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从当午日明到夕阳西沉, 又到明月悬空。
最开始的时候,谢沉云还神气活现,有力气骂两句、掐两下顾思远。
到最后, 已经宛如一个废人,就干脆随意了,谁也不能阻挡他睡觉。
……
又一次醒来时,是有点点冰凉落在了脸颊上。
谢沉云慢慢睁开眼, 首先却见床榻外侧位置已经一片冷清, 显然睡在那里的人已经不知走了多久。
哼……男人。
谢沉云恼了片刻,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身上虽有些酸痛不已, 但总体却还算舒适。
他转头往外看去, 窗户没有关严。
有点点光线透了进来,室内一片朦胧。
抬手将窗户推开地更大了些,却霎时一愣, 庭院里的树枝和地面上, 都铺了一层浅浅的洁白。
刚刚落到脸上的冰凉,原来是下雪了。
而天际晨光熹微,已然是一个日夜过去了。
北风轻吹,大片雪花透过打开的窗户, 打着璇儿扑面而来。
他抬袖一挥, 有隐隐火红色掌风闪过, 半空中升起一阵白烟, 雪花也消失不见。
“嗯?”谢沉云面色一喜。
能动用内力了?顾思远解开了他的穴道?
哼,这家伙还算讲信用。
正在这时, 门口处传来了一阵响动。
谢沉云转身看过去,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一袭玄金龙纹箭袖修身衣衫, 较之往日宽袍大袖更为利落,也更显冷峻凌厉气质,尤其头发上和肩上还落着一层窸窸窣窣的雪花,仿若冰雪帝王一般。
谢沉云先是一阵惊艳,而后漂亮的眉眼蹙起:“那些侍卫干什么吃的,连伞都不会打吗?”
顾思远迈步走进门,淡淡笑道:“朕之功力,沉云还不了解吗,若在乎这点雪花,便直接用内功烘干了。”
闻言,谢沉云撇了撇嘴,有些被比下去的不爽。
他鼓了鼓脸颊,方道:“那陛下这是大清早的,一个人跑出去淋雪好玩吗?”
顾思远没说话,走到他身旁坐下,随之而来一阵别样的清凉。
谢沉云霎时头脑一激灵,只觉昨夜的所有疲倦尽去。
“刚好利用这冰雪,来静下心神罢了。”顾思远笑容渐敛,淡声道。
谢沉云眨了眨眼。
突然,鼻子轻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火药硝石味。
他面色一变,看着顾思远问道:“你天还没亮就出去了,又穿成这样,到底是做什么勾当了?”
顾思远见他着急,嘴角又忍不住重新勾起,淡声道:“刚刚沉云不是想到了吗,天未亮就出去了,正所谓夜黑风高杀人夜,朕自然是去杀人了。”
“……”谢沉云。
顾思远继续道:“也算天公作美,杀到一半下了雪,等大家起床时,一切痕迹就会被大雪掩盖了。”
“……”谢沉云不想理他了。
他觉得这人好像特别喜欢逗弄自己。
他转了个话题:“陛下还算讲信用,将我的穴道解了。”
顾思远一挑眉。
下一瞬,谢沉云的笑意僵在嘴角。
顾思远手掌以极快地速度拍在他上身数处大穴,快得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谢沉云气沉丹田,反复实验。
没用。
全身经脉没用一丝内力流动,又恢复了昨天的状态。
顾思远看着目瞪口呆的谢沉云,十分诚恳道:“还要多谢沉云提醒,朕差点忘了这回事。”
“……”谢沉云满脸愤怒的通红,几如火焰灼人。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气得炸开了。
他瞪着顾思远,既羞且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会欺负人?吃了就跑还不算,还跑回来抢劫店家的?”
顾思远只当做听不见。
他还抬起手,捏捏面前人白里透红的脸颊,淡声道:“沉云这般模样,真如红梅蘸雪,美丽至极,叫朕心动不已。”
“顾思远,你不要得寸进尺。”谢沉云一掌拍开。
然而下一刻,皓腕直接被顾思远反手抓住,连人也都整个落进了那宽大怀抱之中。
顾思远搂住怀中人细腰,垂眸神色平静道:“早知归来后,便有谢美人投怀送抱,朕方才又何须利用落雪静心,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事岂非更美,且也不负美人盛情。”
“……”谢沉云。
谢沉云拳头硬了。
无耻!
他努力挣扎了又挣扎。
然而,握在手腕和腰间的力道,仿佛铁铸一般,叫人无法有半点反抗的可能。
顾思远揉了揉掌心的皓白细腕:“看沉云这般有活力,想必昨日是朕不够努力,那么不如……”
谢沉云面色大变。
再来的话,他只怕就要直接死在这床上了。
谢沉云立刻停止挣扎,软乎乎往顾思远怀里一靠,一只手轻轻搂住人的脖颈,吐气如兰道:“陛下,陛下昨日实在神武,臣妾现在还浑身无力呢,您就怜惜怜惜臣妾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思远微愣。
在伟大的戏精生涯,遇到对手了。
谢沉云又挪了挪身子,更舒服地贴在顾思远怀里,嘴里不断拍着马屁:“陛下真是世间第一等的伟男子,可惜臣妾实在无能,今日无法再承受恩宠,陛下疼疼臣妾吧,莫要竭泽而渔……”
饶是顾思远为人极其冷漠,也被这话弄得浑身僵直。
他大掌一把捂住怀中人的嘴:“嗯,朕怜惜你,爱妃安心休息吧。”
说罢,便无奈地双掌按到谢沉云细腰后,开始给他缓缓推揉起来。
谢沉云心满意足。
整个人慵懒地靠在顾思远身上,唇角勾起绝美笑容。
顾思远心满意足。
强取豪夺可以继续进行,反正穴道还是封上了,美人也依然在怀里。
……
早膳过后。
顾思远要去大书房处理政事。
谢沉云昨儿在卧房呆了一天,今天自然不愿意继续呆下去,但其他地方他又不被允许去,最后只能跟在顾思远身后。
进入大书房时,里面已经站了几位朝臣。
见着顾思远,众人面上是又敬又喜,看到跟在后面的谢沉云后,又霎时脑子一清醒,陛下这爱美人的癖好,看来是改不了了,这种场合居然也要带着。
顾思远牵着谢沉云在椅子上坐下,对众人道:“都清查干净了吗?”
