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
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魏四小姐脸上笑意弥漫,一双瑞凤眼斜斜上挑,只说了一个字,却好似说完千言万语。
被她含笑望着,郁枝很不服气。
然想到真正不做人的魏大公子魏二公子,她下意识发怵,不自在地摸摸微烫的耳垂:“会的……吧?”
一阵有趣的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郁枝臊红脸。
四小姐颇有闲心地看热闹:“先前那斩钉截铁的劲儿,被你吃啦?”
“……”
“哑巴了?”
郁枝胸前起伏:“你少小瞧人!”
“是不能小瞧你。”魏平奚眸子低垂,笑道:“才多会功夫偷摸我多少下了?数过没?”
看破不说破,这是为人处事的讲究。
而勋贵世家的嫡女随心所欲半点不讲究,想说破就说破,压根不管你有没有台阶下。
郁枝气鼓鼓的,羞得无言以对。
她想说这才哪到哪啊,四小姐摸她的次数比她方才多得多了。
还更过分。
她找回说话的勇气,底气不足:“你我之间的事,怎能叫做偷呢?这不是怕你气坏身子么?”
柳叶眼心虚地瞥向虚空,眼神落不到实处。
魏平奚笑了笑:“过来。”
翡翠玛瑙识趣避开。
房中唯她二人。
她的话郁枝不敢不听,颤着腿走过去。
腰肢倏地搭上一只手,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她熟门熟路跨坐四小姐双腿。
“你我之间的事?你我之间能有何事?”魏平奚动作缠绵地叩山问梅。
郁枝呼吸发紧,意识渐渐迷乱:“嗯?”
“我是在问你……”她软了嗓,低头在美人耳畔调侃:“你我之间,清清白白,能有何事?”
清清白白?
她好不要脸。
郁枝挣出两分清醒,没任由自己陷在她短暂给予的温情,腰身使不上力,软绵绵搂着魏平奚,柳叶眼水波荡漾,无声胜有声。
“真乖,倒是舍不得你去挑事了。”
魏平奚轻柔一叹:“如今这魏府,你得是多少人心头的‘小白菜’?
“他们都馋你的身子,想拥你入怀,做我现在对你做的事,遗憾的是他们只能想想,一辈子都碰不到了。”
郁枝按捺着心惊。
她不是蠢人,结合当下这番话很容易想明白四小姐今日为何对两位兄长大发雷霆。
想到背地里遭人觊觎,忍着犯呕的恶心她一瞬蹙起的眉得到舒展:“为何是‘小白菜’?”
“因为猪拱白菜,他们都是一群猪啊。”
郁枝被她逗笑,那点子惊慌很快消散:“他们是猪,那你是什么?”
“我啊。”魏平奚自信满满:“我是啃白菜的仙女。”
“仙女?仙女不都是喝露水的嘛,哪里会啃白菜?”
“你见过仙女?”
“没见过。”
魏四小姐得意:“那不就得了,你没见过仙女怎么知道仙女不啃白菜?再者,喝露水嘛,想看你有没有本事。”
喝露水还要什么本事?
她一脸不正经,郁枝心跳鼓噪,别开脸不去看她。
她猜不透四小姐在想什么,总归不是想什么好事。
不过撇开四小姐骨子里的恶劣不说,就冲那张脸,已经是多少人心中皎洁无瑕的仙子。
人如仙,性如鬼。郁枝再次想起前世世人对魏平奚的评判。
“罢了。让你帮我欺负回去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瞧不上她欺负人的手段,魏平奚歇了之前要她挑事的打算。
她不说这句话兴许郁枝怂着怂着就忘了,但有此一言,是个有血性的都得往前冲一冲,来证明自己欺负人的能耐还是有的。
“我哪有不靠谱?不就是挑事,看我怎么帮你赢回排面!”
“怎么赢?”四小姐笑她:“到了那直接用眼泪淹死他们吗?”
郁枝眼圈氤氲出一分薄红。
“看,还没怎么呢你就又想哭了。”
“我没想哭。”
她纯粹是被气的!
好好的人怎么就长着一张嘴?
