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 安西二使城确实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
华灯初上,歌舞夜未眠。
唐稚坐在船头,看着天幕一片夜色, 波光粼粼的水反射着岸边的灯光。他忍不住拿着附庸风雅买来的折扇横向一挥, 憋了半天后,才忆起古人诗。
近处传来了悠扬且动人的箫声,唐稚伴着音乐,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下一句是什么忘记了,但是记得似乎不太适合。”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用扇子搔了搔头发。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箫声停, 原本垂在一旁的帘子被撩开,坐在隔壁的人转头往这边看。
唐稚一愣。
“真是奇遇啊, 这位……曾经手被妹妹折断了的公子。”那人微微一笑,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东方辰溪,或者喊他东方溯光。
唐稚一脸傻样地张开嘴巴, 随后用手将下巴合上。
东方辰溪转了转手中的箫,悠然自得。
“东方公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稚惊讶极了。
“朋友告诉我,最近这里有节目, 邀请我来一起看, 没有想到,会再见你。”东方溯光推着轮子,转过方向, 正对着唐稚。
他说没有想到, 但是语气中却一点惊讶的语气都没有。
“是这样啊。”唐稚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但是笑声多少有些不自然。
这些天,从他们出发的地方到安西二使城,连天暴雨,行路困难,就连他们也是靠贺长生劈开云,让天空放晴,才御剑在今早赶到。
而他在启程前还在原来的城镇看到这个人,所以他出发的时间最早也和他们差不多,普通人不可能赶在他们的前面到这里的。这么一分析,他很难不提高警惕心。
东方溯光看到他的表情,也不是解释,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关心问道:“你的手完全好了吗?”
“好了,托你的福。”虽然之前问诊,唐稚被这个人吓得够呛,但是他的本事确实不错,自己很快就痊愈了,现在还能拿着一把扇子耍帅。
东方溯光朝他招了招手。
唐稚慢慢挪步过去,他的脚往前,身体的上半身却很诚实地向后。
东方溯光笑着看着他,问:“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要和我互换地址,交流信件吗?怎么第二次见面就这么冷漠,男人的话真是信不过。”
“倒也不是这样。”唐稚打开折扇,学着贺长生的样子挡住自己的脸。
他主要是害怕被东方溯光看到他不自然的表情。
因为自己现在真的觉得这个人很可疑啊。
活过了一次,唐稚趋利避害的技能点得很全。
看他过来,东方溯光隔着帘子,一把拉住他的手,随后用力一拽。
唐稚扇子一抖,掉到了地板上,惶恐地抬起头。
纱帘落在他的头顶上。
东方溯光拉着他的手,检查了一遍,随后放下,告诉他,“你的手确实已经完全没有事了。”
“你这是……复诊?”将帘子挥到脑后,唐稚弯下腰捡扇子。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很想要治好你。”东方溯光是第一次当大夫,所以很上心。
唐稚闻言,感觉被口水呛住了,“咳咳咳咳。”
“无故咳嗽,你还有什么病吗?”东方溯光关心地看着他。
“我只是有点被吓到,我居然是你第一个病人。我在想,我的手可以痊愈,有一半的好运气。”唐稚说出真心话。
“怎么能是好运气呢,明明就是我的本事。”东方溯光面无表情,不太高兴地说。
看他明显不开心了,唐稚忍不住连忙接话:“你医术高超,只是我很多疑。”
“是吗?你很多疑吗?”东方溯光笑。
唐稚摆出一脸深沉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因为我很多疑。”
他所言非虚,就算他从那边走到了东方溯光的身旁,也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唐稚离开贺长生他们,明明就是想要四处找找乐子,但是他的剑始终不离身,平时用的黄符也放在了随时可以拿出来的位置。
他话不假,此人很多疑。
“我上次和你说了我的父亲把我的脚弄断,想要把我和鬼配亲的故事。”东方溯光说,“今天遇到了你,是否轮到你说故事呢?”
