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阳光穿透重重叠叠的云层, 从天际洒向人间。
江城中学门口侧边的榕树下,站着一白衣黑裤的青年,黑色的迈巴赫安静地停靠在他的身后, 雪白的衬衫映托着他干净清爽的面容。
青年身形颀长, 面容冷寂, 是时下无数少女们最喜欢的模样。
青年微微抬起头,细碎的发丝顺势向两边滑去, 露出他光洁的额头,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幽深如千年古潭般的眸子。
而在青年背后不远的地方,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在四处张望, 她两只手不断的交织揉搓着,浑浊的眼眸里是一种满带着欲/望的渴求。
突然间, 两道似银铃般清脆的女声响起,“哥!”
紧接着便是两名青春靓丽穿着校服的少女向着青年跑了过来。
她们一婉约一灵动, 宽大的校服并未曾遮挡她们姣好的容颜, 脸颊上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笑容,是正值青春活力的模样。
孟菲满头的乌丝被一根橡皮筋尽数扎在了脑后, 走路的同时马尾一甩一甩,温婉又不失俏皮,常年练舞使得她腰细腿长, 是学校里不少青春少年心目中的女神。
云安安一头齐耳短发, 此刻的她早已脱离了当年的瘦弱,因着小时候的经历,缺乏安全感的云安安被云励寒扔去了练武, 此刻不过十六岁的她, 却已是将跆拳道各个比赛的奖杯都拿了个遍。
云安安和孟菲一人抱住了云励寒的一只手臂撒娇。
云安安从始至终都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 虽然对于云励寒能够来接自己放学这件事情也感到非常的高兴, 但关心哥哥的话也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们放学呀?”
“实验室里现在不忙吗?”
云励寒并未像云安安那般按部就班的念书,十二岁时进入了江城大学的少年班,如今十七岁的他已经是博士在读,攻克国家信息安全方面。
不同于云安安的细声询问,孟菲张口就是打趣,“我可是好久没见到你这个大忙人了,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云安安瞪了孟菲一眼,“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孟菲回头冲云安安吐舌头,“略略略,有本事就用你学的跆拳道来打我啊。”
也许是因为在那六年暗无天日的光阴中,是云励寒将她拉出了沼泽,无论对外表现得多么强大的云安安在云励寒面前始终都像个小孩一般。
而对外温婉淑良的孟菲,却无时无刻不在云励寒面前展示着她调皮的一面。
对于两个妹妹截然不同的性格,这么多年云励寒早已习惯,青年仿佛是一幕戏剧之外的旁观者,任由两个姑娘吵闹游玩,他始终眉目清冷,不急不缓。
等二人吵累了,有些口干舌燥停下来的时候,云励寒才轻声开口,“累了?”
云安安和孟菲四目相对,随后又同时撇过了头,异口同声地答道,“才没有!”
云励寒莞尔,“不累的话,可以继续吵。”
反正现在贺书源和贺听琴两兄妹还没有出来,杜鹃也还未曾见到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儿子,他有的是时间。
“不吵了,不吵了。”
孟菲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云安安,“哥每次都不帮我。”
“略略略~”这次轮到了云安安吐舌头,小姑娘高傲的扬起头颅,语调中满满都是欣喜,“谁让哥哥最爱我。”
突然,一直被云励寒留心着的杜鹃急匆匆从榕树后冲了出去,径直拦在了一对少男少女面前。
杜鹃双眼闪着泪花,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贺书源,整整十年的期盼,渴望与思念,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作了晶莹的泪滴,汹涌的眼泪就像是那泄了闸的洪水一般,不停地从杜鹃的眼眶中蓬薄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哥,我害怕!”贺听琴大叫了一声,死死地抓住了贺书源的胳膊,眼前这个中年女人的眸光让她感到心惊胆颤。
贺书源忙将贺听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对着杜鹃怒目圆视,“你是什么人?拦着我们干什么?你再不走开,我要报警了。”
贺书源望着杜鹃的眼神全然都是陌生,那样淡漠,甚至是带着隐隐忌惮的眸光深深地刺痛了杜鹃的心,她只觉得仿佛是有一把刀绞向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感到痛不欲生。
明明,明明在她入狱之前,她还是隔三差五的去探望一下这个儿子的。
明明,明明儿子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的。
可是,不过才十年的光阴而已,她的儿子就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当年若不是她狠下心来,将贺书源和贺家的那个孩子交换,就凭贺书源那先天的心脏病,他就活不到今天。
她并不后悔当年的一念之差给她带来了十年的牢狱之灾,只是后悔在坐牢之前未将她的亲生儿从贺家认回来。
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和后悔当中,思念无时无刻不蚕噬着她的心脏,她几乎快要在身不由己的生活里被逼疯。
