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结束了？”不等席常月回话，裴青先一步开口。
他并未在意方才席常月说的什么、确实是自己太吵，此刻裴青更加关注的是论道结束，说话时的语气中明显含着几分低落。
只因这意味着他将随师尊回宗。
席常月算算日子，论道已有七日，是该结束了，他瞥一眼裴青，旋即站起身往洞府外走出。
霍燃就等在外面。
淮言仙尊唤的是他座下弟子，裴青不好跟着，离开席常月的洞府后就去找了鼎钰仙尊。
若他没猜错，他们应当是今日回宗。
席常月则同霍燃一道朝主峰上的大殿行去。
路上，霍燃许是也听到门中将那日洪济峰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是胡说，小六儿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不待席常月应声，霍燃锋利的眉峰一扬，“稍后我便去将此事解决了。”
身为掌门的首席大弟子，霍燃自是有这个权力，在他看来那些传言皆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霍燃自来雷厉风行惯了，在有关席常月的事上更是毫不含糊，换作往日席常月早就笑开颜同他道谢、师兄弟二人定会好一番兄友弟恭。
然席常月却只是微微颔首，“哦，本来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大师兄要如何解决？”
霍燃也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顿，道：“禁止再有人于门中传播谣言。”
听他一副大有要和自己商讨的架势，席常月连忙打住：“全凭大师兄做主。”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人如何传言。
席常月甚至想，若他现在真的有那个本事、借着切磋之名跟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打一场倒也解气。
但是现在……
席常月眼眸一暗。
霍燃见他如此便不再继续，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不过想到这次历练落选一事、觉得也许小六儿是真的想要下山看看……
思及此，霍燃兀自垂眼沉思一阵，倏地想到什么眸光微亮、心中下了个决定，末了转头去看席常月。
席常月还在琢磨着要不要闭关一段时日突破一下修为、毕竟他现在的实力远不如七年后，因而并未注意到霍燃的注视。
霍燃没打扰他，想着稍后再告诉席常月不迟。
·
主峰大殿中，苏奕辙、白陌连早就到了，霍燃同席常月姗姗来迟。
一看到二人入殿的身影，白陌连便已跳起来朝他们招手，“大师兄，六师兄！”
淮言仙尊座下共七名弟子，除去尚在外历练的三弟子四弟子，排名第五的那位则因醉心制丹转而拜入了含丹峰离曜真人座下。
淮言与离曜本是同门，只因潜修的方向不同，得知弟子另有志向、淮言并未阻拦，任其入了含丹峰，即使后来收了席常月入门也还是将之排在第六。
而白陌连是他最后收下的弟子，亦是关门弟子。
席常月是一年前与裴青一道被各自家族送来天启宗的，故而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不过他刚入门半年，白陌连就作为关门弟子被收了进来，两人入门时间相差不算太多。
席常月甫一入殿便听到白陌连开朗活泼的声音，心道难怪小师弟是那本书所写的主角。
当初他的脑海被塞入有关书中剧情时意识太过模糊、只来得及捕捉到自己身死之由的部分记忆，大抵只知不管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亦或是同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都爱慕小师弟。
若不是自身足够优秀，想必也不会引得这么多人倾心，想到这里，席常月后知后觉补充：差点忘了，师尊好像也对小师弟尤为宽待。
席常月思绪翻飞，脚下的步子却是分毫不乱，缓缓随霍燃一起踱步到了大殿中央，刚刚站定，一侧的白陌连眼尖瞥见了内殿中走出的那道身影，高声唤道：“师尊！”
话落，席常月也循声跟着看了过去，师兄弟四人齐齐望着一个方向。
***
淮言仙尊，天启宗首座，年少成名，曾诛妖邪万千，受尽众人爱戴，自执掌天启宗后便鲜少现于人前，其为人淡泊高雅、如雪山之巅最澄净通透的一捧寒雪，可望而不可即。
最主要的是……
席常月眸光微颤，就见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朝几人款步走来，只着一袭简单的银白长衫，容色冷峻地目视前方。
他的一经出现、仿佛令空气都寒了几分。
淮言仙尊，修的是无情道。
“师尊论道已有七日，弟子也有七日未曾见到师尊了。”
白陌连嘴上一刻不闲，盯着走来的淮言仙尊，立时撒娇般说道。
也就是他这嘴甜的性子，才引得师尊对他那般宠爱有加吧，席常月想。
果不其然，在旁人眼中向来清冷的淮言仙尊亦不吝给出自己小弟子回应，“这七日可有好好修习心法？”
“啊……”白陌连脸腾地一红，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显而易见是偷懒了。
见小弟子如此，陆璟之眸底隐现笑意，却没有出言苛责，接着将目光略微一扫，落到今日看起来格外沉默的席常月身上，“小六儿心法修炼得如何了？”
突如其来被点到名，席常月抬首，余光瞥见白陌连也眼巴巴看向他，席常月不禁回忆起上辈子陆璟之论道结束后召他们几个师兄弟前来时的场景。
当时陆璟之也问了相类话题。
而他因为小师弟的这个眼神，撒了谎——不能参加历练的席常月独留在天启宗自然少不得修炼，他对药理实在没有兴趣，就算落选也只是选择在修炼上加倍用心。
所以，席常月在听到陆璟之提问自己时，只说自己也偷了懒但多看了几篇丹方，如此又引来陆璟之考教丹方。
如今时过境迁，席常月不想多事，便无视了白陌连投递过来的眼神，如实道：“有些精进了。”
霍燃暗暗点头。