影卫统领立刻上前:“按照陛下吩咐,清吏院所有人马全部在册,其中反抗被杀者四百七十二人,被囚者二百六十九人,其余人等弃暗投明。”
“嗯。”顾思远点点头,又看向宋国公:“军中呢?”
宋国公禀告道:“军中凡跟魏正平有关系之辈已全部拿下,其中罪大恶极者一十三人,另有行贿者五十二人,其余皆是一时所迫,鬼迷心窍。”
顾思远冷声道:“军中不可乱,随后朕会亲往整军。”
“是。”
接下来,又是各种禀报,全是处置跟魏正平有关的党羽等人。
谢沉云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咬了咬牙。
顾思远这般大动作,魏正平那老狗岂会束手就擒?
他可是先天大宗师啊。
要是事后报复起来,那就灼手地很。
突然,他脑中一闪。
月黑风高杀人夜?
顾思远昨夜出门杀得是谁?
难道是是魏正平。
肯定就是魏正平,不然外面不会这么安静。
想到顾思远居然瞒着他去干这么危险的事,谢沉云何止气怒到极点。
怒由心生,手掌一拍桌面,捧在手中的青花瓷盏,直接四分五裂,劈了啪啦落在地面。
这动静,让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
众臣蹙眉。
这谢美人也太过放肆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谢沉云白了一眼众人,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生气,又重新倒了一杯冷茶喝着降火。
却不知茶是否太不合心意,还是因为本人心情不太爽。
突然,又猛地一声磕在了桌面。
众人皆跟着一抖。
顾思远无奈看谢沉云一眼。
而后,转头对着微愣的众臣十分平淡道:“皇后大约是有了,情绪不太稳定,众卿无需见怪。”
“……”众臣。
呃呃呃……
陛下,虽然我们对你的要求和底线很低,但是你不要白日发癫,把我们都当傻子好吧?
这天下,岂闻男人能有孕?
大家因为太过于震惊,甚至自动忽略了‘皇后’这个词。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谢沉云,当然不会忽略。
一时之间,他心中郁气、怒气尽去,全都化为了万般欢喜和得意。
顾思远怎么这么会哄人啊……
而后,待反应过来时,旋即却因为这得意和欢喜,而更加羞恼万分。
自己怎么就这么好哄?
顾思远这家伙,凭什么这么能拿捏他!
这家伙看着一副冷峻正经模样,却着实狡诈无比,将他这般哄得团团转。
顾思远神色未变,对着大家道:“众卿家下去准备吧,皇后肚里龙胎不稳,朕去安慰一番。”
“……”众臣。
皇帝疯了。
陛下刚除了朝廷一大奸党之后,本是朝政清明的天大喜事。
但如今,陛下为了让这妖妃当皇后,却指鹿为马,连男人怀孕的胡话都编出来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喜该愁?
不过,就在这时,却有一擅于拍马者,忙上前恭敬贺喜道:“愿娘娘早日产下龙子,陛下膝下承欢,大周江山有继。”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了过去。
好你个不要脸的。
居然敢这么拍马屁。
顾思远对着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夸奖道:“王卿有心了,既然如此,那清吏院便暂时交由王卿代掌吧!”
“……”众臣瞪大了眼珠子。
下一瞬,所有人一窝蜂涌上前。
“帝后喜得龙子,实乃大周之幸,万民之幸!”
“陛下喜得麟儿,大周喜迎龙子!”
“臣今日出门忽闻一声震天霹雳,缘是有龙子降临娘娘肚中,实是大吉之兆!”
“今日大周实属双喜临门!”
……
谢沉云听着各种不重样的贺词,看着众人争先恐后模样,呆愣良久。
半晌,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恍然差点以为,里面真有一个龙子。
“……”
待众人走后。
谢沉云看向顾思远:“你刚刚干嘛那样胡说?”
顾思远捧着茶杯,悠然喝了一口:“一种代偿心理罢了,朕若直接说要封你为皇后,那帮人里有几个老朽的,只怕要给朕来个血溅金銮殿。但现在,让他们知道朕比想象中更疯,封个男人做皇后,比起男人生子又算得了什么?”
“……”谢沉云。
虽然心里确实非常甜蜜和感动。
但是,突然也同病相怜的,微微同情起大臣们了,大家都是被顾思远拿捏的可怜人类罢了。
那领得薪俸,不仅是平日职务之劳,更是伺候疯批皇帝的心灵补偿吧……
时间转眼而过。
从冰天雪地到春芽吐露,不过倏忽而已。
从天南地北赶来的各大门阀援军,汇聚在黄州城外,与城中守军一齐向江对岸的吴家军发起了主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