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去京城

“小姐?”翡翠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她身边,压着嗓子说话。

魏平奚淡淡地看她一眼,翡翠懂了,悄摸摸走开。

四下无人,她上前一步靠近那扇门,运起内力听里面的谈话,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春日盛开的花落在她心头。

“魏府是个险地,女儿没那么聪明,换了我要在那府里肆意妄为闯出一片天地,便是有人护着,也会束手束脚。

“她呢,天生不知道怕字,明明也是个女子,也是血肉之躯,非要和一群男人明争暗斗。

“有时候我真觉得像他们那样高门大户的子女活得不比普通人容易,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是是非非,凭一张嘴说不清,她懒得说清。

“阿娘,我没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初见时我觉得再没有女子能有她倜傥。

“她长得很美,天仙下凡,可仙子一样的容貌骨子里满是对这世道的不忿,她心里不宁静,哪怕她面上比谁都从容。”

郁枝生出几分惆怅,几分心疼,几分佩服。

郁母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想也明白她的女儿对携手一生的伴侣是自豪的,疼惜的。

女人家动.情不就是如此么?

会想她的坏,也会思念她的好,会看到她的艰辛,也会试图理解她的挣扎。

一门之隔,郁枝不知矜贵的四小姐沉默地躲在外面偷听。

更不知四小姐在听到那些话后,心绪翻腾,总之复杂。

一个妾而已,怎么就能懂她?

一个妾罢了,竟真懂了她。

卫道士骂她寡廉鲜耻,文人墨客提到她常是唏嘘。

她是人们眼中的仙子,也是金玉其外的败类、异类,男人斥责她,女人惧怕她。

这世上谁不是孤单地来孤单地走,她不需要旁人的理解,也不艳羡聒噪的叫好声,哪怕她死了,世人对她大加批判。

可死都死了,谁还管那身前身后名?

她不稀罕。

世人以为美的,她要有选择的来。

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是我说什么是什么。

这活法多数人不理解,叹她自尝苦果,但真的是苦果吗?没尝过怎知一定是苦的?

所以她尝了,所以人间才会有性情古怪恶劣的魏四小姐。

她以为的玩.物不是没有情绪没有灵魂的玩.物。

若她没听错,她的妾是在怜惜她?

魏平奚觉得荒唐,太荒唐了。

然而无意间她眼角眉梢悬着的冷意慢慢融化,有了风和丽日的柔和。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说出这句话,郁枝积攒来的勇气荡然无存。

她面色羞红:“可我没她有本事,只能多多包容她,她小我五岁,五岁啊,我十八岁时她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

魏平奚眉间春水般的柔和有了一瞬凝滞。

她轻嗤:去你的孩子罢!孩子弄.你的时候你可没少叫!

她又道:本小姐何时需要你来包容了?你就是个妾,我想要你就要,想不要就不要,让你跪着你绝不能趴着,是给你脸了?

看把人惯得!

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自家阿娘当然不是外人,不过郁枝还是羞答答的:“阿娘,您不会笑我罢?”

郁母忍俊不禁:“傻孩子,娘笑是因为娘开心。”

她开心两人琴瑟和鸣互相爱护,郁枝想了想竟也懂了。

无声叹息,不敢想阿娘若知她只是四小姐的妾后还能不能承受。

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些,甚至不要来。

门内门外,三人各怀心思。

魏平奚退出几步,整衣敛袖,装作才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枝枝,岳母,我回来了。”

郁枝“啊”了一声,忙起身迎接。

在郁家住过一宿,天明,魏平奚携妾驾车离去。

郁母站在门外听着渐弱的马蹄声,喃喃自语:“要去京城了啊……”

也不知那害了柳家的太后活得可安好?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她握着翠玉杖,面容微冷。

……

“果然是荆河柳家的人。”

魏夫人放下奴仆递交的证据,抬眉看上窗外:“平奚呢?”

李乐道:“四小姐和郁姨娘刚从外面回来。”

“又是去见那柳氏了?”

“是。”

“她倒是‘孝顺’。”魏夫人言语宠溺:“上京的事准备好没有?信送去颜家了?”

“备好了,信也送去了。”

“平奚头回和我一起出门,务必都打点好了,一路经过的客栈派人提前订好上房,被褥碗筷带家里的,免得她不习惯。”

“谨遵夫人吩咐。”

“下去罢,我一个人静静。”

“是……”李乐垂眸转身,迈开两步忽地回眸:“夫人,既是荆河柳家的人,带去京城无妨吗?”