小六儿近日确实用功，整日都待在洞府中，思及这点、他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苏奕辙扫了眼席常月的侧影，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席常月对此没有半分察觉，就算发现了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与陆璟之因修无情道故而冷漠下来的心性不同，苏奕辙才是那个真正冷到骨子里的人。
从里到外。
席常月深知这一点。
·
而另一边，得到席常月肯定的答案，白陌连默默收回了看向六师兄的目光，心中不知为何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他看向六师兄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两人前后被师尊提问，会担心自己被比下去也实属应当，白陌连没再继续纠结。
陆璟之对此则是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冷漠的面上一时冰雪消融，他道：“是吗，让为师看看。”
这是要测验席常月实力是否有如他说的那般、确实精进了。
席常月敛眸，长睫将眼底的阴霾掩去，把那抹抗拒神色藏得极好。
他并不想被陆璟之触碰。
以前或许不明白，但他现在清楚了，陆璟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常月不想靠近他，却又不得不伸出手去。
陆璟之顺势探出两指落在席常月露出的皓白腕间、送入一丝灵力，眼神从最初的淡然转变成了赞赏，“好。”
席常月待他收手，正要将自己的手撤回，却见陆璟之手腕微转、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又近了几分，为他将拉上去的袖摆一点点整理好。
“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筑基了。”陆璟之温声道。
凡修士成功引气入体后就可以开始修炼，修为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其中练气共分九层，另外则各自分为四大阶段——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
每一个阶段想要越过都犹如隔着一道天堑。
如今修真界灵气匮乏，修士修炼也变得愈发艰难，能够突破的又有几人，越到后面就越是难以突破，而整片墨初大陆已有千年未出过化神期大能了。
这也是为何七年后席常月才堪堪到达金丹后期就可参与竞选天启宗长老之职的原因所在。
但他眼下入宗不过一年就快筑基，只是因为他出身于修真世家、自小修习罢了。
不过席家算不上什么大世家，因而席常月并没有修习到什么高深的法术。
再者，席家人早就看出席常月根骨奇佳、打算把他送到大宗门中修习，所以一直没有修炼心法，席常月来了天启宗后才算真正的入了道。
但尽管如此，席常月的天赋确实出众。
听到他快要筑基，霍燃比席常月本人还要高兴，“真的吗？小六儿真棒！”
霍燃沉沉笑了声，“既然小六儿将要突破，不若这次下山就让他与我一道去，师尊看如何？”
说完，霍燃偏头去看席常月。
席常月一滞。
回忆上一世，这次下山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只知大师兄离宗了许久，对于霍燃要做什么席常月是不好奇的，但是下山却令他心中一动。
陆璟之沉吟，苏奕辙也在听霍燃说完后看向他，不由挑了挑眉。
白陌连想问什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少顷，只见陆璟之视线从师兄弟四人身上划过，“也好，你们师兄弟四人明日便一道下山吧。”
听到自己也能一起，白陌连瞬间安分下来，霍燃拧起了眉，苏奕辙则无甚所谓。
席常月却是心脏狂跳了一瞬。
下山……
离开天启宗。
***
霍燃要下山，原是因北海有妖物作祟。
此事各宗内部都收到了消息，陆璟之便打算派霍燃去降妖。
霍燃如今修为已是金丹中期，出门在外也鲜少会碰到他不敌者，所以陆璟之很放心将此事交给他。后见他要带上席常月，便也顺势让苏奕辙和白陌连一并跟着去。
席常月得知北海有妖时有些诧异，却也没多想。
既然上辈子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翌日。
师兄弟四人相约在紫凌峰峰脚处汇合，席常月刚收拾好东西踏出洞府，就见霍燃正拎着两个不知装了些什么的大包袱在他洞府外等着。
恍惚间，席常月似看到了曾经的大师兄，上辈子对方亦是这般，对待师弟耐心温和……出现在洞府门前等候之类的事情并不奇怪。
霍燃此人。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此刻洞府外的霍燃看到他，朝他一笑，上辈子的记忆与现在的重叠。
席常月猛地回想起最后一次，大师兄对他下手的模样。
那截然不同的眼神。
充满了对他的冷漠厌恶与鄙夷……
“小六儿，过来，帮我拿一个。”与此同时，霍燃同席常月高喊一声，远远便对着他举起左手上的包袱晃了晃。
席常月顿了半晌，朝霍燃走了过去。
待人走近，霍燃笑着将包袱递向席常月，却见后者于他身前止步，并未伸手接过他递去的包袱。
霍燃：“怎么了？怕太重？不重的。”
语罢他又掂了掂，同席常月说明里面都是些瓜果吃食，是霍燃专门为他准备的。
最近小六儿总不喜欢理人，他就想着准备些东西送他，还有一个则是要给小师弟的。
不能厚此薄彼。
霍燃怕席常月不肯收，便想先骗他接过，末了解释：“若是嫌麻烦，放入你的储物袋也可，你就帮我拿一个吧。”
如此好说歹说，跟在其他弟子眼中威风凛凛的大师兄相去甚远，席常月盯了他半晌。
霍燃正满心期待等着席常月伸手，然后他再告诉席常月这是送给他的。
然而下一瞬，却见席常月似是嫌弃地扫了他手上的包袱一眼。
接着，一句惊人之语钻入霍燃耳中，“你没手？”
说完话后，席常月没去看霍燃反应，轻飘飘走过他身前、朝山下行去。
如今。
他是半点都不想再同对方沾上任何瓜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