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成婚

三、

房间里, 谢长月抱着腿坐在破旧生硬的床沿上。

春水般的眸子轻轻眨了眨,他懵懵懂懂地就换了父母,虽然是自己决定要来了这里, 但谁料忽然般地就要定亲了。

他抢了别人的身份?

当初,难道不是因为他被迫要替人去死的吗,只是恰好幸运没死成罢了。

不过,谢家确实是待不下去了。

谢二对他有些血缘之情, 但更看中柳枝和她的两个孩子。

而柳枝因为那天山崖上选择沈长欢放弃他, 对他大概有歉意,所以平日根本就不愿意面对他, 尽可能当他不存在。

至于谢秋和谢冬兄弟, 对他就完全是敌意了。

谢长月细白手指揪着袖子上的线头, 忍不住琢磨,他娘当初让他替沈长欢去死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如果不喜欢他, 为什么要让他出世呢?他也并不一定非要投胎在她肚子里啊。

不知怎地, 他忽然想起昨午后在顾家墙外碰到的年轻男人。

那个是顾振吗?

是他未来的丈夫吗?

都说女人和哥儿长大成婚,就相当于第二次投胎,那他这次会投得好点吗?

谢长月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鹰隼般的眸子, 还有浑身那极为冰冷迫人的气势, 忍不住身体抖了抖, 真可怕。

比他往日在京城见到的那些年轻爷们吓人多了, 甚至比他的父亲叔伯们还要叫人惊心。

就在这时,谢家的小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喧哗。

其中有一人的声音, 有点像那日来过的媒婆。

谢长月想起,不久之前谢秋嘲讽他时说的话, 说顾振自幼跟沈长欢关系好,还不一定愿意娶他呢?

昨天他在院墙外,好像就听到顾家人有退亲的意思,这是来退亲了吗?

所以,就连投胎到那么可怕的男人家,机会也没有了吗?

谢长月伸手轻轻梳理垂到胸口的乌黑长发。

哎,真可怜啊……

“咔咔……”

半晌后,房门处传来了动静。

“长月,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外面传来柳枝的声音。

谢长月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去开门。

门开后,外面不只站着柳枝,还有满面笑意的媒婆,谢秋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看,脸上带着得逞又不甘的笑意。

谢长月没说设么,先请人进来坐下。

听了他们的解释后,谢长月眯了眯漂亮的凤眼:“顾家想换人?”

媒婆就是说好话的,连忙解释道:“这你们家也换了,顾家换也说得过去,而且那顾扬虽然比顾振差了点儿,但在咱们黄杨村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男儿,也在书院读书呢,听说明年开春也要下场了,到时你说不定还能当个童生夫郎呢……”

“哦……”谢长月淡淡应了声,没什么情绪。

就算条件再好的男儿,他在京城时也见过。

只是没想到,投胎还是要投胎,那可怕男人好像要被换了。

媒婆继续道:“再来,顾扬的阿父和爹亲,可是咱们村有名好脾气的人了,你嫁进去之后,立马能当家做主了。”

柳枝看谢长月面无表情,心里有些害怕愧疚,又想到沈长欢之前叮嘱她的话,连忙也劝道:“对,顾二两口子最是好人,还有顾扬你也见过的,高高大大、板板正正,是个好男儿,昨儿你去顾家院子外,不是见到他了吗……”

谢长月眯了眯眼。

哦。

原来可怕男人不是顾振,是顾扬啊……

就在这时,媒婆突然嘻嘻笑了起来:“我说呢,原来见过的,难怪扬小子很是中意你呢,来之前还特地塞给我一个东西,说是如果你同意了,就把这东西给你。”

谢长月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掌,干脆道:“那给我吧!”

