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啪——”

叶谦手里拿着的毛笔应声而落, 重重的砸在了书桌上面,笔尖在宣纸上氤氲开了一大滩墨迹。

好好的一副字,就这么毁了。

叶谦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云励寒, 语调中下意识带上了一抹父亲的威严, “这就是你和为父说话的态度?!”

云励寒低头轻笑了一声,眼神却极冷,带着些许的嘲讽。

他没有直接回答叶谦的问题,反而是挑起了另外一个话峰, “父亲以为, 我们应当如何?”

云励寒的声音不急不躁, 娓娓道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叶家能够有今天这般的光景, 并不是因为帝王仁慈, 只是叶家的先祖太会审时度势。”

“叶家百年来从未参与夺嫡之争, 才可以安稳的过渡到如今,那三千的羽林卫,究竟是帝王给予叶家的保障, 还是观察叶家是否起了异心的强有力证据。”

“想必父亲心里也是一清二楚。”

随着云励寒的话音落下, 叶谦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云励寒所言皆是事实, 这三千的羽林卫, 就宛如是刀子一般垂直的悬在叶家的头顶, 随时都有落下来将他们刺得头破血流的风险。

因此, 他一直谨小慎微, 在朝中从未与任何一个皇子有过接触, 那些隐隐暗中试探的信号也全部都被他挡了回去。

但是……

叶谦眉心紧锁, 向来温润的眼眸当中透露出几抹冷厉来,“叶瑾年的存在,就注定了叶家和皇室有了牵连。”

叶谦的想法不言而喻,大魏王朝兴盛了百年,既无外忧又无内患,别说什么干旱水患瘟疫等等大型的灾难了,就连落草为寇的土匪都已经彻底的消亡不见。

他们一众武将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在朝堂之上几乎成了不断被边缘化的透明人。

叶谦迫切地想要家里出现一个于读书一事上有天分的子嗣,能够带领着叶家由武转文。

原本的叶祈年就是全家的希望,但是他却患有先天的心疾,随着读书的深入,身体的情况也是每况愈下,一年基本上大病小病不断。

这也是原主如今已经十九岁,却还依旧未曾下场考科举的原因。

——春闱恰在春寒料峭之时,就算是身体康健的正常人都有可能坚持不住,更何况是患有天生心疾的原主呢。

叶夫人担心自家儿子直接在三天的科举考试中嗝屁了,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前去考试。

于是,明明叶家能够由武转文的希望就在眼前,却偏偏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这么多年以来,叶谦也对自己大儿子的身体无法参加科举一事习以为常了,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彻底的放弃了依靠叶祈年带领叶家转为文臣的希望。

但是,突然发现叶瑾年原来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一事,又让叶谦的心里燃起了新的希望。

——或许,可以扶持叶瑾年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

从龙之功,绝对比他们依靠自己的实力一点一点的爬上去,要来的迅速的多。

他之所以同意云励寒处理了连翘,也不过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夜长梦多罢了。

而现在,叶瑾年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疯子,还是一个满头白发,苍老宛如行将就木的百岁老人一样的疯子。

叶谦仅剩的唯一的希望,彻底的被云励寒给破坏了,也难免他会如此的生气。

“呵~”云励寒注视着震怒的叶谦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轻地笑了一声,仿佛将叶谦的全部小心思都看得极为透彻。

似是讥诮,似是嘲讽。

叶谦感到自己的威严被挑衅,露出几分凌厉和冰冷来,“你笑什么?”

云励寒淡淡瞥了叶谦一眼,丝毫不在意他的愤怒,只是微微颔首,“我笑父亲您想的太过于天真。”

云励寒在叶谦瞪大了的双眼的注视下,踱步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动作显得格外漫不经心,“您以为,您这么多年对于连翘和叶瑾年的忽视,他从未记挂在心间?”

“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内心所思所想绝对不是要嘉奖于父亲您,恐怕他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叶府了吧……”

“我未曾忽视过他!”叶谦急忙地反驳道,“其他府里的庶子过活的生活是怎样,叶瑾年的生活又是怎样?他长了眼睛,难道看不出来?”

“他该有的东西,我从未落下他一样,就算连翘一直不同意他去官学念书,我还专门替他请了夫子,这么多年,我可曾亏待他一丝一毫?”

“啧,”云励寒微微叹了口气,带着怜悯的目光,“所以说,父亲您太天真了一些。”

“您内心如何想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瑾年是如何以为的。”

云励寒残忍的打断他的幻想,“父亲有眼,应当是能瞧的见,叶瑾年可曾对父亲有过丝毫的敬重之意?”

“在他看来,我与他叶瑾年在这个叶府里享受的待遇截然不同,这便是父亲您对他有所亏待,而连翘被您无情的抛弃在后院,更是让他心生怨恨。”

“更何况,在父亲看来,解决了连翘不过是为了以防后顾之忧,但在叶瑾年的眼里,连翘却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父亲又怎知,他不会因此事而彻底怨恨上叶府?”

云励寒的话戳中了叶谦从未想过的盲区,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此刻似乎是有了一丝苍老,他喃喃的说道,“叶瑾年……他当真如此想?”