杜鹃刚从监狱里出来时,一个不认识的男孩递给了她一个信封,那里面没有任何的言语文字,只是贺书源与贺家父女三人在一起幸福快乐生活的照片。
在十年身不由己的日子里,唯一支撑着杜鹃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她入狱前与贺书源短暂相处的时光,她千千万万次的描摹过贺书源的一颦一笑。
可是,杜鹃从未见过贺书源在自己面前笑的那般开心快乐过。
原本她以为他的儿子只是不苟言笑罢了,但在看过那些照片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她这个既没钱又没能力的母亲带给儿子的,只能是羞辱和嘲笑。
或许十年前的杜鹃还能够忍住不出现在贺书源面前,只是偷偷的观察着他的幸福,但经历了牢狱之灾的杜鹃,她的思想早已不复从前。
在杜鹃看来,她之所以会坐牢,就是因为贺家人发现了她交换了两个孩子的事实。(当然,这是云励寒误导杜鹃的。)
所以贺父贺母算得上是杜鹃的仇人,而贺书源完全忘记了她这个母亲,更甚至是在贺父贺母的面前承欢膝下。
这完全就是认贼作父!
是让杜鹃完全无法忍受的事情。
原本她还是抱着些微的期待的,但现在,贺书源那般漠然的神情,彻底浇灭了杜鹃内心的最后一点希望。
杜鹃也不在乎是在学校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了,她愤怒的大喊,甚至是有些歇斯底里,“贺书源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这十年来受尽了苦难,都是为了谁?!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认我的话……”
贺书源几乎是瞳孔地震,明明是五月份初夏的天气,他却偏偏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动作几乎是比脑子还要迅速,贺书源大踏步上前一把捂住了杜鹃的嘴,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般大吼出声,“你闭嘴!”
如此狰狞的面容出现在贺书源的脸上,将贺听琴晴吓了一大跳,长了这么大,她从未见自己的哥哥如此愤怒过。
贺听琴掏出手机就要报警,“你这个疯女人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马上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杜娟几乎对“警察”两个字ptsd了,她疯了一般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捂在自己嘴巴上的贺书源的手给掰开,挥舞着手臂就向着贺听琴的脸上扇去,“哪里来的贱丫头!”
贺书源急忙伸手去挡,但杜鹃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又起身那么好拦的,贺书源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顷刻间就像发了面的馒头一般肿了起来。
杜鹃也有些懵了,虽然内心扭曲不堪,但对儿子的爱意还是占了上风,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贺书源的手臂,“你怎么样?痛不痛啊,我不是故意的……”
贺书源痛得有些呲牙咧嘴,却只能强忍着痛意,“我没事,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们换一个地方。”
“哎!好,”杜鹃急忙答应下来,儿子既然愿意跟她说话,那说明心里就还是有她这个母亲的。
贺书源将来家他们放学的司机打发离开后,带着杜鹃一起打了个出租车。
云励寒带着云安安和孟菲两人跟上了他们。
高档的西餐厅里,杜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格格不入,从踏入这家餐厅的一瞬间,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脚似乎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不知道该怎样安放。
贺书源借口说贺听琴的衣服脏了,将她打发去了卫生间,整个人漫不经心地窝在椅子里,带着那种淡漠的眸光看向了杜鹃,“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在贺听琴起身的同时,云励寒给云安安和孟非都点了她们喜欢吃的东西,“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会。”
“走吧走吧,”云安安故作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哥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忙个不停。”
云励寒轻轻笑了笑,“我马上就回来。”
青年迈开长腿向外走去,一路上穿过无数的小包间,步履几乎生起了风,在卫生间前面一个拐角处猛地一个转弯,手臂扫过了一名女生的胳膊。
“走路不长眼睛吗?”贺听琴怒气冲冲地看着那个撞了她的人,但在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质问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贺听琴猛然间拽住了云励寒的袖子,“你到底是谁?你和我爸爸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的长相和他爸爸年轻的时候那么的相似……
云励寒眉毛微蹙,“你认错人了吧?”
