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新没有几天就回到了伏羲院, 在门口接他的人是贺长生。
贺长生面无表情,拿着扇子摇了摇, 今天值班守门的弟子时不时瞄贺长生一眼, 诚惶诚恐。
“大师兄,您坐吗?”值班弟子心疼地看了看自己坐着的凳子,准备让出来。
“不必了, 门口这张凳子,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我是不会用的。”贺长生立刻就拒绝了。
“哦。”但是贺长生在旁边, 很容易让人坐立不安。
“茶呢?”
“不渴。”
“掌门呢?”
“小贱人在忙。”
看贺长生叫林见小贱人,守门弟子大胆求问:“掌门得罪你了?”
“哼。”贺长生大力用扇子扇风。
看来是的。
弟子说:“不能怪掌门, 大师兄你也太容易得罪了。”
贺长生突然一下子收起了扇子。
弟子浑身一个哆嗦。
“长生。”方景新出声,帮弟子解除了危机。
贺长生早就知道方景新回来了,他重新打开扇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眼神飘移。
“你不要老是欺负弟子们。”方景新无奈地走过去。
“还不是你们这群人老是惹我生气。”贺长生威胁一般举起扇子。
弟子立刻离开座位, 跑了。
方景新和贺长生一起走进伏羲院。
“如何?”贺长生问他此次出行的结果。
方景新告诉他:“石东临收下了灵珠, 我觉得交易应该是成功了。”
“哦。”贺长生淡然说道。
“现在该告诉我, 你在打什么主意了吧?”方景新问他。
贺长生看了他一眼, 看着前方, 这么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伏羲院的人,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
方景新先是温柔劝诫, 道:“话不要这么说。”
“嗯?纯真?”贺长生替换了词语。
“我觉得你把纯真的人一起骂了。”
贺长生笑了。
他的笑容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漂亮鲜艳, 引得路过的弟子们有一瞬间的沉迷。
当弟子们反应过来, 自己到底是对着谁犯花痴以后, 恨不得去撞墙。
“好了,你让我去找石东临的原因。”方景新希望他能说清楚。
贺长生说:“我只是想要证实,他的心并非是如此的恶。”
看他闪烁其词的模样,方景新就知道他并没有老实交代全部的话。而他选择了说出这句话,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而已。
“算了。”方景新不逼他,“既然我并没有什么话都老实和你交代,我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对我百分百坦诚呢?”
贺长生闻言,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惊讶地问他:“你居然还有事情瞒着我?”
“凶兽和凶兽之间,确实是有差别的。”方景新想要问,“为什么小静会比你精明这么多?”
面对人的诸多心眼,凶兽都是不予理睬。但是差别在于,司马静可以察觉到人的心思变化,最后只是因为傲慢,所以不管。但是贺长生,似乎没有到察觉这一步,就不管了。
“你怎么能拿司马静和我比呢?”贺长生不屑。
“确实不该比。”在方景新的心中,谁更精明一清二楚。
“他若真的聪明,就不会沦落到当年被派下世间,也不至于被灵澈打败,也不至于拿着一个塔一个人走走停停。”贺长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啊,“和司马静比起来,当然是我聪明啊。”
方景新居然无言以对。
“我本来担心你去见了石东临,会心情低落,所以才特意来看你的。”贺长生直接说了,“但是我看你的样子也还好。”
方景新闻言,有一丝丝的感动。
贺长生有时候确实是小甜心啊。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黄泉流,劝劝他啊。他拿着一堆账单来找我算账,我跑了,但是留下林见和他在吵架。”
方景新:“……”
“去吧。”黄泉流要是没离开,他都不敢回房间休息了。
方景新的嘴角抽搐,大着胆子问他:“你又买什么了?”
