起剑,一式“画地为牢”封锁颜家三兄弟的去路。
魏平奚笑着用内力震碎两支瘦梅:“不打了。”
“……”
颜如倾目瞪口呆,下意识揉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满脑子一个念头:表妹非人哉!
他们四个加一块儿打不过一个,哎呀,脸丢尽了。
颜如秀、颜如缨捂脸,颜如毓大笑三声:“好!”
好个屁!
三兄弟暗想:大哥又要强行挽尊了。
打赢了耶!
郁枝眼睛冒起崇拜的光。
“小姐真厉害!”
金石捅了捅银锭胳膊肘,撇撇嘴:没规矩,怎么能抢姨娘的话呢?
“奚奚真厉害!”
啧,奚奚。
魏平奚迎风朝她看来,发丝扬起,她得意挑眉。
郁枝走过去捏着帕子为她擦汗。
打了两刻钟,热出一身汗。
老夫人收回目光,赞道:“阿晴生了个好女儿。”
颜晴看着那妾笑容满面地吹捧她女儿,再去看那一身白衣,她喉咙微动:“是啊。”
同样是一身白衣,那身渺渺仙气竟不知随了谁。
……
“怎的打了这么久?”郁枝握着软巾子为她擦拭玉背,白花花的,看多少遍都还是脸红。
魏平奚歇在温泉池闭目养神:“没办法,总得给表兄面子,一下子打完就不是打架了,是打脸。”
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张狂,郁枝喜欢她这份自信卓然,用心伺候她沐浴。
两刻钟后,魏平奚衣冠楚楚坐在清晖院的正堂待客,颜家四兄弟心服口服,对武学的痴迷涌上来缠着自家表妹请教武学至理。
“哪有什么至理?”四小姐轻吹一口茶气:“倘真要说,大概是四个字罢。”
“哪四字?表妹快说!”
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郁枝也盯着她,好奇她能说出怎样的话。
魏平奚慢饮一口茶水,水渍浸染娇嫩的唇瓣:“不外乎‘遇强则强’,与人比武能进不能退,做人也如此,心中信条不能改。”
“若有强权来袭迫你改呢?”
魏平奚看了眼大表兄,倏尔敛笑:“那就在身死之前踩碎它,决不妥协。”
颜如毓难掩震撼,抱拳:“佩服。”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他家表妹名声差成如此,不是她差,是世道太窄,容不得太惊才绝艳的人横行。
那什么才是你的人生信条呢?
郁枝咽回这句疑惑。
“来,表妹,喝酒喝酒,你可是颜家外孙,宫里的皇后娘娘是你姨母,待你宠爱有加,这世上什么强权能大过帝后?哈哈哈……”
长松堂笑声散落一片。
魏平奚能饮酒,并不嗜酒。
照郁枝的话来讲便是可喜可贺她总算保留仙女最后一分真实。
哪有喝得烂醉如泥的仙女?
颜家四兄弟一个个成了醉猫,魏平奚酒量不大好,用内力逼出醉人的酒气,她面色微红,乍眼看去格外诱人。
郁枝不敢多看。
她是清晖院的姨娘,四小姐微醉不爱理睬院中事,她吩咐翡翠玛瑙这护送四位公子回各自院。
金石端来清水,银锭送上毛巾,毛巾蘸水,拧干了郁枝小心为四小姐擦脸。
魏平奚懒洋洋由着她伺候。
中宫女婢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四小姐携妾室入宫见驾的口谕传至清晖院,她睁开眼,眼中恢复清明,笑颜灿烂:“姨母终于想起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