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第二日。
一觉醒来后。
顾思远感受着怀里熟悉的温度和重量, 侧眸看向睡在自己身旁之人。
一如往日每天早晨,谢沉云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双手则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睡颜恬静、漂亮、乖巧……
顾思远打量片刻,忍不住伸手在其脸上描摹起来。
只是,越摸却越上瘾,索性又低下头, 在对方眉眼和嘴唇上轻轻吻了几下。
而被打扰的谢沉云, 则是娇气地蹙了蹙眉,但却并没有松手离开去, 小脑袋一转直接更埋进了他胸口处, 轻轻蹭了蹭, 嘴中发出可可爱爱的哼唧声。
见状,顾思远彻底满足了。
这样可爱的存在,就应该永远呆在自己怀中才是。
他小心翼翼将人挪到床里侧, 又细致地盖上了被子。
走到外间时, 王坛已经带了人在等待伺候更衣、洗漱。
顾思远展开双手,任由他们服侍。
只是,一切妥当,临出门之前, 复又对着院子里吩咐道:“看好谢美人。”
“是。”众侍卫应声。
因为顾思远住在这里, 所以别院特意辟出了一个大书房, 作为他处理政事之所。
大约花了半个时辰, 将桌案上所有奏折都扫了一遍之后,其中几分关于徭役和军备的, 顾思远直接朱笔御批了,指示要尽快处理。
自从三个多月前开始, 内阁呈上来的每一份奏折,都是由他亲自批示下发的。
其实奏折本身送过来之前,也已经由内阁草拟了意见,他只需朱笔从中勾选就行。
当然,偶尔他也会给出自己的意见,虽极少,但却是字字珠玑。
对此,朝臣们自然颇为感慨。
陛下虽然又迷恋上一个妖妃,但到底一个人还是比那后宫一帮人好,起码陛下能在政事上花的时间多了,而且可能是之前陛下年纪小、不知事,现如今真正看起来,陛下在政事上其实颇有天赋,真是有模有样。
而顾思远对此反应,则感觉自己似乎成了PUA大师。
只要一开始底线放得足够低,那他不论做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朝臣们都能坦然面对、甚至还引以为豪。
啧……
顾思远放下朱笔,喝了口茶,将剩下没批的那部分奏折堆在一起,却是没再动了。
距离玄青山上的事变,过去已有数日,其内中消息情况也渐渐在天下传播开来。
这些折子,便都是各地关于此事的线报。
其中甚至有几份乃是那几大门阀世家呈上来的,而他们的目的也很一致,却是在向顾思远告状。
大约巳时正。
宋国公和魏正平等人先后过来求见。
宋国公一开口便道:“陛下,经过臣的线人调查确认,吴家军那帮叛逆果然夺得了传国玉玺。”
“嗯?”顾思远抬头,故作疑惑道:“传国玉玺?”
“陛下,就在您被谢美人撺掇着离开大军、出去游玩的那段时间,吴家军叛逆抢得了传国玉玺。。”魏正平阴恻恻道。
顾思远面色微沉,冷叱道:“魏正平,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此事与谢美人何干!你昨日送来两个男侍,闹得谢美人跟朕闹了一宿的别扭,朕还没问你的罪呢!”
听了这话,魏正平面色更沉:“陛下,妒乃后宫大罪,岂可任由那妖妃放肆,当速速处置了才是 !”
顾思远一拍桌面:“大胆,朕后宫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魏正平面色不变,看了顾思远一眼。
这时,他已明白自己昨日送去的那对双胞胎,丝毫没有起到作用,这小皇帝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幽幽叹了一声:“陛下,当真要为了那一妖妃,而与臣反目吗?”
“反目?”
顾思远还没来得及发火,宋国公便是脸色一黑,当即指着魏正平怒喝道:“魏正平,你不过一介阉人,若非陛下宠信,何来今日之地位,居然还敢对着陛下说什么反目,你也配简直以下犯上。”
“魏正平,朕果真是这些年太宠信你了,让你已经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把朕放在眼里。”
顾思远直接一茶杯砸了下去,冷冷道:“来人,传旨,即日起,革去魏正平一切职务,司礼监交由王坛掌领,清吏院一应事务由朕亲自接管。”
魏正平眸色变了变。
沉默好一会儿,他方才看着顾思远轻笑了笑,一如往常谄媚亲切:“陛下,是臣失言,臣先退下,不惹您生气了。”
顾思远冷哼一声:“还不快滚,在这碍朕的眼吗?”
“是。”
转身瞬间,魏正平嘴角直接拉了下去。
门口守卫的侍卫,对上他眸子的一瞬间,几乎心脏一停。
先天大宗师之威,果然惊人。
顾思远坐在椅子上,看着魏正平离开的背影,轻眯了眯眼。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跟魏正平闹翻,不过昨晚因缘巧合,《先天乾坤功》有了大突破。
再加上接下来的策划,魏正平可能会碍手碍脚。
既然如此,何必再忍?