见状,媒婆先是愣了愣,而后就捂着嘴大笑起来:“好好!不愧是伯府里长大的哥儿,这性子真是爽利极了,比咱乡下真强了百倍。”

柳枝也长长松口气。

媒婆笑完,见人手还摊开等着,连忙从怀里掏出个细布包着的玩意递过去。

接着,就乐滋滋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道:“哎呀,小年轻就是有情趣,那咱可回去跟顾家说了,顾家那边可着急着呢,等到成亲的日子,咱再来喝酒啊!”

柳枝起身送媒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谢长月坐在床上,打开手上的小细布。

一眼瞧过去,便能看出是个藤编的小狮子。

他以前在京城时,和沁水县君还算熟悉,曾经跟他一起去过景园的豹房,里面关了老虎、狮子。

这个狮子表情神态,可比豹房里面的可爱多了。

就是……这姿势设计有些奇怪,两前肢抬起,两后肢一前一后,好像是站不稳要摔倒一样。

他默默盯着小狮子腿下站立的石头看了一会,渐渐终于想起了什么。

这好像是重现了他昨天趴在墙上,被顾旸吓一跳,最后脚一滑摔下来的场景。

“……”谢长月。

他未婚夫这是故意送个礼物来嘲笑他吗?

这人不仅长相气势可怕,心思也可怕得很啊……

五月二十六,是最近的好日子。

这日天还未亮,黄杨村便热闹了起来。

村长娶孙夫郎,谢家嫁哥儿,两家都是村里的体面人家,平日迎来送往皆有礼数。

因此,几乎每一户都会有人前来祝贺。

顾家的院子更是早早就热火朝天。

虽然,等顾思远接了新夫郎回来,已经要到傍晚了,但是院里院外摆十几桌,这菜量也着实不简单。

天还未亮时,顾老太就带着儿媳、儿夫郎在厨房里“邦邦”地剁肉切菜。

顾思远也一大早就起了床。

他没有出门,站在窗下的书桌旁练字静心。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举大礼成婚,只愿今后不负他人、亦不负自己。。

等待的时间既漫长又迅速。

到了正上午,院里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一般乡下人娶亲,能有牛车接、穿一身红布、放串鞭炮,那就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但顾思远自然不能这样对待谢长月。

所以,他提出花钱雇顶小轿、再请个几人的锣鼓队伍。

因为换亲一事,顾家人心里多少有些愧意,再加上前段时间顾思远的办法,让顾二和木夏利用藤编在端午那天赚了不少银子,也上交了公中一半。

所以,经过思考之后,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还是同意了。

锣鼓起、鞭炮响。

奏乐的、抬着聘礼的、抬着红花轿的,再加上骑在毛驴上的顾思远,以及前来陪礼陪酒的顾家人,热热闹闹一行队伍就这么往谢家去了。

顾家院子靠近村头,谢家住在村尾,他们这一行倒是刚好沿村走一周。

家家户户听着动静,都凑到大门口看热闹。

“这谢家哥儿命真好,在伯府金尊玉贵过了十几年,这回村嫁人了,还能有这排场。”

“我家姑娘成婚,要有这一半,我都知足了,把女婿供起来。”

“哎,哪里敢想这一半哦,人的命啊,说不上来。”

“嗨,你们说这排场不得了,那哥儿指不定还看不上呢,我前回去京城的表弟家探亲,刚好碰上回成亲,那才是真的排场,第一抬嫁妆都进了婆家了,后面一半嫁妆在娘家都还没出府……”

“真的假的,那还得了?”

“我还拿这逗你不成,又不是我家的。”

“哎,排场这东西想想就算了,不过你们说这扬小子,平日咋没发现这他模样这么出挑啊,比振小子半点不差啊!”

