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结束

十八、

大军压境之下。

一直以勇突猛进闻名的吴家军, 却突然当起了乌龟,始终龟缩鄂州城不出。

鄂州乃是中部最为易守难攻之地,四面有天然的长江天险防线, 朝廷军队和几路门阀援军始终无法。

只能想办法将鄂州重重围困,断其粮草,欲将他们困死城中。

虽然耗时了些,但正所谓最古老的办法就是最好用的。

果然一个月后, 鄂州城中粮草告急。

到了三月初, 顾思远和三大门阀收到消息,吴家的大本营所在岳州城, 近日正在四处征兵、同时搜寻了大批粮草辎重, 将会前来支援鄂州。

这可是天赐良机。

顾思远及众人商量后, 一致决定在鄂州城外的石头峡设下埋伏,杀援军、夺粮草,彻底断了鄂州叛军的指望。

在几番商议之后。

赵、沈、钱三大门阀积极请战, 愿为先锋, 参与此次石头峡伏击。

因为玄青山事变,他们跟吴家军可谓是仇恨深重。

顾思远大手一挥,同意了。

只是,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粮草消息是真的, 陷阱也是真的。

等三大门阀组成的联军进入石头峡后, 立刻被岳州来的吴家援军和鄂州城的吴家大军四面包围。

那一片峡谷, 直接成了血肉磨盘。

三大门阀世家, 组成的将近三万人联军,最后被打得只剩了七千多人, 全部被俘投降,仅有一支两百多人的小队打散后, 勉强逃回了黄州城,向顾思远等人报告了这场极为惨烈的败仗。

在之前的玄青山事变上,几大门阀就已经损失了一半家族主力,此次本是为报仇雪恨,为重扬家族名声而来黄州。

谁料到,石头峡一战中,不仅没有报成仇,反又将家族大军和另一半主力直接葬送。

消息传出。

天下皆惊。

而三大门阀世家驻地,顿时树倒数狲散,内部乱成一片,各自抢了财物便逃离家族。

谁都知道三大门阀是一只肥羊,如今羊死了,羊头没了,如果不快快捞一点,接下来只会被其他人分尸,什么也捞不到了。

自前朝到南北乱世,传承数百年的门阀世家,就这般一次性倒了三个。

石头峡最顶上,有一棵古桃树,正在春日里尽情地展露着风情,娇艳美丽无比。

它仿佛看不到底下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谢沉云一掌挥过去,立刻将围在身边的几只嗡嗡苍蝇烧为灰烬。

他转头看向已经沉默良久的人:“陛下……”

顾思远临崖而立,宽大玄金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看着底下的场景,他神色始终平静无波。

良久。

方才淡淡出声道:“希望下回能少死些人吧!”

说完,便毫不眷念地直接转身离开,往山下走去。

“……”

谢沉云看着人的高大背影,微微挑起好看的眉梢。

少死些人?

上次在玄青山上,死了两三千人,他是这么说的。

现在的石头峡中,死了两三万人,还是只能这么说。

那下次呢……

谢沉云追了上去,一把握住顾思远的手:“陛下真是聪明以极,总是能用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成果。”

顾思远侧眸看他:“沉云是在安慰朕吗?”

谢沉云眨了眨眼:“被陛下看出来了?”

顾思远轻轻捏着他柔软白皙的手指,淡声道:“朕并不难过。”

谢沉云:“……”

那你刚是在吓唬人吗?

顾思远捏完手指,又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方才牵着人继续往前走:“若朕不这样做,那么这些尸山血海就会倒在朕的身后,就会换成朕前几日才去视察过的兵士们……”

“既然总要有人死,那就让敌人死吧!”

谢沉云沉思一瞬,点点头:“陛下说得对。”

这人能对一卑贱奴仆的死亡,震怒不已;却也能对千万人的死亡,一派漠然。

何以仁善。

何以冷酷。

然而,这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等这三大门阀坐大反叛,整个天下大乱,真正的两军对垒之中,死亡之人又何止两三万,而且其中可能大部分还会是自己这边的人。

是年阳春三月。

吴家军于石头峡大败联军,气势正盛。

而首次御驾亲征的大周朝年轻帝王,却是对此愤怒不已,一道道政令传出去。

天下各地驻军汇集于此,势必要为惨死的亡魂报仇雪恨,叫吴家军血债血偿。

然而,三月底开始,江南、荆地一带开始了为期近一月的雨季。

鄂州上游江水涨潮,城内粮食颗粒无收。

本就因为粮草不济,而饱受折磨的吴家叛军,内部发生了小小的暴动。

就在这时,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残忍宣告:若吴家军不出城投降,便要毁了上游大坝,直接水淹鄂州。