“好了,还不到你为我冲锋陷阵的时候呢。”
魏平奚亲吻美人唇,蜻蜓点水的一吻,旋即笑容冷下来:“你说让侯府的嫡长子当个太监如何?反正他那玩意也不怎么中用。”
郁枝乖巧不言,脸埋在她颈窝。
四小姐的手抚过她脊背,给猫顺毛一般,自言自语:“若嫡长子成了太监,魏家这台戏会不会更好看?
“老爷子那么爱看戏,我送他一出大戏,不过分罢?没准他还得感谢我。
“我就不要他感谢了,毕竟一把年纪他也活不了多少年。
“你猜大哥被去势,大嫂还会不会跟着他?二哥会不会想夺权?二哥夺权,大哥那样的人可会善罢甘休?
“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又该怎样决断?府里乱起来,又会不会见血?”
她故作叹息:“见血的事我可不能做,脏了手,不值得。我得想想,得好好想想。”
“……”
郁枝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冷飕飕。
……
树叶凋零,秋木蒙霜。
距离魏大私会外室、魏二与其夫人大打出手已经过去一月,老爷子亲自发话,各房不敢再闹。
深秋,一封密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孙家。
正午,藏在暗处之人搭弓射箭,密信射于孙府大门,门子出来取下信,色变,匆忙交给朝中任职吏部尚书的家主。
此间功成,奉命而来的江湖人潇洒退去。
惊蛰院,魏平奚一手执笔,兴致盎然地作画。
“孙家是我大嫂娘家,孙千业半月前升了吏部尚书,官威正浓,若得知他们家的嫡长女在我魏家唯有与人私通、独守空房的份,你说他们会如何?”
翡翠沉吟道:“孙尚书或许不会为了女儿和魏家交恶,但孙夫人就不一定了。”
魏平奚美人图作到一半,感叹一笑:“你说的不对,恰恰相反,孙夫人是女子,最懂女子的艰难,为了女儿的名声她不敢大闹。
“而孙尚书……
“为了孙家清名,为了他得来不易的尚书一位,说什么他都不会咽下这口气。
“他会想尽法子让大嫂与大哥和离,离开魏家这个水深火热肮脏龌龊的险地。
“他家的女儿,他看着自然好。
“好好的女儿嫁到魏家来,多年来没生下一儿半女,结果不是女儿不行,是女婿不行,女婿不仅不行,更私养外室,放任做小叔的勾搭长嫂……
“孙尚书一定会震怒。
“出于多方面考虑,宁得罪魏家,他也不敢要女儿继续留在此地。”
最后一笔画好,四小姐欣赏画上美人:“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轻易不得离京,你说,他会派谁来?”
“自然是孙大公子!”
“不错,孙景明自幼习武,与长姐关系最好,出了这等事,他得急着来陵南府一探虚实。”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魏家欺我儿太甚!”孙尚书一巴掌拍在桌子,脸色铁青。
孙夫人忧心忡忡握着那又厚又长的信,六神无主:“怎会如此?女婿,女婿怎能是这样的人?”
“他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老爷,不可!”孙夫人劝道:“这一去,咱们女儿如何自处?”
孙尚书手背青筋毕露,似是隐忍到极致,沉声慢语:“正是为了女儿,为我孙家清誉,她才不能在那地方!
“你想过没有,若这信上所言为真……女儿不得女婿敬重宠爱,反与魏二私通,事情传扬开,不说她一人,咱们孙家可就成这天下的笑柄了!”
孙夫人面如土灰。
“为今之计,是先去探知虚实,倘若真有此事,和离是最好的脱身办法——斩断一切毁我孙家声名的恶源,错全由他魏家去背!
“不能人道,不能人道跑来祸害我的女儿?当我孙千业是孬种不成!”
门砰地被推开,孙大公子手握长剑:“爹!我去把姐姐带回来!”
……
“秦弹指可到了陵南府?”
“到了,昨儿个到的。”
“好!”魏平奚丢了笔:“到时候借他‘弹指功’一用,事成,他欠我的人情就算还了!”
“是,奴会一字不差将这话说给秦侠客听。”
“万事俱备,那就等着看好戏罢。”她翘着二郎腿,手捧香茶,茶盖拨开滚荡的热气:“她在做什么?”
“郁姨娘去了后花园散心,金石银锭和吴嬷嬷跟着。”
“后花园?”魏平奚问:“我大嫂二嫂还有那两房的妾呢?她们在做什么?”