平日里,顾扬总是沉默地低头避着人,村里人嘴上也只夸村长家的大孙子顾振,对他印象不深,基本可以说没有。

但这会儿,他一身大红色喜服,微扬着冷峻深邃的面庞,高大挺拔的身板,器宇轩昂坐在毛驴背上。

他不是顾振那种书生的斯文俊美,但却更另有一种压迫般真正的男子气概,教得不少围观的小儿女小媳妇都红了脸,忍不住纷纷在心中暗道,以前怎么不知道顾扬居然这样一副好相貌好人品。

顾思远目不斜视,跟在媒人的身后,进了谢家的院门。

谢家虽不如顾家是青砖院舍,但打理地干净齐整,给人观感不错。

此刻,院子里已经摆了数桌。

婚礼,又叫昏礼,意为黄昏之时举办的大礼。

一天的安排,基本就是新郎上午到新娘、新夫郎家,在这边和新娘、新夫郎的家人见面、吃饭喝酒;到了半下午,新娘、新夫郎的母亲就要开始哭妆,然后新郎就背着新娘、新夫郎上车架,在黄昏前赶到新郎家中行大礼。

顾家和谢家是同一个村子,时间自然不用赶,吃喝办事起来都很是松弛。

午宴席间,不少谢家这边的亲戚,要灌顾思远的酒。

一般这种时候,都会有自家兄、弟出来帮忙挡酒。

不过,顾家这边,堂兄顾振是有功名的人,旁人不敢灌,再加上他之前不知为何已经离席了。

而他三叔家的堂弟,那才十三岁呢,大人们也不好意思灌。

不过,顾思远自己解决了这问题,他话虽不多,但为人向来干脆,对敬酒来者不拒。

很快,便赢得了一大票好感。

尤其谢家人十分满意,这是儿婿在给她们面子。

不少家中有女儿哥儿的,也都拍着大腿。

以往只知道村长家有顾振这个金龟婿,现如今发现顾扬也是一等一好男儿,等来日若是科举也能中个功名,那就真是一点也不差了,而且顾老二一家还好相处,比起大房的李香桃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倒是便宜那外来的哥儿了。

而那外来的哥儿谢长月,正坐在铜镜前,接受别人打量。

他早早地换上了一身喜服,不用其他人动手帮忙,自己便将乌云般的长发用红发带绑得一丝不乱,露出姣白精致的面庞。

没有涂胭脂,也没有抹头油,只是在稍稍描了描细眉,点了口脂增些起色,整个人便如同桃花蘸水般动人。

媒人喜婆和来陪房的谢家亲戚,都止不住打量的目光。

这绝顶的相貌、这通身的气派,难怪外面那冷峻男子只是见了一面,便迫不及待要娶回家去。

大半天的热闹散去。

太阳渐渐往山头下坠去,黄昏将至,出门的吉时也到了。

随着锣鼓再度敲响,和喜婆的一声吟唱,谢长月的房门被打开。

哥儿与女子不同,是不用带头盖的,五月底天气已热,谢长月体质寒凉并不爱出汗,但脸蛋却被热气蒸得一片粉红,越发美貌不可方物。

院内看见了谢长月容颜的人,不论男女哥儿,都发出一连串的惊叹。

不过,顾思远是最先看到的,他脚步微动走到谢长月正前方,高大身影在瞬间挡去所以目光和窥探。

他微微弯腰,谢长月便立刻伏到他的背上,感受着身下的温热硬邦,不知怎地,忽然觉得手脚发软起来。

这时,鼻间忽地传来一阵冰雪新茶般的淡淡香气,一瞬间让他又清醒通透起来,只觉得哪里闻到过这味道。

但回忆一番,好像又从未接触过这般熏香。

顾思远脚步很稳,背着谢长月上了花轿。

一路吹吹打打,来时的一行队伍,又很快从村尾谢家到了村头顾家。

顾思远又将人从花轿上背下来,进了正堂。

顾家早已准备妥当,堂上坐着顾二和木夏,下摆着两个蒲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

顾思远握着谢长月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因为成婚,屋内比他第一次见时,多了不少摆放东西,衣柜、棉被也新打了。

谢长月看着这陌生的房间,眼里有些新奇、有些懵懂,却半点也没有新夫郎的娇羞。

这就是他之后要住的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