这消息一传开。

虽有人大骂年轻帝王之残暴无道,但鄂州城内却是人人自危。

不少百姓欲要出逃,兵士暴动更是接连不断。

如此十几天之后,原本刚打了一场胜仗、勇猛无比的吴家军,却直接因为内乱而成了一盘散沙。

四月底,鄂州城门大开。

江州双龙之一的杨泰,跪行而出,代替其义父吴家军主帅接受朝廷招降。

如此这般,仿佛天方夜谭似的。

朝廷虽损失了三大门阀世家的联军人马,但最终却是以逸待劳,不费一兵一卒夺下了鄂州。

此后,朝廷大军长驱直下,将原本被吴家侵占的岳州、崇阳、咸宁、西陵四城尽皆夺回。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

大周年轻帝王一声令下,宋国公等诸位武将便一鼓作气,携大胜之威,又兵分几路,同时杀向了江淮、山东、太原等另外几个叛军势力。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

而与此同时的顾思远本人,则在黄州城内准备御驾回京事宜。

此次,他不是回南直隶金陵行宫,而是准备带着一帮文臣直接回北地都城。

春光明媚,别院里也花草研丽,一派盛世之春。

顾思远和谢沉云两人对坐于中庭,烹茶焚香、以此为乐。

谢沉云掌心内力微现,那密信便化成灰烬。

他转身看向一旁悠闲喝茶之人:“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明晰,天下人也都不是蠢货,只怕会逐渐看出玄青山和石头峡之事的蹊跷。”

自来到这个混乱的高等武侠世界之后。

顾思远作为帝王的主要两大目标,一是平定天下各路叛军和门阀,重见太平盛世现在已经快见到结果了;

二则是针对那些以武乱禁的江湖人,这事一直在进行中,几月以来在天下数十城镇设立了靖武司,既监察江湖,也顺便探听各地消息,而这事是由谢沉云负责的。

此次,谢沉云收到的密信上便表示,如今各地风闻不断,甚至有人暗地里传大周朝的年轻陛下心思阴诡,借刀杀人。

靖武司正在查询消息源头。

“看出又如何,如今之天下,皆在朕一念之间。”顾思远放下手中茶盏,轻描淡写道。

谁也无法拒绝,无法阻挡。

“……”谢沉云。

虽然是事实,但这语气实在太嘚瑟。

谢沉云伸手在顾思远脸上轻戳了戳,一脸认真道:“哦呦,我们陛下好棒棒哦!”

顾思远一把握住脸上的细白手指,抓到唇间轻吻了几下,淡声道:“调皮,沉云便是仗着朕宠你,所以才敢这般犯上无礼。”

“……”谢沉云人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你一个冷漠无情、一眼看过去就叫人战战兢兢的人,装起大情圣来,真的好别扭的啦……

顾思远伸手将人拉到怀里,在那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下,漠然道:“沉云翻白眼的样子,也很可爱。”

“……”

谢沉云彻底不想理这个家伙了。

他想到一事,问道:“这几日收拾东西进京我才得知,你自玄青山擒住唐晟和肖涵心后,居然一直没杀他们,只将他们废去武功囚禁了,你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使?”

“……”顾思远沉默。

为何自己枕边人心中是这么个形象,他难道不是慈悲仁善的好皇帝、兼好人吗?

他不服气地反问:“沉云,为何不觉得是朕心有不忍,不愿再造杀孽了呢?”

谢沉云冷笑一声:“这大白天的,陛下就不要说鬼故事了吧!”

这言辞和笑声里,讽刺意味何止深重。

顾思远:“……”

沉默一瞬,他只好慢悠悠解释道:“石头峡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人来承担这怒火,但杨泰和吴家军已经投降于朕,朕向来宽厚待人,总不好亏待他们,那只能让曾经的江东双龙之一唐晟少帅来承担了。”

“……”谢沉云。

宽厚待人这几个字收回去,这几句话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

鉴于这家伙向来是做一步想三步的行为,谢沉云还是多问了一句:“就这样,没了……”

“知我者,沉云也,”顾思远轻咳一声,继续面不改色道:“其实倒也还有一点,朕只是有些好奇,这武林圣地天外殿,若知道他们的当代传人和选中的真命天子,此时全都落在了朕手中,不知是否有兴趣主动送上门来?”