“说故事,行啊。”唐稚笑得阳光灿烂,问他,“你是想要听孙大圣和他西服的两三事,还是哥斯拉和奥特曼,异空间禁忌的爱恋?亦或是,惊!白雪公主和她的后妈背后竟是这样的感情。”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东方溯光说实话。
“我先说,你听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唐稚兴致勃勃。
东方溯光笑得有些不自然。
“从前有个小怪兽,没有父母,这只小怪兽和一群小怪兽住在几个大怪兽建造的屋子里面。”唐稚沉声道。
“这个故事是西服两三事?还是禁忌的爱恋?亦或是,背后的感情?”听开头,东方溯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故事。
唐稚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是背后的故事。”
“好的。”
“很多的小怪兽在一起,长大以后,他们就组成一个怪兽团队,出门打超人。小怪兽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其他小怪兽们并没有什么能力,跟在自己的身边,不过是蚕食自己的努力成果。但是小怪兽太寂寞了,所以就一直默默让其他的小怪兽们吃着自己得到的东西。终于,在某一天,其他的小怪兽受不了自己只能给那只小怪兽投喂,他们几个人联合起来,将小怪兽吃掉了。”唐稚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怪兽张开嘴巴咆哮的动作,“小怪兽死掉了,但是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他变成了可爱的彩虹小马。小马这一次有父母,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打算做一个普通人。但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小马的村庄要被水淹走了。小马有上辈子的知识,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阻止这样的灾祸发生。他帮助了村庄,然后其他的小马们,看到了异于常人到小马,开始忌讳小马,并且给他取难听的外号,叫他做,哎哟马呀。”
他什么人都看过,不会再骗了。
“接着,有一只血色的和平鸽来到了小马的村庄,告诉他,我知道有个地方适合你这样的人住,就把小马带去了都是小鸟的家。小马在那里,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因为他看到了,小鸟的窝里,有一只大灰狼。你说是不是啊,石东临。”唐稚的扇子一转方向。
石东临从船舱里走出来。
唐稚转过头。
“原来如此,所谓的生而知之者,不过是忘记喝孟婆汤的人。”石东临笑了。
“大师兄哄着让我们回伏羲院,我想原因也不多了。”唐稚靠在船的边缘,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哦,你喊他大师兄?”石东临笑意更深。
“贺长生本来就是伏羲院的大师兄,我不喊他大师兄,我喊他什么?”唐稚觉得他很好笑。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我。”石东临疑惑,“走的那天,你也说看我就知道,我和你非同路人。我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很久了。”
“嗐,其实那时候我就是随便一说。”唐稚摇了摇扇子,悠然自得,“其实我的的意思很简单的,你看起来就是一个欠教训、欠打的抖m,而我本人也是个渴望被束缚的抖m,我们都是m,那当然合不来啊。大师兄就不一样,s,百分百s,还是个美人s,自然和我相处得好。”
“是挺好,我记得我在离开伏羲院的时候,给你的魂魄打下了噩梦诅咒,是贺长生帮你解开的吧?”
不然的话,唐稚何止不能现在站在他的面前胡说八道,早就被恐惧吞噬,变成了一具干尸了。
“小美人,你和这个人是一伙的?”唐稚鬼鬼祟祟地问东方溯光。
东方溯光点头微笑。
“你要小心点,你面前的不是人。”唐稚嘀嘀咕咕。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人?”东方溯光故意开玩笑。
唐稚被杠了。
“我确实是人,和这位石兄弟在一起,半是缘分,半是无奈。”东方溯光说,“你们故人相见,互相聊天就可以,不必在意我。”
石东临笑而不语。
“那个,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准备跳船了,因为我觉得待在这里有些危险。”唐稚这么说。
“为什么危险?因为我的身体容纳了凶兽吗?”石东临问。
“你这不是清楚得很吗?”唐稚吐槽。
“我之前遇到了贺长生,因为他一路追寻我来。”石东临说,“我见了他,又见了你们新收的小弟子,贺长生的无命格体质加上那位小弟子的明目,方景新不过是想办法凑齐了和我一样的人罢了。我很想要这么嘲笑一下贺长生,但是他不等我和他多说两句,就一剑劈过来了。“
这种不多说,只动手的行为,确实很贺长生。
唐稚抿嘴一笑,然后嘲笑他:“别说得师父像是一个代餐达人一样,再说了,要是被大师兄知道了有人觉得他是在模仿别人,会拿着剑,不惜万里追杀你的。“