玛瑙摸摸鼻子:“不巧,她们也去了后花园。”
“有热闹看?”她眼睛一亮放下茶盏:“走走走,快去看,晚了就看不着了!”
……
郁枝被堵在后花园西南边的角落,听两位夫人‘谈规矩’。
大谈特谈,嗡嗡嗡嗡。
这哪是巧,这是算好了时辰特意蹲她来罢!
她一身鲜色,穿的是‘绫罗坊’有钱都难买的芙蓉花枝绣金裙,戴的是‘玉石阁’三千两一对的‘白玉轻’,水亮的镯子衬得细腕瓷白。
发间一支金簪,流光辗转,艳丽倾城。
压裙的玉都极妙。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浑身上下竟无一物不好。
百般的奢靡点缀着这张艳色,两位夫人咬牙切齿,心底不知将这“狐媚子”翻来倒去骂了多少遍。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见了我等跪也不跪,谁教你的?”
大夫人孙氏神情不屑,二夫人难得帮腔:“在这家里,妻是妻,妾是妾,哪能真乱了尊卑?
“四小姐我们惹不起,你我们还是惹得起的,话我就放在这,少出来勾.引人!真把自己当花楼卖笑的妓子,随手一招就引得男人们为你五迷三道?”
郁枝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诸般羞辱的话层出不穷地往外冒,暗暗计较了一下:
孙氏大抵是拿捏大房夫人的威势,有心压二房一头,尖酸刻薄的话全让李氏说,她自个当一只咬人不叫的狗,横在路边冲她龇牙咧嘴耀武扬威,尾巴快朝天上去了。
再多羞辱的话她都听过,可叹两人加一块儿真没以前流水巷刁婆子一人战力彪悍。
“让你跪下,听不懂我的话吗?”
郁枝心里是怯的。
毕竟这里不是惊蛰院。
可正因这里不是惊蛰院,她才懒得搭理两位夫人。
她若跪了,保不齐两位夫人还得踩她几脚,吴嬷嬷说的对,出了惊蛰院她代表的是四小姐的脸面,谁给四小姐没脸,她不必客气!
她装傻充愣盯着一朵花发呆。
花是菊花,开得有点皱巴巴的,深秋里少见撑着一口气支棱的,至于模样……说不清是更像孙氏还是更像李氏。
郁枝想着假使在这的是四小姐,凭四小姐那张毒舌的嘴,估摸早就开腔了——
柔和一些,譬如“大嫂您这脸生得和这朵菊花似的”,直白一点,又譬如“二嫂,别恼嘛,再恼又让我想起上月才见过的您的猪脸了。”
想着想着,她噗嗤一笑。
四小姐言辞锋利,气死人不偿命,偏生面相好,长得和仙女似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怒时又裹胁雷霆,怎么想怎么难伺候。
“你笑什么?你还敢笑?”
“我为何不能笑?”
郁枝说话温声细气,柔柔弱弱,神情满是无辜,这无辜还不是装出来的无辜,而是本性里流出来的纯良。
二夫人一愣,看在四小姐的面子她本不想对这妾出手,奈何这妾花枝招展的,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过错!
她不比孙氏,孙氏嫁进魏家时其父还不是吏部尚书,算是高嫁,嫁进来大公子宠爱了两日也就腻了。
只是顶着魏家大房夫人的头衔,内里的无人问津才是这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而她与夫君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温存光景,魏二再荒唐,绝不会人活着却要她守活寡。
稍稍念起魏二待她的好,二夫人冷笑:“给我扇烂她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人!”
郁枝面色微白,倒退一步。
她比谁都清楚这张脸的用处,脸毁了,四小姐不会再要她。
金石银锭挡在前护卫主子,吴嬷嬷站出来:“两位夫人何必咄咄逼人?这虽是后花园,到底还在魏家。”
“这哪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我要打她,你拦一个试试!”
“二夫人!”吴嬷嬷凛声道:“奴虽是奴,却是皇后娘娘赐给魏夫人的奴,又是夫人赠与姨娘的奴,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您得想清楚了。”
李氏经她提醒心生退意,孙氏凉声教唆:“知道你金贵,打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一个妾罢了,还是说魏家的二夫人在你心中竟没个妾贵重?”