“朕之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朕之治下,不允所谓圣地存在。”

谢沉云直勾勾盯着人:“……”

如此这般计深虑远、心狠手辣之辈,他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顾思远搂着怀里人细腰,又轻轻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沉云,怎么如此看朕?”

谢沉云慵懒地靠在他怀里,颇为丧气道:“陛下若有朝一日,用上这些手段计谋对付我,那我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顾思远微微抬眸,轻笑道:“沉云此言差矣,有二谬。”

谢沉云仰头瞪着他:“我这么一句话,还能有两处不对?”

“一,那些只是朕信手拈来的些些想法,压根算不得是什么手段或计谋;二、不独独是沉云,若朕真心想对付谁的话,那任何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思远态度十分的漫不经心、举重若轻。

谢沉云:“……”

你怎么这么能装逼!

顾思远唇角微微上扬,对于逗弄谢沉云这件事十分热衷。

他继续道:“沉云对此实在不必过于在意,朕对你自是一片真心、可鉴天地,从始至终以情动人,从未耍过任何计谋手段。 ”

“……”谢沉云。

谢沉云十分迷茫、迷惑、迷糊。

“那前些日子,陛下让人盯着我、不许我出别院,甚至屡次三番封我穴道内力的行为,这叫什么?”

顾思远泰然自若道:“这叫权力压迫、武力压制。”

谢沉云:“……”

谢沉云翻身扑到他怀里,隔着外衣便朝那宽伟肩膀狠狠咬了上去:“嗷呜!”

他日子不过了,他要咬死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顾思远感受着肩上传来温热,忍不住轻笑出声,胸腔处传来微微的震动。

小狮子真是又笨又可爱。

落到窗柩上的白鸽,看着这两个叠在一起的愚蠢人类,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满是迷惑。

人类是不是总这样,动不动就疯一个?

谢沉云咬完人抬头,正好对上这双鄙视的目光,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不过,在看到绿豆眼腿上的信纸筒时,他立刻伸出手,一把将这白胖胖的家伙抓在了手中。

是靖武司传来的消息。

他抽出纤细卷纸,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微妙。

顾思远挑眉:“怎么了?”

“是天外殿。”谢沉云眯了眯眼:“那些传闻的来源是天外殿,而且,据说那位神秘的殿主亲自下山了,此刻正在往黄州赶来,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这时,顾思远突然剑眉挑起,摇摇头道:“不对,不是正在赶来,是已经来了。”

说着,他视线直直往窗外扫去。

谢沉云随之看过去,而后,目光微凝。

两人西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位中年道人。

这道人身披白袍,鹤发童颜,容貌清俊,一眼望去,只觉气势惊人,辩不出年龄深浅、武功高低。

只是,在对上顾思远那冷漠威严至极的目光时,中年道人周遭的气势终究微微一泄,面上表情复杂地难以形容。

这就是将他天外殿百年积累和声誉,一朝尽毁的人!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他身体微动,便已跨越数十米,落到顾思远面前,一掌灌注全身内力往前拍去,怒喝道:“昏君,受死!”

顾思远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已做好对战准备,目光一凝,不避不让,同样是汇集全身之力的一掌迎上。

“轰……轰……”

两掌对上瞬间,仿若两座山峰的对撞,空气里响起一阵阵恐怖的爆炸之声。

而自两人身体四周,则是形成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涟漪气劲,森然向外扩散而去,似乎想把这片天地直接震碎。

一时之间,庭内桌椅尽碎、花木四歪、飞沙走石。

谢沉云眸子一眯,周身火红色内力涌动,就要冲上去帮忙。

然而下一瞬,却见漫天沙石出倒射而出一道身影,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

他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浑身精骨尽碎,嘴中正不断地大口吐着鲜血,胸前披散的白发因此而乱成一遭。

顿时放了心,勾唇一笑。

此时,顾思远也自半空中落下,神色自若,负手而立,如闲庭信步。

要知道地上这家伙,可是曾经传说中的武林第一高手,但此时却在他手下,一掌败落、重伤濒危。

谢沉云心脏一跳,霎时被顾思远这强大冰冷模样,迷得找不着北。

听到动静的王坛、还有侍卫们,也已从外面冲了进来,见着院中场景,当即跪地请罪道:“奴才该死、属下该死!”

