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带钱, 唐稚傍上了金主常溪亭。
他在常溪亭的身边吃吃喝喝,甚至还跟着齐广宫阁的弟子入住了客栈。
齐广宫阁的弟子凌子昕忍不住在他吃午餐的时候吐槽,说:“你究竟要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啊?”
唐稚正好吃得一嘴都是油, 他听到了凌子昕的话,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巴, 然后望旁边看了一眼。
常溪亭八风不动。
“我是怕你们人手不足, 所以才特地跟来帮忙的。”唐稚义正严辞,随后,因为太饱, 打了一个嗝。
凌子昕没有眼看下去了。
“唐兄弟,我有个问题, 斗胆问一下。”常溪亭突然插话。
“你问。”对于金主, 唐稚的态度一向很好。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的话, 伏羲院的人间行走者应该是长生君。然后在前些年, 林见也曾经代行过。按照伏羲院一贯的作风,应该不会随便更换行走人。那你是……”
为什么会在外面跑来跑去?
后面那句话太失礼了,常溪亭暂且没有直接说出来。
“还是说长生君和林见又有什么事,所以派你代行?”常溪亭皱眉。
这一次的除魔大会非常重要,因为他们要伏击屠城的人。可以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一不知道对方底细,二不知道对方实力, 自然是一起来的帮手越强越好。
在这样的考虑之上, 贺长生是最好的援手。
而眼前这位吧……
常溪亭上下打量唐稚一眼。
唐稚发现常溪亭在看自己,连忙擦干净嘴巴旁边的油渍。
常溪亭不是对他有意见, 而是唐稚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常阁主放心。”唐稚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我的大师兄和小师弟林见一定会到。”
常溪亭闻言, 大大松了一口气。
唐稚虽然猜到了他的想法,但是当常溪亭真的表现出来的时候,他又十分不爽。
这个人什么意思?这么看不起他吗?
“我是为了预防万一,赶来当替补的。”唐稚撒谎。
他想要在顾妨惹出其他事情之前,赶紧把她带回伏羲院。他只要一找到顾妨,立刻就会拍拍屁股走了。虽然石东临加凶兽这样的组合听起来很凶残,但是有一个未知数大师兄在,估计鹿死谁手还尚未能知晓。
他要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和顾妨拖贺长生的后腿。
“唉。”唐稚打开一把折扇,在大冬天扇风。
想到顾妨,他就头疼。
看到他大冬天扇风,凌子昕差点想要骂他神经病。
顾妨留下的那张纸条,说要去找大师兄。
唐稚知道她口中的大师兄不是贺长生,而是石东临。
和他不一样,顾妨确实是被石东临一手带大,和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甚至可能……
唐稚伸出手,掐指一算。
他的手点了点,皱眉。
“怎么了?”常溪亭发现了他的动作。
唐稚微微闭上眼睛,再算一遍。
他帮顾妨算了一卦,大凶。
搞屁啊。
唐稚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又算了一卦。
他给林见算了一卦,大凶和大吉互相缠绕,既有可能一蹶不振,也有可能触底反弹。
贺长生……有没有搞错,他是不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他这次一算,直接算到贺长生死掉了。
不信邪的唐稚又给自己算了一卦。
大凶!
唐稚的手停了,他睁开眼睛,瞳孔震动,和眼前的常溪亭傻愣愣对视。
“我觉得我……”唐稚不敢置信,“这附近有什么影响法力或者算天的东西吗?”
他这话问得完全就是逃避现实了。
岂料他这一问,还真的有人回答他,坐在另外一张凳子的人说:“可能是在下昨晚试用的阵法影响了阁下。”
唐稚看过去,见到了一位胡子拉碴,头发都没有整理好的中年人。
常溪亭也看到了他,立刻皱眉。
这个人是……
“我有研究一个阵法……呃……这个阵法可以把所有非人的存在都弹出区域之外……”他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还有……呃……可能也会对我们的法术有影响,法法法术可能会不准确。我昨晚,我的……想要帮我调试一下阵法,所以我用了一下,可能还有余波。对不起……”说完,他自觉影响了其他人,抱歉地低下头。
“哦,原来是这样。”得到了答案,唐稚安心了许多,总而言之,他刚才就是算错了!