“和我没有关系。”贺长生大言不惭,“是你的好徒弟为我许下诺言,要给我买很多衣服,提前支出了自己的钱。”
“然后你一下子花太多了?”方景新头疼。
贺长生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看向另外一边,显然他也心虚,还要牙尖嘴利,道:“你知道能养一只凶兽,是殊荣吗?”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但是师弟肯定不需要这样的殊荣。”
“去吧去吧。”贺长生用折扇推着方景新去送死,他才不管黄泉流怎么想的,总而言之,贺长生希望他能离开自己的院子。
推着方景新到了院子,贺长生就不进去了,他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观察情况。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了黄泉流暴怒的声音,方景新和林见的名字被夹杂在一堆脏话里面。贺长生闻言,用扇子拍了一下胸口,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有自知之明,没有去送死。
他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想起方景新的话。
是吗?石东临答应交易了吗?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虽然对于一些人来说,过于残酷,但是不得不说,石东临的存在将会有助于他完成自己的计划。
在他想着的时候,院子里,黄泉流的声音更加暴躁了,声音刺疼了贺长生的耳朵。
没有良心的凶兽,拍拍扇子,迈开脚,快速跑了。
他以前喜欢去后山偷懒,但是自从后山多了一个坟墓后,贺长生就想要换个地方蹲着了。思前想后,最后他还是跑去了烟乐池。
大白天的,烟乐池的人不多,但是注意到贺长生来了后,大家拿起衣服,偷偷摸摸跑了。
当贺长生脱下衣服后,这里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拿起一条毛巾,随意盖到自己的脸上。
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到靠近他了,还没有停下来。
在这个伏羲院里面,也就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做了。
贺长生拿下脸上的毛巾,就看到林见气笑的表情,蹲在自己的面前。
“大师兄,你太不厚道了。”林见是过来控诉的。
“不厚道的是你吧。”贺长生将毛巾扔给他,“你居然没有和黄泉流打好招呼,就敢在我的面前许下豪言壮语,说可以给我买很多的衣服。”
事实上,伏羲院的财政部门根本不批嘛!
林见不明白了,“我这个掌门少说也要当几十年吧,先预支一下以后的支出,怎么了?”
贺长生闻言,先是愣住,随后笑了。
几十年啊。
“你笑什么?”林见不满。
“总而言之。”贺长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然你无法说服黄泉流,衣服就全部还给我吧。”
林见咬牙切齿,愤愤道:“当伏羲院的掌门,实在是太没有排面了!”
“伏羲院的掌门本来就是没有排面的。”在别的门派,掌门还需要决定门派的路线、管理事务、做好表率活动。但是伏羲院的掌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要做的。伏羲院各个部门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个性和自我管理能力极强,丢了谁都能正常运作。如果不是还有人间行走者和深渊守护者两个任务,贺长生觉得伏羲院的掌门根本就没有必要选了。
“好歹给我留几件衣服吧。”林见已经明白了自己就算是掌门了,也不是财政部部长黄泉流的对手。
“三套吧。”谁叫我那么喜欢你呢。
林见撇嘴,然后开始除身上的衣服。
贺长生瞄了他一眼,等林见脱完衣服后,他非常干脆地起身。
“我洗好了,你自己慢慢泡吧。”
在林见惊愕的眼神中,贺长生狡黠地去拿衣服,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休想!”林见一下子抓住贺长生的脚踝,将他拉下水。
贺长生一下子掉进温泉里,原本盘起来的头发都散了,头发也湿了。
林见站在一旁,看自己做了坏事,准备转身逃跑。
“林见!!!”
林见:“……”
好像跑不了了。
林见觉得自己能长长久久地爱着贺长生,有时候也需要一种赴死的勇气。
房间里。
贺长生坐在镜子前面,哭哭啼啼。
林见站在他的身后,拿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头发,然后甚至控制细微的风咒,帮他吹头发。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林见说,“别哭了,不然明天起床眼睛会肿。”
“嘤嘤嘤。”
帮贺长生弄好头发,林见顺手帮他把头发都盘起来,说:“你盘头发的方法就有问题啊,怎么能那样子随便扭呢,很容易掉下来的。”
“我觉得,如果你不拉住我的脚,我怎么盘都没有关系。”贺长生语气凉凉道。
林见沉默了一会,然后问他:“你装哭?”
