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席常月正感叹大还丹的神奇之处时, 忽地便听闻这样一句,他抬了抬脸,眼神中展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 似真的在思索要怎么偿还才好。

越则关侧眸望着他,视线扫过席常月微抿起来的唇瓣,那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将之唇色染成嫣红, 与略带几分苍白的面颊相衬更显醒目。

明明在面对他的那些师兄弟时,以及岐山上那祖孙三人都那样机灵,到他这怎么成了这样,越则关失笑, 遂打断席常月还要往下想去的思路。

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带着点无奈,“不要你还。”

说罢,越则关灵力扫荡开去, 将席常月肩头褪下一半的衣衫勾起,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便被掩下。

席常月偏了偏头,没有注意到越则关此时桃花眼中不自觉漾开的一抹柔色。

越则关的眸光落在席常月的侧颜上。

明明这小家伙并不欠他什么……怎么这么会招人疼呢。

思及此,越则关回想起之前青江提到的话, 再联系起来他是从天启宗外找到席常月, 若非当时他的神识感知到远处有灵力震荡, 也不会那么及时的把人救下。

越则关想了想, 还是直接开口问道:“先前你想去哪?”

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席常月思绪尚有些模糊,此刻又听见越则关的连番发问, 还未从上一个问题回过神又听到这一个, 他先是抿了下唇, 后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便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席常月把他退出天启宗一事说明后,道:“我本打算把东西拿去换取灵石,然后……”

说着,他看了眼越则关,眸光清澈透亮,对上后者的目光时弯了弯眼,接着席常月才继续往下说去,“然后再去找前辈……”

他已从青江那里知道了雾隐门的所在,自然便想着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就去一趟,不承想……

“您又救了我。”席常月最终低声说了一句,嗓音压得极沉。

不仅救了他,还治好了他。

那枚大还丹终究是用在了他身上。

席常月心间微微颤动着,只觉得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从胸腔涌入,带着令人眷恋的暖意,他垂着眼,浓黑的睫毛上下抖了抖。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而这样的体验,是前辈带给他的。

席常月不禁再度抬首,正好与越则关低着的眉眼撞个正着,四目相对间,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那你现在,要不要和我走。”

非常轻缓的一句话,像是哄小孩。

但是席常月确实被哄住了。

跟前辈走……

这个念头在席常月脑中徘徊,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须臾过后,席常月又闻见了自己的回答,像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听起来竟透着股轻松明快的味道。

“好。”

***

天启宗。

紫凌殿中,霍燃低沉的嗓音不复以往的清朗,显得有些暴躁,“我要去找小六儿。”

霍燃等人将席凯一行全都带回了天启宗,只因他们是唯一知道是谁带走了席常月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还伤了他的六师弟。

“大师兄,你要去哪找,”白陌连急忙接话,“我也要去。”

霍燃看他,“不知道。”

苏奕辙望向首座的陆璟之,后者此时正垂目看着桌案上的东西,神情专注,只是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见状,苏奕辙也跟着往桌案上瞧去,仅一眼他就看出了桌上那些东西——正是席常月留在洞府中的那些物件。

然而苏奕辙这随意地一瞥,余光中又猛地扫见一物,顿时知道了陆璟之因何皱眉。

只见那一应物件中,一个小小的储物袋瞩目。

是陆璟之从席常月平日佩戴的那一个宗门派发下来的储物袋中取出来的。

而那一个小的储物袋,恰好就是当初席常月等人去岐山秘境时,陆璟之所给。

小六儿没用师尊给的东西。

苏奕辙眼神微闪,再去看陆璟之的面色,后者容色似乎又沉了几分。

与苏奕辙想的一样。

陆璟之确实是因为这个储物袋而皱眉,同时,心底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发泄不出。

·

当初岐山秘境外,席常月接过储物袋的场景重现陆璟之脑海,他才恍然发觉。

原来那时席常月的举动中便透露出了迟疑。

这是为什么……

陆璟之想不明白,头脑倏地有些发胀、发闷。

为什么不用他给的东西。

陆璟之敏锐感知到,眼下他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似乎被这件东西影响,让他心底只觉发堵的同时,更生出了一股郁气。

这股郁气像是在促使着他,促使他同意霍燃的话,并与他一道前往——他想亲口问一问,自己的六徒弟到底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竟是连他给的东西都不要。

陆璟之不说话,让本就是在等着他开口的霍燃视线随之上望,三个徒弟齐齐看向陆璟之。

也是这时,霍燃同样看到了那个储物袋。

像是想到什么,霍燃开口,“这次小六儿交到执事堂的东西有许多,他应该……什么都没留。”

什么都没留,在这样的情况离宗,结果又遇上了席凯那些人。

霍燃越说,语气越低,似想到了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画面,他的表情也跟着暗了下来。

“师尊、”

霍燃正欲再度出声提出要离宗去找席常月,不料未等他张口,陆璟之已先他一步回答道:“好,为师与你同去。”

虽不知席常月如今到底身处何方。

但……总有办法找到人的。

陆璟之低眼,敛去眸底的神色。

找到他,再亲口问一问。

想罢,陆璟之将那些东西一一收好。

***

在师徒几人离开天启宗前来找他时,席常月已被越则关带着,往九曲山而去。

中途席常月已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身上四处的血渍也清理了一遍,只是衣物穿戴在他身上略大了些。