石东临脸上的笑容没有变过,“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大家都很喜欢大师兄。“如果他愿意节省一点,大家会更加喜欢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喜欢得那么全心全意比较好。“石东临笑出声,”否则我怕你们又一次伤心,我怀疑你们的大师兄,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和凶兽绑定了契约。“
听到了他的话,唐稚叹息着摇头,说:“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对你失望。“
话落音,一把巨大的剑直指唐稚。
这把剑名为观沧海,是方景新送给石东临的,连同石东临这个名字一起送给他。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沧海不可观,使我彷徨。
“咳咳。“灰尘扬起。
观沧海一下子就削掉了唐稚站立的地方往外的木板,东方溯光千钧一发离开。
而唐稚,早就不在原地了。
船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往后走。
因为这一艘画舫够大,所以石东临并没有伤到船的关键地方,船还能走。
湖面泛起无数的涟漪,石东临站在船头,手背在身后,有一瞬间的感伤。
就此再见。
画舫慢慢离开,花了一些时间,才远离了原来的位置。
当画舫终于离开这一条道的时候,藏在水底的人立马冒头。
“噗。”唐稚吐出一口水,用变出来的木头撑住自己的身体,有气无力地靠在木头上,随着水流飘动。
差点要死了,歹命。
大师兄啊,原来前面有这么危险的人物,怪不得你喊他们回伏羲院。你当时喊的时候,就应该更加强硬一点啊。
“对了,纸人,我要通知大师兄才行。”唐稚用一只手去摸胸口,随后,他惊悚地发现,贺长生给他的纸人不见了,“妈诶,该不会掉进水里了吧。”
唐稚有点茫然。
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靠着木头的浮力,再施加一些法术,慢慢往岸边靠。
在他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的时候,贺长生刚好在这之前结束了巡逻。
石东临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在他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之前,他没用办法精准地找到他。
夜已至,贺长生回到了客栈。
他等了一会,他剩下的三个师弟师妹,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
贺长生有点郁闷,然后自己叫了东西吃。
吃完后,顾妨姗姗来迟,看到贺长生一个人在喝茶,她还有些惊讶。
“大师兄,你没有去游船吗?”顾妨问。
“游船?”贺长生沉着脸看着顾妨,“你们年轻人真好啊,那么多活动,也没有一个人想起我。”
“你不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吗?”顾妨不以为意。
贺长生冷哼。
顾妨摸着下巴,说了一句奇怪。
“怎么了?”贺长生的反应很快。
“我在游船的时候,看到了林见和一个人单独游船,在船上喝酒聊天,我以为那人是大师兄你呢?”
贺长生:“……”
顾妨觉得贺长生现在的表情太精彩,她实在是无法形容。
“我没有去游船……”贺长生重复这个事实。
“嗯哼。”然后呢?
贺长生默默站起来,然后走出门。
“大师兄,你去哪啊?”顾妨明知故问。
“吃饱饭,散步。”贺长生淡然说道。
顾妨笑了,但是她不敢笑得太嚣张,怕贺长生转身回来教训她。
和林见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是司无隅了。
他们两个人,是吵架也吵了,打架也打了,最后突然间,不知为何就一起泛舟湖上了,还喝上了小酒。
酒过三巡,两个人都有些醉了。
司无隅就开始唠唠叨叨,说起当年的事情。
他说,当年他就是在上一届的万法论坛上遇到贺长生的。在那之前,他只是听说过伏羲院的名字,没有见过伏羲院的人。
众所周知,现在的万法论坛就是一个大家旅游、喝酒、打嘴炮的集会。
东昌门会派他过来,是因为看他太闲了。
此人是东昌门的少门主。
不过东昌门从来都不是世袭制,所以少门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万法论坛太无聊了,来的人也太无趣了。司无隅待了两天,差点想要找借口先走一步。
终于,某天,一个人见人骂的能人出现了。
那就是贺长生。
据司无隅所说,当时的贺长生因为人群太多,离他太近,心情很不好,所以在论坛上,舌战群雄,将所有人都说得无地自容,偏偏他说的话,细想又很有道理,所有大家也没有办法反驳。
若故事停在这里,司无隅对贺长生最多也就是憧憬。
随后,当时的万法论坛上出现了因为辩论而走火入魔的修真者,而且还挺厉害。
在司无隅差点被一剑劈下去的时候,贺长生英雄救美,救了当时的司无隅。
司无隅倒在地板上,仰头看衣袂翩翩的贺长生,顿时就陷入了恋爱。
在当年的万法论坛,他做出的事情包括但不限跟踪贺长生、偷偷给贺长生送东西、偷窥贺长生等等等。
虽然他一样事情都没有得逞,跟踪被发现,送的东西被扔掉,敢偷窥就被打。
毫无反抗能力的司无隅陷入了畸形的恋爱中。
他后面还追到了伏羲院,用各种手段,没有见到贺长生,倒是把伏羲院的人骚扰到了,被扁了一顿,然后抛下山崖。
“呜呜呜。”司无隅喝醉酒,捂着脸哭了起来,“我那么喜欢他,那么用心,为什么长生君看到我都要躲?为什么我得不到他?”