有了这样的结论,唐稚轻而易举就原谅了这一位修真者。
“抱歉……”他重复道。
“没事没事。”唐稚随意得很。
那人忍不住看唐稚多几眼。
“唐兄弟,你刚才在算什么?”常溪亭故意和唐稚聊天,引走他的注意力,不想他继续和这个修真者聊天。
唐稚似是而非说道:“算我在伏羲院晒的衣服有没有人帮我收。”
“哈哈。”常溪亭笑了。
伏羲院。
听到了这三个人,中年人下意识抖了一下,然后默默转回头,不再和唐稚他们对话。
唐稚和常溪亭聊了两句,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刚才的人打招呼。
“对了,请问你是……”唐稚转过身体。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中年人立刻站起来,离开座位,跑着上楼去了。
唐稚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呼。”常溪亭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那个人是谁?”唐稚不解地看着常溪亭。
常溪亭看了唐稚一眼,不情不愿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九星鎏。”
九星氏现任掌门。
唐稚一愣。
九星氏在百年前曾经是一个颇有威望的大门派,可惜后面,门内出现了深渊崇拜者。所谓的深渊崇拜者,就是凶兽的追随者,他们敬仰凶兽的能力,主张打开深渊,放出凶兽。不仅如此,当时的九星氏还真的养了一只凶兽,司马静。
后来,深渊关闭,司马静据说被关回深渊,九星氏内的深渊崇拜者死亡。但是当年的事件,让那个九星氏被唾弃、被排除在名门之外。
到了今天,九星氏已经是一个名声不好的破落门派了。
这样的门派,解散最好。
但是后面的一代又一代掌门都撑了下来,到今天,当家的就是这一位九星鎏。
可以把所有非人都排除阵法之外的阵法。
唐稚打开扇子,望着楼上。
如果成功,可是不得了的研究啊。
“九星氏的人还是老样子,一直在研究那些邪门歪道。”凌子昕忍不住开口道,“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当年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回到以前的位置了。”
“子昕。”常溪亭喊自己弟子的名字,不怒自威。
凌子昕立刻闭嘴。
唐稚没有觉得九星鎏的法术是邪道,按照伏羲院的思维,东西只分有没有用,不分正邪。
九星鎏在回到房门之前,听到了凌子昕对自己的讨论。他连忙打开房门,逃一般跑了进去。他的双手抱着脑袋,在地板上蹲下,发出了苦恼的声音。
“都是我不对,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搭讪呢?明知道不会有人想要和我说话的,我真是多余。”
他拼命抓着头发,悔恨不已。
“小鎏,你又在吵什么?”房间的床上,一个人原本躺着的人做起来,他翘起脚,宽大的衣袍下没有穿裤子。他坐起来,立刻,原本在一旁的一只火红狐狸跳到他的怀里。他一边摸着狐狸,一边看着突然低沉的九星鎏。
“水晴……”九星鎏可怜地抬头望在床上的人。
这人的名字叫做照水晴,是九星鎏一次出行的时候,在路口捡到的人。当时他和他的宠物狐狸奄奄一息,九星鎏连忙把他们捡回家养着。照水晴说他也是修真者,而且是个御妖师,他身边的是和他有契约的狐狸妖精。他们一人一狐云游四海,结果有一天在降妖除魔的时候,被一只力量强大的妖怪给重伤了。所以才会被九星鎏看到倒在路边的模样。
九星鎏原本想要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就让他离开的。
结果这个人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连现在去那么危险的除魔大会,也不离开自己。
“你不是说了,你要重振九星氏,在那之前,会隐忍,等待厚积薄发的那一天吗?”照水晴笑他,“说说吧,你又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九星鎏撑着脑袋,看着他,“我就是觉得我又让别人讨厌我了。”
“可怜的孩子。”照水晴放下躺在他腿上的狐狸,走到九星鎏的面前,蹲下去,抱住他,抚摸他的脑袋。
“你比我小,不要喊我孩子。”九星鎏觉得自己的老脸要挂不住了。
照水晴闻言,微微一笑。
在修真者里面,外表从来都无法体现年龄。
“你的阵法很厉害,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照水晴摸着他的头发,眼神阴沉。他在九星鎏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瘆人的笑容。