太后深恨荆河柳家,若教她老人家得知柳家的人还没死绝,恐怕不妙。

要紧点还会给四小姐带来麻烦。

“那就销毁一切能指认她‘荆河柳’的身份,手脚利索点。”

李乐恍然大悟:“夫人高见。”

魏夫人独自看向窗外飘荡的雪,大雪茫茫,令人想起那一身白衣。

“舞佳人,舞佳人,佳人一舞动人心扉……”

谁能拒绝那样的颜色?

谁会忘记那样的颜色?

白得艳丽。

能将素净寡淡的白衣儒服穿出花团锦簇的美。

颜晴一手扶额,沉浸在年少往事。

……

魏家的人快马加鞭赶在前头为夫人、小姐一路出行做准备,书信连夜送到太师府。

得知陵南府来信,颜太师与其夫人歇下了仍从床榻爬起来。

颜家灯火通明。

“念!老夫要听听阿晴写了什么。”

近日京城到处都在传言陵南府魏家的乱事。

魏大折辱孙家被孙景明当街断了命根子,魏二与孙氏私通被魏大逮个正着。

兄弟相争,一死一废,满京城大街小巷都以此为谈资。

作为姻亲,颜家也跟着丢尽脸。

不过丢脸事小,死了一个外孙,废了一个外孙,也足够令太师府陷入连日来的阴霾。

三个外孙颜太师一个也瞧不上,都不晓得魏汗青是怎么教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

瞧不上的原因有很多,然瞧不上是瞧不上,到底是亲外孙,魏家满府乱象,他听了怎能不心忧?

不仅他心忧,颜家其他人也心忧。

乱成这样,府里还能住人吗?

念信的是颜太师嫡长子。

信念到一半,他惊喜道:“爹,娘,阿晴和奚奚要来京了!”

“哎呦!”颜太师和太师夫人同时惊呼,总算露出喜色:“好事啊!”

“不过魏府出了丧事,她们走得了吗?”

魏大死了,死得不光鲜,一身丑闻,魏府丧事办得低调,老爷子发话,连几家姻亲都没派人通知参加葬礼。

他行事不讲究,颜家死了外孙也不稀罕去凑那个热闹,只在府里单独为魏大办了一场丧事。

魏家现在正陷在窘境,姻亲之家——颜家、孙家、李家。

孙家咬死了魏二不做人欺辱长嫂,与魏家交恶,如今不是仇人也到了两两相对分外眼红的地步。

李氏是魏二发妻,如今闹着与魏二和离,膝下一儿一女也想带回娘家,魏二废了,二房唯二的血脉魏老爷子哪能容许她带走?

两家关系僵持,让众人看了诸多笑话。

对上李家,魏家面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魏大的丧礼来得人越少越好,家里快闹翻天了,哪有功夫招待来客?

提到那不争气的大外孙,老夫人拄着拐杖怒道:“还提那个做甚?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娶了人家不好好待人家,偏要作死。他若活着,老婆子一拐杖早瞧他脸上去了!”

归根到底,魏大若孙氏有半分好,哪会招来祸源?

“娘,娘您别恼!”

“夫人,稍安勿躁……”

“祖母你快宽宽心,孙儿给您捶捶肩?”

颜家双璧——颜如倾、颜如毓一左一右哄着老太太,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说一千道一万,魏大终归是死了,骂得再狠也活不过来。

“不管这些了,阿晴都来信了,都准备接待罢。”

太师发话,颜大公子看过信后面附着的单子,失笑:“咱们奚奚还挺讲究。”

就这吃穿用度,诸般条例,都赶上公主了。

“废话。”老夫人嗔他:“讲究才是对的。”

老人家忽然想起一事,问:“她那妾也来吗?”

先前光顾着生气了没仔细听。

颜大公子道:“来!与奚奚一起来!”

“也是,可不得有人伺候着,日常暖床叠被,天也冷了,离不了人。”

老太太自言自语,身后的颜如倾、颜如毓快笑疯了——怎么他们祖母这话说得好像表妹离不开女人?

颜如毓憋不住笑出来:“祖母,您还是担心担心表妹一来,能勾搭咱们京城多少世家的贵女罢。”

“胡说。”颜太师斥道:“什么叫做勾搭?书怎么读的?”

“就是!”老夫人温声纠正:“那是咱家奚奚魅力四射,桃花运挡也挡不住。”

他们一家子家风开明,对魏平奚纳妾一事持赞同态度,纳妾而已,又不是娶妻,有甚大不了的。

外面那些人就是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

纯粹吃饱了撑得!