贺听琴不依不饶,“你不许走,必须给我说清楚!”
云励寒脸色微沉,望着贺听琴的眼神冰冷无比,“这位小姐,还请你自重一些,搭讪也不是这样搭的。”
“噗——”9527忍不住笑出了声,“大佬,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神识化做手指猛地给了9527一个脑瓜崩,“闭嘴。”
贺听琴怎能忍受这般的污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云励寒眸光低垂,望向了贺听琴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既然如此,还请小姐自重。”
贺听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你说谁是流氓呢?”
云励寒神情不变,依旧是淡漠的嗓音,“不是最好。”
贺听琴气极,“你等着,我马上就打电话叫我哥过来收拾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你拽什么拽……”
贺听琴在包里翻找了一遍,却未曾发现自己的手机,她这才想起来,手机刚才被她放在餐桌上了。
等她想要继续跟云励寒争辩的时候,却发现不过是她找了个手机的功夫,云励寒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贺听琴忍不住剁了剁脚,“那个人肯定是爸爸的私生子!”
她现在必须赶回去告诉哥哥,哥哥马上就要进公司了,绝对不能让那个私生子抢了哥哥的股权!
而这一边,面对如此冷淡的贺书源,杜鹃嘴唇颤抖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想要质问贺书源是否真的认贼作父,将那个害她蹲了十年大牢的狗男女当做了亲生的父母。
还想要质问为什么贺书源明知道自己才是她的亲生的母亲,却这么多年始终对她不闻不问,想要质问贺书源到底知不知道当她看到跟她住在一起的狱友每当有亲人来探监时,她的内心是有多么的羡慕。
可是话到了嘴边,杜鹃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先说哪一个好,虽然眼前做的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但两个人之间却横跨着一条名为十年的鸿沟。
然而,贺书源却丝毫不曾理解杜鹃心中的犹豫,见杜鹃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她没有想好到底要敲诈自己多少钱。
贺书源微微叹了口气,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我现在全部都给你,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我筹到了钱之后第一时间打给你,但是,请你不要再来学校找我了。”
贺书源冰冷的嗓音衬托着杜鹃方才的犹豫全然成了一场笑话,她带着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贺书源,“你……你不认我这个妈妈吗?”
听到这话,贺书源冷嗤一声,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万分好笑的事情,唇边扬起了一抹极致嘲讽的笑容,“认你?你让我拿什么认你?”
他满含挑剔的目光将杜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冰冷的嗓音仿佛是淬了毒的匕首一般,深深地扎进了杜鹃的心里,“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这都是从哪里捡来的地摊货?你全身上下所有的钱加在一起,连我们今天点的这一个牛排都买不下来,你让我认你?”
“可是……”杜娟几乎是泪流满面,声音中布满了痛苦和悲伤,“可是你就是我生的呀,我是你妈呀!”
“我宁愿没有你这样一个妈。”贺书源冷静的仿佛是一座没有情感的雕像,“既然你当初选择了把我换到贺家去,那你就该要做好我一辈子都是贺家孩子的准备,我长大了,马上成年了,你现在要来认我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不觉得这十分可笑吗?”
杜娟几乎是泣不成声,“我……我当年就是一个医院的保洁,我一个月的工资连给你的一罐奶粉都买不起,我如果不换的话,以你当时生病的身体根本就活不下来!”
“怎么,”贺书源冷嗤一声,“我应当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你当年做的事吗?”
“可无论如何,你都摆脱不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事实!”杜鹃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贺书源正准备开口嘲讽,却突然一道满含着不可置信的颤抖的嗓音闯进了贺书源的耳朵。
“你们在说什么?”
那是着急赶回来的贺听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