“谢谢你。”九星鎏回抱住他,“虽然我的家族曾经是深渊崇拜者,但是到了我和我父亲这一代,我们真的和深渊崇拜者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我只想要完成父亲的意愿,把九星氏发扬光大,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照水晴发出温柔的笑声。
火红的狐狸在床上站起来,看着抱在一起的人,狐狸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不巧了。
照水晴之所以会帮助石东临,就是因为他是不折不扣的深渊崇拜者啊。
百武曦都有点同情九星鎏了。
九星鎏靠在照水晴的身上,从他的温暖中汲取力量。
“我们还有几天就可以靠近苍狗山,到时候不知道敌人有多危险,你不如就不要去了,在这个家客栈等我回来吧。”九星鎏提议。
“我当然和你共同进退了。”照水晴理所当然说着。
百武曦坐在床上,用脚搔了搔脑袋。
看这个阵仗,她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狐狸精了。
“你真好。”九星鎏如是说,“谢谢你。”
不过连照水晴都能做成狐狸精,主要是这个九星鎏实在是太好骗了,照水晴说什么,他都相信,都不管话中逻辑有多少硬伤。
“不用谢。”照水晴咧开嘴巴笑,“好好练你的阵法,我觉得很快就会派上大用场的。”
“嗯,我会努力的。”
九星鎏紧紧抱住他。
仿佛可以感受到九星鎏对自己的依恋,照水晴笑得更加开心了。
凶兽用世间最快的速度,从鬼城离开,赶回自己出发的地方。
石东临之所以会放出蚩之,是因为他想要蚩之帮自己做答应东方溯光的事情。
将鬼城消灭掉。
所以蚩之才会进入鬼城。
他原本应该藏起来,伺机而动,但是在看到柳亦行的转世后,他无法压抑心中狂躁的心血,动手杀了林见。如果他可以顺利杀掉林见,还是可以继续去执行石东临给他的任务的,可惜他被林见用空山剑割开了脖子。
空山剑不仅是一把名剑,更是柳亦行当年为了对付凶兽而造就的剑。
一旦被伤,伤口就回像是不断被风削一样。
若是自己凶兽的身体,这点伤害自然不在话下,问题的是,现蚩之用的是凡人的身体。石东临就算修炼得再出神入化,也是凡人。
如果石东临的身体死了,他就会立即被驱赶出去,从而被天雷一直追赶,直到他愿意乖乖回到深渊为止。
为了不让这样的事端发生,蚩之必须保住石东临的身体。
于是,在受伤后,他不顾一切,飞奔向东方溯光所在的地方。
他是不懂,但是那个凡人应该可以就石东临的身体吧。
“快救我!”见到了东方溯光,蚩之急切地求救。
东方溯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问他:“鬼城呢?”
“先救我!”蚩之捂着脖子,他一身染血,快要无法保持意识了。
“看来你失败了。”东方溯光无情地俯视他,然后推着轮椅,朝他前进。
“区区一个鬼城,我之后一定会帮你去消灭的,现在……”蚩之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
可恶的柳亦行!
东方溯光过去,对石东临的身体施加了一个治愈法术。
蚩之可以感受到这个人应该可以救石东临的身体了,于是他立刻将自己的意识隐去,把身体的掌控权暂时还给石东临。
石东临一回到这具身体,就感受到全身的力气方法被抽走,他跪倒在地板上,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
“我和你说过,尽量不可以对伏羲院的人出手!”石东临怒发冲冠。
“别的伏羲院的人,我无所谓。”蚩之的声音在石东临的脑海中响起,“只有那个小鬼必须死。”
因为他是柳亦行。
人已经死了,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石东临咬牙切齿,警告道:“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你就不要再随便出来了。”
“嘁。”
蚩之在石东临看来,就是一个脾气坏极了的小孩。
“我记得你说的,不能随便对伏羲院的人出手,但是我在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忍不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推力,让自己一定想要杀死面前的人。
“你莫不是又中了上天的道。”石东临觉得他蠢死了。
蚩之沉默。
石东临说的也许没有错。
自从众神睡去后,就留下一股力量,那股力量不断地推着凡人对抗他们。
他也许是上当了。
但是……
那又怎么样?