顾思远一挥手:“此人不是尔等能力敌,退下吧!”

人走后,谢沉云两步上前,在顾思远身上检查了又检查:“陛下,没受伤吧?”

顾思远低头看着人,淡淡道:“朕只跟他对了一掌而已,沉云却这般将朕全身都摸了个遍,很难不让朕怀疑,是否有什么其他需求?”

“陛下,不要凭空污蔑人。”谢沉云歪着脑袋,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刚摸过人的手指。

“……”顾思远。

好狡猾的小狮子。

他当即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屋内走去。

春天到了,适量运动有益身体健康。

至于地上快死的老头子,谁管他呢?

“报——”

却在这时,别院外面传来一道道急报。

“恭喜陛下,江淮叛军首领业已伏诛。”

“恭喜陛下,太原叛军已被打散,叛逃北漠。”

“恭喜陛下,山东叛军已尽收归我军!”

听到这几道消息,原本还有一口气的天外殿殿主,彻底昏迷过去。

他百年天外殿,要就此衰落了。

这昏君,为何竟有如此气运!

……

顾思远真正回到京城时,时间已经走向了六月,暑热渐起。

御驾自中街走过,沿途尽是张望的京都百姓。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小皇帝这次出巡,不仅没有劳民伤财,甚至还成果显赫。

一来,朝堂大害魏正平党就此烟消云散;

二来,延续数百年的门阀世家瓦解尽灭。

三来,天下几路叛军几乎全被诛杀殆尽。

当然,四来,他们听说这昏庸的小皇帝,居然找了个男人当皇后,甚至还为男皇后大废六宫。

啧啧,这小皇帝……

果然英明是假象,昏庸才是本质。

而百姓们,对那些政事其实大都看不懂,但对于八卦却是十分的好奇。

一个个双眼放光地挤在一起,唾沫横飞。

“哎哎,你们看见了吗,那金马车里,真的是两个男人啊!”

“真的是男子啊,男子当了皇后,皇帝老爷现在还没儿子吧,那以后皇位给谁啊?”

“反正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哎,刚刚风把帘子掀起来的时候,你们看清没有,那男皇后真的啧啧……”

“嗨,难不成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忙有人群好奇地凑近了那人问。

“嘿嘿,那小皇帝和男皇后正在里面颠鸾倒凤呢,那男皇后果真人间尤物,不怪小皇帝为他收心啊,要是我……我也……”

“噢……果真如此,真男人岂非就要睡男人才对!”

……

御驾转过中街。

一阵杯盏碎裂之声,一道清冷含怒的男声,清晰从车中传了出来。

“你这京城的百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顾思远放下手中茶盏,伸手去握住那刚刚拍在桌面的白皙手掌,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随口问道:“为何,朕观之百姓们,却是十分的活泼真挚!”

“……”谢沉云。

呵呵!

满脑子龌龊思想,也能叫活泼真挚!

顾思远假装听不懂这笑,面色不改色地掀开车帘,往着窗外看去,映目的朱墙黛瓦。

他转头道:“沉云,到宫门了,朕抱你下去。”

谢沉云赶紧摇头,他并不想。

他堂堂七尺男儿,有腿,可以自己走。

现在朝中再无一人可以阻挡顾思远,妖艳贱货的戏剧玩得差不多,可以收场了。

然而,还没等他站起来,顾思远手掌忽然在他膝上轻轻拂了一下。

谢沉云便觉经脉一颤,双腿酸软无比。

下一瞬,整个人已经倒在了顾思远的怀里。

顾思远低头朝他一笑,而后心满意足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从金辂车上一跃而下。

皇宫正门崇天门,早已大开。

顾思远抱着人,直接阔步往前走去。

崇天门乃皇宫正门,唯有国之大典时,或者帝后大婚时,方才开启,平日旁人只从偏门进出。

旁边的王坛,立刻朗声喊道:“皇上、皇后回宫!”

随之,从宫门到前朝,一路上此起彼伏的行礼与唱和之声。

“皇上、皇后回宫!”

“皇上、皇后回宫!”

在这样盛大的欢喜里,谢沉云也不由得胸中郁气尽去,伸手搂住了身边人的脖颈,随他一道接受这万民祝愿。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

第八卷 八、万人迷文里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