林见躺在船的板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着漫天的繁星。
清澈的湖面映着岸边的灯光和天生的繁星,变成了星空的镜像。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司无隅哭着哭着,发现林见跑到船尾去了,他只好继续独酌。结果一不小心喝多了,脑袋一歪,直接睡躺倒了。
林见也喝多了,他是没有办法坐起来了,也没有办法直接回客栈,于是就只好先躺着,待酒醒欧,再离开。
如果喜欢就可以,如果用心就可以。
贺长生早就属于他了。
林见嘲笑司无隅,同时也稍稍自嘲。
他可以摆脱穷苦的卑贱小孩身份,得到现在舒服的生活和伏羲院弟子的身份,全都是因为贺长生。
但是,说出来也许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其实林见都不在意。
做卑劣的小偷也可以,做匡扶正义、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的修真者都可以。
都可以。
他不觉得对自己而言,哪一样是他完全做不来,而且不愿意做的。
林见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贺长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摆脱其实自己并不在意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摆脱了舒适地,走向了未知的修真世界。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一切都是他算计。
一路走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晚上,深深的一个吻。
如果用心就可以得到他,那么,贺长生早就是他的了!
林见因为喝醉酒,脸上露出了有点傻的笑容。
不过,嘘,还有太多的东西不能透露,就这样吧。
“呵呵呵。”
他躺在木板上,随后拿起一旁的酒杯,躺着喝了一杯。
酒没有喝完,就洒到了一半。
林见摇了摇脑袋,不得不放下酒杯,然后眼睛慢慢想要合上。
睡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圆圆的月亮。
月亮上闪过了什么白色的东西。
林见反应不过来了。
不一会儿,一双鞋子踩在他的脑袋旁边,宽大的衣袍垂下。
林见仰头望,看着了贺长生冷峻的脸。
月下美人。
林见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二次见贺长生,他坐在月下的树上,拿着扇子,笑吟吟的脸。
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也算得上的二见倾心。
“说好的晚上去玩呢?”贺长生蹲下去,轻声问他。
“不好意思,我想要回去的……”林见有气无力,“但是……我好像喝醉了,所以……等我休息一下。”
船头的司无隅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出现,还在唠唠叨叨说着话。
“看来你已经有人相伴了。”贺长生有点佩服,“我是喊你去大街上找男人,但是你这个效率还是太高了一些。”
“哈哈哈。”林见闻言,只想要笑。
贺长生准备站起来,“既然你们玩得开心,那我就回去了。”
“大师兄……”林见慢慢坐起来。
他光是坐起来就很难,林见还没有坐稳,就差点摔下去了。
贺长生拿出折扇,扶住他的后背。
“龟毛男人。”林见吐槽。
贺长生皮笑肉不笑,问他:“想死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林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抓住了贺长生的衣领。
随后,他用力一扯,将贺长生拉了过来,莽撞地亲了上去。
因为林见现在坐不稳,所以就拉着贺长生倒在了船板上。
贺长生被他搂着脖子,被他的酒意一熏,星光一迷乱,就闭上了眼睛,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