衣服是越则关给他的。

席常月将腰带束紧了些,越则关给他的是一件绯色衣衫,衣衫很薄,呈纱状,穿在身上亦十分轻盈,只是有些不像他了。

透过越则关那双清透的烟灰色眼眸,席常月看到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还从未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确实不太像他。

所以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席常月略感别扭地扯了扯袖口、拉了拉衣领,末了才去同越则关的视线对上,浅声开口,“前辈……”

越则关颔首,眸中含着笑,少顷缓缓道出一句:“太小了。”

这话一听就是在说他小,席常月没有反驳。

他就是小。

越则关见他眼眸转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遂也不继续打趣,带着人就要走。

却听席常月叫住他,“前辈,可否去一趟这附近的城镇。”

席常月解释,“我想、”

话音刚起了个头,席常月想将储物戒里的东西拿去换取灵石,然而无需他解释,越则关自然明白。

越则关看他一眼,忽然插口道:“本座补给你可好?”

席常月撩起眼帘。

旋即只闻越则关接着道:“你想要什么,本座都补给你。”

席常月唇瓣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越则关的指尖于空中虚晃两下,磅礴的灵力从这个微小的动作中倾泻而出,空间裂缝徐徐打开。

越则关的身影在前,空间裂缝中隐有光华流转,映在前方人的身上。

席常月看着,身前蓦地伸来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分明,每一根脉络线条都透着一股力量感,就这么朝他侧伸着,以一个环握着的姿态。

只要席常月抬一抬手,他的手就会被这一只手扣在手心。

越则关:“本座拉着你。”

席常月微顿,旋即缓慢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秒,带着微热的手掌将他的手握入了掌中,像是被一层暖意包裹住,随后是微微带着些力道地将他往前一拉。

席常月随着这股力量上前,偏头看着把他拉到身旁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越则关侧对着他的唇角微微挑了挑。

“走了。”越则关提醒他。

话落,席常月就被带着一同入了空间裂缝中。

·

空间裂缝并未直接通往雾隐门,像是有意带着人四处转转,在抵达九曲山时,席常月二人就停了下来。

而后继续是由越则关带着他,两人一道越过九曲山,行过连云洞,这才抵达了一处山谷,谷中隐约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隐没在山林之间。在南部有暴风雨

四下一片鸟语花香,处处透着芬芳的气息,席常月就这么跟在越则关身后,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过这片山林,入目便是一片飞瀑。

席常月从没有来过这里。

恰在这时,他回想起了青江的话。

想到岐山秘境那次取得万年邪苓草的飞瀑,席常月迅速捕捉到了关键。

难怪当时青江看到飞瀑后面别有洞天也不惊讶。

此刻,席常月望着那水帘,没有迟疑地看向越则关道:“我们到了?”

越则关转头回视他,“到了。”

席常月点头。

两人一路朝瀑布附近走去,又是越则关拉着他,后者以灵力划开了一道防护后,二人便径直穿过了水帘,先是一片黑暗盖入席常月眼中,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柔和的光晕。

席常月只觉那光晕越来越强,随后整个视野变得开阔,千里水帘后……又一村。

与方才的山谷、树林、飞瀑相比,此处更为开阔。

“这里就是雾隐门吗。”席常月怔了怔,看着四周的景物,忽然觉得传闻中的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话刚说完,前方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主人,主人——”

熟悉的嗓音入耳,席常月下意识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只见头顶绑着双髻的青江一溜烟从远处的一个小山丘跑下,挥动着手臂。

席常月顿了一秒,去看身旁的人。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青江唤前辈……主人?

越则关偏了下头,同他对视。

青江的声音由远及近,但是手臂摆动的弧度变小了,应是已经发现了站在越则关身侧的身影。

直到行至近前,青江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小可怜!”

席常月一滞。

这个称呼……

他还记得,当时前辈救下他时也是如此唤他的,此刻再听青江提起,耳根禁不住一热——这是什么称呼。

想着,席常月也顾不得后者如何称越则关了,皱起眉就看向青江,“什么小可怜?”

·

于青江看来,席常月总是不是被害就是在被害的路上,所以他是小可怜。

因而在席常月说完后,青江挺直了腰板,指着他道:“你啊,你就是小可怜。”

席常月见他来劲,眉皱得更紧。

越则关看了看他,接着扫了青江一眼,后者立马蔫儿了。他还记得刚才自己叫漏嘴的事,这会不敢再出头了。

“走吧。”越则关道。

见他开口,席常月也不同青江计较了,跟着往前走去。

青江则是在越则关开口的一瞬,立时只觉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跑了,眨眼就没了踪影。

席常月看着青江蹦蹦跳跳的背影,似若有所思。

正当他重新思索起那句‘主人’的含义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席常月顿了片刻后转过头,越则关也正看着他,蓦地开口道:“不能叫?”

闻言,席常月正想开口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只听越则关接着开了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烟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席常月此时的身影,“小可怜?”

语调稍稍扬了扬,带着些微调笑的尾音,话语却透着股别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