“嘤嘤嘤。”贺长生趴在桌面上,继续抽泣。
“好了好了,我下次不会这么做了。”林见哄他。
伏羲院那么大个地方,今晚最吵闹的就是这里。
林见最近的心思都在研究各种各样的阵法上,偶尔他也会担心石东临在这期间搞事情。
贺长生闻言,让他放宽心。
“他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你怎么知道?”林见眯起眼睛,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贺长生。
上次贺长生让方景新出门的事情,贺长生到现在都没有和他解释,他耿耿于怀。
“反正你专心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了。”贺长生坐在一棵树上,摘了一颗桃子,往下扔给林见。
林见接过桃子,拿在手里抛了抛。
“说起来。”林见想起一件事情,“唐稚师兄前几天和我聊天,我和他谈起,我似乎也该为自己取一个名号了。”
修真者的名号,就类似于方景新的无物真人一样称呼。
“这个啊,我有帮你想过。”贺长生说起这件事情,立刻就来劲了,“你姓林,名单字见……”
林见听到他又拿自己的名字开涮,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贺长生说:“你就叫林间见人吧。”
林见问他:“拿我的名字开玩笑,很有意思吗?”
“还挺有意思的。”贺长生笑呵呵。
林见闻言,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拽了一下贺长生的脚。
贺长生原本就是随意坐在树枝上,被他一拽,立刻就往下掉。林见还是不忍心,所以伸出手,一下子抱住他,免得贺长生摔到地板上去。
“小贱人!”贺长生骂他。
“大贱人!”林见反嘴。
路过的伏羲院弟子看到他们吵架,非常害怕。要是两个人因为一个称号掰了,他们伏羲院该要承受多少痛苦啊。
有贺长生在,林见确实可以一心研究阵法,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
深渊开启的时间渐渐逼近,整个世界的一线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唯一的阵法,唯一的阵法使用者。
同时,伏羲院的一个人还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自从从外面回来后,方景新就说自己要闭关,除非林见有事,否则他不会见任何人了。
他的决定很奇怪,但是不论谁去问,都得不到方景新的回复。一天,黄泉流实在是担心自己无用的大师兄会出事。于是乎,他强闯进方景新闭关修行的地方。
门一打开。
那么多年来一直维持着中年人状态的方景新,白了头发,脸上也出现了皱眉,手脚渐渐无力。
黄泉流愣在原地。
他的反应也变得很迟钝,听到了门开的声音,过了一会才想起转头去看。
面对黄泉流震惊的表情,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黄泉流想,他其实有时候能明白石东临的想法。
伏羲院为了深渊付出了太多,有时候,甚至牺牲品就是自己最爱最敬重的人。
当自己重要的人牺牲,让人怎么无动于衷呢?
黄泉流关上门,走过去,抱住自己的大师兄。
“你还真是……从小到老,都是那么不让人省心。”黄泉流的声音非常轻,害怕惊扰面前的这个老人。
方景新回抱住他,笑了。
“但愿己身,可以获取最后的希望。”他说了一句黄泉流听不懂,但是非常心疼的话。
黄泉流一向是一个不喜欢回溯过去、只向前看的人,但是他在此时此刻,突然是那么地怀念,当初他们四个人刚入伏羲院的日子。
那时候,方景新的年纪最大,脾气最好,他不喜欢搭理人,蝶美人脾气暴躁,最小的方迟书还是一个婴儿。方景新抱着方迟书,师父站在他们的身后。
无忧无虑的日子,无聊到让人回忆不起具体内容的日子。
那时候,他觉得日子长得无边无际,师兄的废物性格也让他的烦恼无边无际。
如今回想,既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又仿佛就在眼前。
所有的感慨,化为这一个如同泡沫般随时消散的拥抱。
贺长生从来就没有和林见谈封印深渊以后的事情,林见也故意避开这个话题。
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么发展。
说不定阵法会失败,凶兽可以在被深渊拉扯回去之前,在大地上大肆破坏呢?
但是贺长生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
在伏羲院内散步,贺长生走到了伏羲院张贴告示的地方。
因为伏羲院人的懈怠,有时候,贴上去的告示会忘记拿下。
贺长生翻着,终于看到了某一张公告。
掌门首席大弟子贺长生,现征一位全天贴身小厮。
重酬。
笔墨已经渐渐模糊不清。
贺长生的手松开,任由其他的纸张遮住这一张纸。
这个酬劳之重,真是让人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