云励寒轻轻叹了一口气,“是与不是,父亲一探便知。”

叶谦的眼中头一回出现了茫然之色,“我难道……真的做错了?”

“不,”云励寒徐徐吐气开声,“父亲并未做错。”

人性本就自私,叶谦能够为一个设计了他,破坏他与叶夫人感情的丫鬟所生下来的不被期待的儿子做到如此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只不过,有些人的内心却从未满足过而已。

叶瑾年只愿意相信他所认为的,只愿意看到他所在乎的,对其余人所有的示好都视而不见。

所以苦苦追寻了心里没有他的公孙婉这么多年,而忽略了从一开始对他展露笑颜的叶汿年;死守着内心对于连翘的孝道,不去看对他仁至义尽的叶谦;盲目的想要从各个方面都远超于叶祈年,却从未意识到,只在身体方面,他就胜了叶祈年一大半。

人心不足蛇吞象,造成如今的结果全部都是他咎由自取。

叶谦用极为深沉的眼光注视着眼前似乎是早有计划的青年,“那你说,叶府究竟该何去何从?”

“交给我,”云励寒语调平平,轻描淡写,“不出十年,大魏江山,皆可掌握。”

“你说的简单,”叶谦带着仿佛是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云励寒,“就凭你的身体,你让为父怎么相信你?”

青年低沉的嗓音传出,“那就是父亲您自己的问题了。”

叶谦一时间竟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恍惚之间,他对上了青年湛湛的眼眸,那双深邃幽暗的黑眸中,映着一抹掷地有声的光。

不知怎的,叶谦感觉自己有些魔怔,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就这般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云励寒的话。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随便你去怎么折腾吧。”

反正本就抱着叶家无法由武转文的想法,无论如何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

叶谦定定的凝视了云励寒半晌,“需要我配合些什么?”

云励寒微微扬起唇角,他笑得很好看,也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叶谦差点心脏骤停,“父亲还是抓紧时间和母亲再生一个弟弟吧。”

“我这辈子,是不欲成亲生子的。”

“啪——”

随着一道巨大的声响,实木做的书桌应声散了架,叶谦几乎是怒火冲上了头皮,若不是还顾及着云励寒的身子不好,恐怕这铁掌就已经挥在了他的身上,他嘶吼出来的声音几乎快要震碎人的耳膜,“你再说一遍!”

云励寒坦然对上了他的眸,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诚恳和真挚,“父亲如今尚且年轻,还是趁早再生一个比较好。”

“逆子!逆子!”叶谦几乎被气得快要背过气去,声音中带着愤怒的嘶吼,他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云励寒,“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云励寒不闪不避,甚至是没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语气十分漠然,“当然知道,还请父亲息怒,为此等小事气坏了身子,可是万分不值当的。”

“小事?”叶谦都快被气笑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愿意成亲生子,他叶家都要绝后了,云励寒竟然还以为这是小事!

“所以我说,让父亲再生一个。”云励寒温言笑道,“我这里有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父亲可否愿意一试?”

叶谦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几乎已经是恼羞成怒了,指着大开的书房门,“你给我出去!”

他径直唤来了候在门口的童子,“将世子爷给我带出去,短时间内,我不想再见到他!”

两名童子左右立在云励寒的身侧,毕恭毕敬地说道,“还望世子爷不要为难小人。”

云励寒一挥衣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踏出书房的一瞬间,转头望向了叶谦,“父亲可还需再考虑一番?”

“啪——”

云励寒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的应答,只剩下一道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巨响。

云励寒看着紧紧关闭差点撞上了自己鼻子的书房门,含笑问道,“父亲当真不需要我的方子?”

紧接着,伴随着一道瓷器被重重砸在地面上的脆响,是叶谦怒不可遏的吼声,“给我滚!”

——

一年后——

时候正是初秋,主院里红叶落了满地,晴空万里无云,天气不凉不燥,叶谦在产房的门前来回不停地跺着脚。

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痛苦的嘶吼,细细密密的冷汗不断的从他额角冒起,向来威严的叶谦,此刻竟是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乱了阵脚。

“哇唔——哇唔——”

忽然的,一道婴儿的哭声响破天际,稳婆抱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襁褓推开了产房的门,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伴随着打开的房门一同弥散出来,但那稳婆的面上却充满了喜悦。

她将手里的襁褓递给了叶谦,“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是个小公子呢,母子平安。”

“夫人有些脱力,现在睡下了,稍等片刻国公爷就可以进去探望夫人了。”

“好!好!好!”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在怀里,叶谦径直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他直接大手一挥,“赏!叶府所有的下人,全部奖赏半年的月俸!”

刹那之间,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但脸上却全部都洋溢着喜悦的表情,“奴婢/小人谢国公爷赏赐。”

“啧,”云励寒看着因过分的喜悦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成了一朵花的叶谦,缓缓发出了一道感叹,“果真是口嫌体正直。”

9527也在一旁调笑着,“这叶谦也真的是,说什么自己年纪大了,不愿意再生,这看到刚出生的儿子,还不是心里乐开了花,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老管家连声的高喊,“中了!中了!”

“喜事,大喜事啊!”

管家脸上老泪纵横,“老爷,夫人,大喜事,世子爷中了,中了状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