商议好接待之事,颜家人各自回房钻被窝,睡足觉明个才有精力忙。

……

且说回陵南府,魏家,门前白灯笼高高挂,衬着漫天的风雪,气氛悲凉。

大公子这一生活得尽是给别人看的,娶了妻子放在家中当摆设,自欺欺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二弟与妻私通,无他存了‘借种’的算计,哪有的今日之困局?

困来困去,没困住旁人,先把他自个困得身败名裂。

陵南府有名的爱妻君子,到头来既不爱妻也非君子,来吊唁的人不多,闹了这一通魏大的名声算是臭了。

有心疼孙氏者,更有咒骂孙氏者,孙氏为报复夫君与小叔子有染,孙家和魏家这笔乱账算不清。

魏家门前哭者寥寥。

死了一个嫡长孙,损了百年清名,老爷子人在家中火气一直居高不下。

魏二被发疯的兄长伤了命根子,李氏闹着和离,李家有位做过当今陛下乳.娘的老夫人,轻易得罪不得。

长孙死了,次孙废了,留下一堆麻烦事,硬着头皮办下这场丧事,老爷子为避风头跑去戏伶阁躲清闲,烂摊子交给儿子处理。

办完丧事的第三天,魏夫人欲携女上京。

管家前往戏伶阁报信,老爷子大为光火,披头散发赤脚地来到正堂,便见儿媳极尽端庄沉稳地捧茶而坐。

他气极反笑:“你儿子才死你就要上京,京城有哪里好,这般勾着你的心?”

“京城天子脚下,我大炎朝泱泱帝都,自然哪里都好。”

这话藏着陷阱,若反驳可不就成了不满帝都繁华?往大里说便是不敬君王。

老爷子官场战场横行多年,虽是放权给魏汗青,昔年气魄仍未改,他拱手抱拳朝着京城方向拜道:“天子脚下,皇朝帝都,自是威震四方,老臣断无半分不敬。”

他慢慢放下手:“但你要带平奚去京城,除非我死。”

“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魏夫人柔声慢语,一心捻动她那串佛珠:“府里生乱,不走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可不是!

再待下去真要过年了。

老爷子从来不喜欢这个儿媳,魏汗青都不敢这样顶撞他,一个女人,哪怕她姓颜,是太师之女,皇后嫡妹,这家里总还是有家法的!

“你敢!”

魏夫人看着外面尚未除下的白幡,白幡在风雪里飘摇。

想到她失去的长子,她叹口气:“此事侯爷已经同意了,老爷子不满大可找他去说,没必要和我吹胡子瞪眼。”

她笑:“家里死了人还不准人出去透透风了?什么道理?”

说完起身出门,李乐贴心地搀扶着她。

出了门,地面铺着层层来不及打扫的雪,天地银装素裹,且听着身后老爷子砸杯子的声音,魏夫人淡笑:“人老了,脾气就冲。”

李乐不敢接这话,头压得更低。

“走罢。”

魏老爷子瘫坐在椅,颜晴那句讽刺他老了的话他听见了,他沉沉问道:“侯爷呢?那个不孝子呢?”

管家战战兢兢:“回、回主子,侯爷、侯爷他去见李家人了……”

半晌,老爷子声音疲惫:“下去罢。”

“是……”

下人倒退着出去,空气满了孤寂苍凉的味道。

老爷子无数次后悔年轻时为何不多卖把力气,生他三四五六个儿子,哪还轮得到颜晴和他放肆?

仗着他就这一个儿子,仗着他的儿子甘心做她的奴,无法无天,虔心礼佛?礼他娘狗屁的佛!

……

“祖父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魏夫人身在惊蛰院旁观女儿收拾贴身的物件,惑声道:“翡翠玛瑙呢?怎么不叫她们收拾?”

“她们收拾能动的那部分,不能动的还得孩儿还收拾。”

魏平奚收好那枚白玉印章,匆匆一瞥魏夫人只看见印章上面刻着漂亮的花纹。

她这女儿素来与旁的女子不同,她没多问。

不过想也知道不能动的物什多是与那妾同房欢愉的小玩意。

“近来她伺候你伺候的可舒心?”

“还成,到了床榻惯爱哭哭啼啼的。”魏平奚没拿这话当回事,随口对答。

倒是前来回禀的郁枝陡然隔着帘子听到这话,腿一软,又羞又气。

羞四小姐说她爱哭哭啼啼,气四小姐怎么什么话也和她母亲说!