宋国公抬眼间,正好看见自家陛下的神情,那冷峻凌厉地叫他这个久居沙场之人,都不禁心中一凛。
他想起自家儿子传的信来,或许是他们所有人都从来没真正认识这位陛下。
顾思远收回目光,扫向宋国公:“宋卿,有话想说?”
宋国公抱拳道:“据臣之密探所言,那武林圣地天外殿,假借武林大会名义,在江城召开了一个什么代天择主大会,甚至还拿出了那百年前乱世而丢失的传国玉玺。其中吴家则仗着地利之势,偷偷拉过去大军、又提前埋了炸药,最后,几乎将参会的所有人炸死,夺得了传国玉玺。”
闻言,顾思远冷笑一声:“哦,狗咬狗一嘴毛,这岂不是很好,这些叛逆实在胆大包天,朕还在呢,就敢代天择主了。”
“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罪。”宋国公点点头。
只是,默默想了一会,他终究忍不住直言道:“据小儿言,他在大会现场也看见了陛下和谢美人,而他和浴火教部分人马能逃得生机,却是那霹雳堂等人有心放过的原因。”
顾思远轻掀眼皮,淡淡道:“宋卿是聪明人,有些话就不需朕说得太明白了。”
宋国公心中一惊,又是一喜,连声道:“是,陛下心怀九幽,臣等望尘莫及。”
顾思远随意道:“阴诡小道罢了。”
“陛下四两拨千斤,便让那些叛臣贼子自食恶果,何等英明。”宋国公又道,“不过,既然传国玉玺现世,那自然是该属于陛下,为何要留给吴家叛军?”
顾思远看向他,指了指手边的一沓奏折:“宋卿知道这些折子里,都是写得什么吗?”
宋国公:“请陛下赐教。”
顾思远嗓音低沉悠远:“四大门阀里,除了你所在的宋阀之外,其他赵、沈、钱三大门阀世家呈上来的奏折,说得几乎都是同一件事,他们表示听闻朕御驾亲征来到黄州,有心想要带粮草、兵甲前来支援。”
宋国公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当即冷笑一声:“只怕支援是假,想报私仇是真,听说玄青山上的大会上,这几大门阀之人那是被吴家军杀的一个不剩,其中赵、钱两家虽然死了嫡子和肱骨之臣,但这已经算损是失小的了。”
“那沈阀去参会的正是他们家阀主,直接死不见尸,如今他那几个儿子和兄弟,为了争抢阀主位置已经打成一团。臣的密探来信,说是沈家族里为了阻止继续内耗下去,便表示谁能夺回传国玉玺,为沈阀主报仇雪恨,谁就能接任阀主之位。”
顾思远剑眉挑起:“这便是玉玺留在吴家军的用处了。朕的下一盘棋也要开始了,既然他们都想来,那就都过来吧,但来了之后,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再来一次玄青山大会又如何?”
闻声,宋国公神色一凛,瞬时明白了自家陛下的意思。
这是要彻底一网打尽啊!
接下来,两人又商量了关于用兵之事。
宋国公越发愕然,这位年轻的帝王,其才能着实难以想象,这是天下之大幸啊!
先帝在天上,也可以瞑目了。
……
一上午很快过去。
到了午膳时间,顾思远离开大书房,往早上的小院走回去。
刚进了院门,便瞧见诸侍卫都是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看来谢沉云醒来后,大概将他们折腾地不清。
想到谢沉云使性子的可爱模样,顾思远便不由勾了勾唇角。
接着,又有点微恼,自己早间应该让人把奏折搬到这边来看的,这样他就能第一时间看见谢沉云使性子了。
这般想着,他立刻大步往屋内走去。
只是,脚还没迈过门槛,便听得“嗖”一声,一道黑影半空中直接朝着他恶狠狠飞了过来。
手臂一抬,便将一只建盏黑瓷茶杯捏在了手。
他眼皮微抬,暗道:啧,看来不需要太着急,使性子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完的……
顾思远拿着建盏往屋里走,一眼便看见谢沉云正披头散发地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对上他的眼神时,目光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
“陛下大事忙完了,可算是想起来临幸臣妾了?”
顾思远抬手随意一扔,那建盏便稳稳落在软塌旁的小茶几上。
他也走到软塌上坐下,伸手轻抚了抚谢沉云乌黑的发丝,方才缓缓开口道:“沉云,可知道临幸是什么意思吗?”
谢沉云面色一红。
他本来只是想随意挖苦顾思远罢了。
顾思远又捏了捏他白皙光滑的脸颊,按着他鲜红柔软的双唇,冷声道:“沉云昨夜那般嘴硬,看来只是羞涩的误会,早知沉云有此心意,朕又何必多等。”
“住口。”谢沉云整个人从脚趾,一直红到了头皮。
不过,嘴却依然是硬的。
他轻哼了一声,决定转移话题:“陛下,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顾思远神色一敛:“这要看沉云的表现了。”
谢沉云瞪着人,鼓了鼓嘴巴:“那要是我一辈子都不对陛下动心,难道要被关在这别院一辈子吗?”