她这话直接烧在李氏心坎。
李氏素日里连孙氏这位大嫂都瞧不起,贱妾而已,打就打了!
“小姐?这……”翡翠低声道:“要打起来了,您还不打算现身么?”
“急什么?”魏平奚吐出果核懒洋洋朝那方向瞥了眼:“李氏真打了她,我就剁了她的手,枝枝若老老实实站在那挨打,本小姐就不要她了。”
翡翠玛瑙面面相觑。
“真不要?”
“还能是假的?”她目色倏尔一沉:“我不喜欢拿我的话当耳旁风的。”
金石银锭被两房身材粗壮的嬷嬷扯开。
是站着挨打,还是反抗?
郁枝抬起手。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完完整整落在二夫人脸上。
“嚯!有趣。”魏平奚扬眉。
一巴掌,震惊在场众人。
要知道二公子那晚给了二夫人一巴掌,二夫人端起花瓶直接给二公子脑袋开瓢,这等狠人还有人招惹,一旁的孙氏都傻了眼。
她多年来没做成的事被个妾抢先,一时之间真是又快意又憋屈。
一个妾胆子都比她大?
这像话吗!
郁枝气息不稳,眼睛瞪着:“你以为我不会还手吗?我敬你是府里二夫人,不代表、不代表我怕了你!”
打人的那只手直抖,狠话也被她说得磕磕绊绊。
魏平奚笑意愈深。
可爱。
真可爱。
有生之年能看到哭包扇人嘴巴子,扇得还是她最好面子的二嫂,她眉眼弯弯。
解气!
“你敢打我?”
好半晌李氏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再听这妾的言语,什么叫做“还手”?她动她一根手指来吗?这还字从何而来?
郁枝鬼使神差地看懂她所思所想,接着倒退两步:“你想打我,我就只好、只好先下手了……”
活到现在李氏也就上月挨了魏二的巴掌,但也都打回去了,从小到大,有爹娘护着,兄姐帮着,何人敢动她一根毛发?
如今可真是奇耻大辱。
她一副要将郁枝生吞活剥的架势:“给我打死这贱妾!人死了,四小姐那里我亲自去说!”
一声令下,动手的是李氏从家中带来的忠仆。
“姨娘,姨娘快跑啊!”
去路遭堵,郁枝吓得走不动道,急急闭了眼:“四、四小姐救我!”
“喊什么喊,这不就来了?”
魏平奚吐出嘴里的果核,帕子轻轻擦拭唇角,人从不远处的花丛迈出来,锦衣秀发,斯人若玉。
“打死了事!”李氏急急一喝!
“二嫂好大的威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衣袖鼓荡,怒而挥袖,袖风裹着内力而去。
李家忠仆一口血吐出来!
“当着我的面打杀我的人,问过我了吗?”
魏平奚淡然抚袖:“枝枝,过来。”
郁枝没出息地成了软脚虾,白着一张脸,过不来。
“你们是死的吗?把人扶过来!”
四小姐发话,金石银锭身子一震震开擒着她们的粗壮嬷嬷,显然也是有身手的。
郁枝被一左一右搀扶来到四小姐身边。
她胆子小,魏平奚比谁都清楚这点,摸摸她的脑袋:“做的不错。”
得她一句称赞,郁枝煞白的小脸有了一丝喜色,乖乖巧巧立在她身侧,手指勾着她衣角。
她爱勾着魏平奚也不说什么。
二夫人当众被妾打了脸,脸还疼着呢,看到她们狗女女你侬我侬气不打一处来:“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魏平奚漫不经心瞧着自己白皙的手,看着掌心清晰可见的脉络:“二嫂知道何为宠妾么?”
“四小姐也知自己宠妾宠得没了分寸?谁家贵女像你一般,口称二嫂,半点敬意也无!”
“宠妾嘛,宠字在前,妾在后,她打你左脸,我自然要打你右脸。”
她一巴掌隔空挥出,可比郁枝打的那巴掌响亮多了。
“动我可以,动我的女人不行。不服的话,尽管要二哥来找我!一天天的没个清静,什么狗玩意都跑到我头上撒野,当我没脾气?软柿子?”
四围一片死寂,唯有风声萧瑟。
她闭目收敛怒火,再度睁开眼,面上带笑环顾众人:“看清楚了吗?这,才是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