“这一个妾,够用吗?”

“够用,孩儿说不够用母亲难不成还要给我送几个美妾?”

魏夫人沉吟一霎:“也未尝不成。”

“母亲,哪有你这样惯孩子的。”她笑得灿烂。

“你开心就好。”魏夫人到底不方便看她摆弄那些玩意,慢悠悠移开视线。

“去了京城好好陪你外祖外祖母聊聊天,别总想着进宫,省得宫里花花绿绿迷了眼。”

“这话说的。”魏平奚收好那只有妙用的玉笔:“花花绿绿和我有何干系?我是去看望姨父姨母,又不是去惹是生非。”

她摸着自己那张着实能唬人的脸:“母亲是看我生得还不够美吗?我这样的仙女,看谁一眼都是她的福分。”

魏夫人宠溺笑起来:“你啊。”

“快进来,又杵在外面偷听。”

四小姐发话,郁枝气哼哼地掀开帘子。

当着魏夫人的面不好和魏平奚逞娇,行礼后她放下装着糕点的碟子:“你要的核桃酥。”

“没规矩,喂我。”

她张开嘴。

女儿与妾室调.情魏夫人不好直接看着,挥袖迈出门。

去京城一事至此算是定了。

“你说我究竟是不是魏家的种?”

“什么种不种的,难听。”

四小姐有美妾在侧,喝杯茶都要人喂,被说言辞难听,她咽下茶水:“你说我究竟是不是魏家的女儿?”

“应该是罢。不是的话,侯爷哪能容你在府里蹦跶这些年?”

“这也不见得,十八年来我有父亲和没父亲一个样,他活着死了与我干系不大。”

四小姐眉眼弯弯:“你胆子不小,我问这话你也敢答。”

郁枝嗔她:“是你先问我的,你问了不要我答,那你问这做甚?闲着无聊吗?”

魏平奚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劲,穿着衣服恃宠而骄,脱光了又很是知情识趣。

“来一粒蜜饯。”

她好似没手,郁枝无奈地从碟子拈了一粒酸梅蜜饯喂到她嘴边。

酸酸甜甜,魏平奚腮帮子一边鼓着:“这话我问翡翠玛瑙,反正她们是不敢答。

“你敢答,所以你才是本小姐的妾。魏家水深,我左瞧右瞧都瞧不出魏汗青哪来的能耐福分生出我这般的仙女。”

她口称“仙女”,郁枝不自觉看向她那张脸,四小姐若不开口说话,那是真的仙。

“一大家子,满满的俗气味。也真难为我。”她半真半假地发出感慨:“你还记得大哥去势那日祖父与我的那番谈话吗?”

郁枝想了想:“记得。”

“你就不觉得哪里奇怪?”

“你们祖孙关系本就奇怪。”

魏平奚微怔:“不错,你说的对。从我很小的时候祖父就不喜欢我。他看着我,像在看他宿世的仇人。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眯着眼,歪头果核吐在雕花玉盘:“大哥被废,祖父质问我,我问他我到底是不是魏家血脉,他的反应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

她伸手搂了郁枝入怀,细长的手臂环着那截柳腰,郁枝被她抱得俏脸生热,努力支棱着耳朵去听。

“他迟疑了。”魏平奚寒了声:“他不该迟疑,迟疑了一瞬,这就是破绽。

“我猜他肯定知道点什么,纵使不知实情,心底约莫也有猜疑。堂堂老侯爷,年轻时叱咤疆场,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样的人物,怎么我问他显而易见最是寻常的事情,他不是臭骂我一顿,而是最先迟疑呢?

“这问题我想了很久。”

她轻捏郁枝挺翘的乳:“你还不知道罢,我母亲心头挚爱不是父亲,而是另有其人。我在想,我是不是那人的孩子。”

“那人……啊,那人,是、是谁?”

美人一副春.情萌动不堪承受的媚态,魏平奚沉郁的心情缓和过来,贴近她唇瓣:“想知道?”