顾思远轻摇头:“这倒不会。”
谢沉云面上一喜:“陛下……”
“大约还有两个月,朕会准备回京,你到那时若还是不乖的话,朕就帮你搬个家,把你关到皇宫去。”顾思远平静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谢沉云。
这是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谢沉云咽了口口水,酝酿良久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折中点的办法了吗,陛下,不是说要尊重我的心意吗?”
顾思远看他白皙修长的脖子,精致漂亮的锁骨,踩在榻上冷玉般的赤足,温和地点点头:“有的。”
谢沉云犹豫了一会,才问道:“什么办法?”
顾思远神色平淡,目光沉沉:“生米煮成熟饭,刚刚沉云提起的临幸,朕觉得就很不错。”
“……”谢沉云。
呵呵,他就知道。
他从榻上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撒娇道:“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顾思远脸上颇为惋惜,也站了起来。
不过,他先走到一旁拿过鞋子,蹲在谢沉云身旁,握住他纤细晶莹的脚腕:“穿鞋。”
谢沉云感受着脚上的温度,垂下眸子,耳背一红。
余光扫到面前人宽阔的背脊,他不禁想到几个月前,选秀进宫的那天傍晚,这人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脚踝给他穿鞋。
当时,自己似乎也是这般的不知所措,心脏狂跳。
或许从那时开始,自己就注定要被这人拿捏、偷心。
“走吧。”顾思远直起身子,伸手要要牵他。
“哦……”谢沉云拖长声音,轻轻应了一声,将纤细手掌递进了他掌心。
午后。
阳光明媚,悠悠闲适。
两人衣着随意,坐在软塌上对坐烹茶。
谢沉云想到顾思远先前说的事,还有两个月就要回京,忍不住问道:“陛下,已经打算速战速决了?”
顾思远点头,随口道:“万事俱备。”
谢沉云见他只有这几个字,依然像玄青山那般瞒着自己,忍不住撇了撇嘴:“凭陛下之英明,自然手到擒来。”
顾思远看面前人一眼,从语气里似乎察觉到淡淡的怨气。
他想了想,问道:“沉云,想知道朕的计划吗?”
谢沉云当即眸子一亮。
顾思远见状,嘴角微勾,不由觉得自己着实英明无比,很会哄对象开心。
半晌。
谢沉云听完顾思远的谋划,震惊地回不过神。
良久,他才眨了眨眼,感叹般道:“陛下竟然从江城开始,便一步一步计算了那么多?”
“说不上计算,刚好东西在那里,干脆物尽其用便罢。”
顾思远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今天饭菜不错,下次可以继续吃那般平静,而非是一个即将颠覆几大门阀世家的巨大谋划。
“……”谢沉云深吸一口气。
顾思远见他一副呆愣模样,却是眉头微蹙道:“朕都已经全部说了,你难道还不高兴吗?”
“……”谢沉云。
谢沉云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捂住双颊。
好像在顾思远眼里,这个计划能哄自己开心,比这个计划本身更重要一样?
在这么一瞬间,谢沉云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那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巨大心动。
这样的盛大,天下间谁能拒绝?
谢沉云也彻底明白‘强大和智慧,就是世间最大魅力’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顾思远就是这种魅力本身的最好诠释。
但凡见过、交流过,何人不能为这种魅力而折服?
他抬起头,定定看向对面之人。
阳光透过窗纱,薄薄地打了进来。
顾思远坐在那里,坐在那一团光里,而光却不能赢去他半分光芒,他整个人高贵漠然如神祇。
是啊,如果世间真有神仙,那个人本也该是顾思远。
他是这人间天子,人世唯一的帝王。
顾思远剑眉微挑:“沉云,怎么这般看朕?莫非对朕动心了?”
谢沉云抿唇一笑:“嗯,所以,陛下解开我的穴道吧!”
“……”顾思远很怀疑。
谢沉云又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那不然,陛下,临幸我吧。”
“……”顾思远。
是自己的智商退化了吗,他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身边人了。
谢沉云在软塌上跪坐起身,外袍随着他的动作落下。
透过薄薄的绢布中衣,似乎已经能想象出里面是何等绝美风景。
他微笑着,朝顾思远张开双臂。
顾思远脑中一嗡。
忽觉自己智商可能确实是退化了,否则怎会在冬日看见了灼灼桃花盛开呢?
下一刻,玄金龙纹宽袖一摆,“啷当……”不绝之声响起,矮桌连着杯盏茶壶等等,全部拂落在地。
只有停在窗柩上的鸣虫,看见了那纠缠在一起的长发,那猝然蜷缩起的白皙脚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