蚩之事不关己地想着。
现在,石东临和蚩之就是一体的,他的所思所想都瞒不过石东临,他一下子就得知凶兽傲慢的本能在支配着蚩之。
石东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东方溯光看着石东临自言自语,面无表情。
“兄弟,你还呆着做什么?”石东临叹了一口气,看向东方溯光,“你再不动手,我就要归西了。”
“归西不至于。”东方溯光冷静得很,“但是如果你不尽早帮我消灭鬼城,归西的人就是我了。”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的。”石东临看向他的眼睛。
东方溯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推着轮椅回身,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工具过来。”
石东临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天空。
蚩之杀死林见的那一幕,他也是亲眼所见。
他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有所牺牲,那也……
“是、不是、是、不是……”蚩之在他的脑海中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在做什么?”石东临问他。
“我在拔花瓣占卜,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上天玩弄了。”蚩之说。
石东临:“……”
当初他怎么就捡了这么一只脑子不好的凶兽一起合作。
“我听到你的心声了。”蚩之说。
石东临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深渊里的凶兽你都认识,那你看出来,和贺长生做交易的,是哪一只凶兽吗?难搞吗?”
蚩之沉默了一下,随后说:“如果是我想的那一只,那确实很棘手……”
“多棘手?”
“还是之前说的,与其让我把他打退,不如想办法把他赶出凡人的身体,让他不得不回归深渊。”蚩之说。
“就是因为听了你的建议……”
“所以才会有众道道除魔大会。”蚩之接话。
这一切都是阴谋。
修真者们以为他们很隐秘,在不惊扰石东临的情况下,往苍狗山汇合。实际上,这些都在石东临的计算之内。
只不过,来的就算是千千万万个门派,都不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贺长生。
时间一天天过去,越来越靠近除魔大会。
依旧留在原地等于颐有些着急了。
贺长生进入星血炉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在炉里面的时间差不多有七百年了。贺长生没有出来,该不会是因为时间太长,在里面迷失了心智,没有能出来吧。
于颐疯狂挠头。
怎么办?
这一对星血炉太神秘了,他虽然得到他们有一段时间,但是对他们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如果贺长生真的在里面出事了,林见要是魂魄粘合了,却出不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啊。
“啊!”就在于颐苦恼到头疼的时候,星血炉的壁身,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于颐表情一僵。
星血炉本来就不应该用来救已死的人。
若是人人都可以用这样的办法,生命又岂能有珍贵一说呢。
于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立马用法术,想要让星血炉再保持久一些。
但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无力回天了。
炉子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就像是一颗石头扔进水面。一开始只是一道裂缝,随机,炉身四处都碎裂。
就要快绷不住了。
“啪。”收纳魂魄的星血炉最先裂掉。
“轰!”安静了三天的天空突然有雷声响动。
天空瞬间变黑。
于颐表情凝固。
他慢慢抬起头。
万道雷电蓄势待发,闪亮亮黑色的天空。
于颐瞠目结石。
据他所了解的,就算是历史上最厉害的道人渡劫,也不会一开始就遇到那么可怕的雷电。
上天仍旧保留一丝仁慈。
它先轻轻劈下几道雷电。
于颐用结界挡住了。
“啪。”另一尊星血炉也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于颐急得浑身冒冷汗。
没有时间给他看顾星血炉了,几道雷电被他布下的结界弹走后。上天彻底怒了,雷霆万钧,一触即发。
于颐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雷电冲向自己。
他无念无想,被吓傻了。
星血炉在此刻彻底裂开。
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贺长生来到了于颐的旁边。
“危……”于颐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于颐的结界被劈开了,随后,他被一股力量弹走。
贺长生把他和林见的身体送走,独自迎战雷电。
于颐看着贺长生被闪电包裹着消失。
随后……
紫色和白色的光和闪电交缠在一起,一股黑色的气息冲天,硬生生劈开了天空的云。
雷霆败退,贺长生站在太阳之下。
于颐还没有来得及庆幸,贺长生的身体突然一晃。
“噗。”贺长生吐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晃晃。
于颐一阵脚软,摔坐在地板上,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多谢。”贺长生看起来仿佛随时要倒下,他走向于颐,说出了让于颐不敢置信的两个字。
贺长生路过于颐,抱起了林见的身体。
“你成功了吗?”于颐连忙站起来,扶住他。
贺长生点了点头,看了一下林见的脸,然后望着天空。
天空开晴,太阳明亮,也像是一只金色的眼睛,与此刻的贺长生对视。
贺长生眨了一下眼睛。
一阵风吹过,乌云遮住了太阳。
你的先机打算已断,上天啊,继续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