惊蛰院的猫儿叫了三两声,惊起树上飞鸟。

鸟儿扑棱翅膀从这树飞到那树,飞出惊蛰院,飞到幽静沉默的流岚院。

魏夫人抚摸画上之人的眉眼:“你的女儿,她长大了。”

内室静悄悄,画卷上的人雅致绝艳,有高山玉树之姿容,清月之皎洁。

沉默对应着沉默。

颜晴笑得很温柔:“她没选择寻常女子的活法,大着胆子纳妾,那妾生得娇媚,是荆河柳家的人。

“荆河柳家你知道的,每隔几代都会出现水媚勾人的后人,媚到骨子里,一道眼波过去多少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她胆子小了些,媚气还算收敛,仔细养一养未尝不能重现荆河柳家的风光。

“女儿得了她至今还没玩腻。我倒是想送平奚十个八个美人,可惜,眷心别院的艳姬她一个也不碰。

“太谨慎了,又或看不上那样的姿色。和你一样挑剔。”

她眉梢轻卷怅然:“你会想她吗?不,你不会。”

魏夫人抱着画卷慢慢闭目:“阿四……”

她生了三个儿子,到后面才是女儿——行四,貌若仙姝,流着那人的血。

只这三点,她愿意很爱很爱她。

“四小姐……”郁枝难耐地喊她。

魏平奚亲昵地搂着她:“喜不喜欢?”

“喜、喜欢……”

媚色化开,淌成水,魏平奚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稀奇道:“女人到了这时,太激烈了有的会控制不住面容神情变丑,你怎么和她们不一样?”

郁枝指节崩白如溺水之人抓着她的衣襟。

“你太漂亮了,媚得刚刚好。”

她抽回手,郁枝颤抖着埋在她颈窝小声呜咽。

“别哭,嗓子都哑了。”

她轻拍郁枝脊背,郁枝不吝啬地用眼泪打湿她的衣襟。

“真是个哭包。”

现在哭成这样,以后去了京城怎生是好?

她眸心划过一抹暗色,她有的是好玩意等着她的妾来尝呢。

……

魏夫人定下的事,无可转圜,上京一事落在实处。

冬日,风寒。

仪阳侯站在门口殷切嘱咐发妻,魏夫人手捻佛珠,容色淡淡的。

魏平奚早早抱着宠妾坐进马车,由着这对爹娘在外面吹冷风。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魏汗青不放心地看了夫人两眼,扭头叮咛一路随行的护卫,言辞冷肃,大有夫人有个好歹让人拿命来偿的果决狠厉。

总算有了侯爷的样子。

车厢内燃着冷梅香,魏平奚昨夜没睡好,现下窝在郁枝怀里享受美人恩。

纤白的手按揉在她两边的太阳穴,她舒服一叹:“怎么还没启程?有那么多话要说么?”

郁枝笑她脾气不好:“他们说他们的,你睡你的,不妨碍。”

魏四小姐轻哼,倒也果真闭了嘴,没多会头一歪沉沉睡去。

她夜里又做噩梦了。

郁枝满打满算做她枕边人做了小四月,第一回 被四小姐的哭声吵醒。

原来不是不悲切,是太隐忍。

骗过了自己再去骗别人,而后人们只记得她的性情怪异阴晴不定。

出身阴暗相争的大家族,若仅仅靠魏夫人护持,四小姐断长不成如今肆意张狂的模样。

熟睡的四小姐褪去清醒时的笑意与锋芒,眉目温善,容颜乖巧,郁枝抱着她,看久了一颗心怦然跳动。

她身子隐隐发烫,想掀开一侧的车帘透透气,又怕寒风刺进来,刺疼四小姐吹弹可破的肌肤。

百余个日夜的缠绵相处好似融入郁枝深层的血液,血液激荡,她想推开这人,动作僵在那,她垂下眼帘,无声长叹。

不得不说,她的身子确实喜欢四小姐。

委身魏平奚,她不觉得吃亏。

天底下多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与四小姐春风一度,而她,能有幸与她一度再度甚而千百度。

艳福不浅。

郁枝拿自己没法,也拿怀里的人没法。

她红着脸,颤着手拿开她不老实的手,车厢静谧,窗外漫起风雪。

魏平奚一觉睡醒恰巧到了下榻之地。

马车停下来,她打了个哈欠:“要进客栈了吗?”

郁枝支支吾吾嗯了声。

她神色有异,四小姐一手勾了她下巴:“怎么了?”

“腿麻。”

“哦……”

魏平奚一副不打算管她的态度,郁枝心往下沉了沉,她腿麻可全是这人害的。

观她起身欲走,郁枝眼圈微红,忍着没出声:就让她腿麻死罢,谁也不要来理她!

她吸了吸鼻子。

“拿件大氅来。”

翡翠巴巴地跑来送上小姐要的大氅。

车帘掀开,奴仆迎主子下车。

大氅毫无预兆地盖在郁枝身上,她红着眼,隐约带着哭腔:“做什么?”

“抱你下车呀。”魏平奚用大氅裹好她,替她系好衣领的带子:“天寒,小心着凉。”

她打横抱着郁枝。

郁枝呆在那,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出于习惯环住她后颈。

她面色羞红。

怪难为情的。

原来不是不管她啊。

误会了魏平奚她心里一阵羞窘,赶在她们从车厢出来之前,一个吻含蓄地落在四小姐下巴。

魏夫人踩着木梯下车,回身望去便见她的女儿抱着妾室走过来。

福来客栈的掌柜殷勤地守在门前,恭候贵人下榻。

人多眼杂,郁枝躲起来藏在魏平奚怀里,她耳朵尖,即便周遭风声往来还是听见周围百姓的议论声。

“他们在互相议论你是何人我是何人,为何举止如此亲昵。”

“我听见了。”

“那你怕不怕?”

郁枝揪着她衣襟,声音软软的:“我为何要怕?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赤.身露.体,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去说。”

魏平奚轻笑:“心胸挺豁达的嘛。无怪我喜欢。”

她说话有歧义,一下子郁枝分不清她是喜欢她心胸豁达,还是拐着弯的说喜欢她的胸。

她羞得说不出话,魏四小姐似有深意地看向翡翠,翡翠点点头。

“母亲,咱们进去罢。”

魏夫人看她仍抱着怀里的妾不撒手,不知怎的竟有微微的醋意冒出来。

她是那人的女儿,自然与那人相像。

看着她怀抱宠妾舍不得放下,魏夫人恍惚以为那人抱着别的美人,眉头微蹙,率先迈开步子。

魏平奚慢她半步,随即跟上。

人进了客栈,周围议论声大起来,隔着风雪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没有,那就是魏家的四小姐,听说也学男人纳妾,她怀中之人便是她的妾了,可惜捂得严实,没瞧见什么模样。

“料想也是个狐狸精,可叹四小姐仙姿玉貌,竟想不开找女人?是男人满足不了她吗?”

那人淫.秽邪笑,之后的话更是不堪入耳,周遭爆发一阵大笑。

“啪!”

一巴掌。

翡翠横眉冷指:“敢亵.慢我家小姐,辱没我家小姐名声,抓起来,统统送官法办!”

“你谁啊——”

翡翠左右手轮流开工,眨眼男人被打成猪头脸:“姑奶奶的名号是你能问的?不是能说吗?去官府大牢里说罢!抓起来!”

魏家护卫拔刀上前。

寒风冷厉,说闲话的人各个成了拔舌的鹦鹉,不敢再鼓噪,夹起尾巴做人。

一路之上,魏家所行皆是如此。

嘴碎,打得你不敢再张口!

何其威势?

何其跋扈!

人还没到京城,京城早已传来魏四小姐行事霸道的风声。

卫道士们彼此联合,等着四小姐入京喷她个狗血淋头。

“到哪了到哪了?表妹和姑母怎么还没来?”

颜如倾搬着板凳坐在庭院嗑瓜子。

下人道:“二小姐她们还在软水镇呢,表小姐喜欢那地,赶上大雪堵塞道路,表小姐携妾这会子在软水镇玩雪呢。”

“玩雪?”

颜如倾酸得牙疼:“行了行了,下去罢,我去和祖母说。”

他一溜烟跑到后院老太太的住所,没进门就在外面嚷嚷:“祖母!表妹真会玩,咱们在这巴巴等着,她倒好,带着妾玩雪去了!”

老夫人畏冷,冬天下雪不爱出门,猫里面骂她孙子:“有本事你也带个女人回家,多大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就不说媳妇了,你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

“……”

一刀刀戳在亲孙子心口,颜如倾嗷了一声跑出院门。

……

软水镇,素有‘雪镇’美誉,一到冬天这里冰天雪地如入冰雪仙境。

雪团在空中划出一到弧线,稳稳当当砸在四小姐后背。

啪。

碎在地上成了散落的碎雪。

砸中了人郁枝美滋滋地扬起眉,柳叶眼含笑,赶在魏平奚反击之前拔腿就跑。

“偷袭本小姐还敢跑?”

她几步追上去扑倒身着白裘的美人。

郁枝倒在松软的雪地,眉梢飘着半空落下来的雪粒子。

四目相对,美人心弦轻颤,唇瓣微张,魏平奚毫不客气地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