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生和林见赶去韦家的墓碑前,那里留下了祭拜的痕迹,有人来过。
“我去追!”林见说完,就要跑。
“不用了。”贺长生拦住要走的林见,他有了判断,不需要再去别的地方。
林见赶紧又回来了。
贺长生拔出长剑,剑尖指着韦窈死去多年的丈夫的坟墓。空山剑锋利无比,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可以劈开墓碑。他拿着剑,晃了一晃,突然,剑尖换了一个方向,指着韦窈小叔子的墓碑。
“应该是你。”贺长生若有所思,自信不疑。
林见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贺长生。
“挖吧。”贺长生言简意骇。
林见明白他的意思是挖坟墓,他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干活,是等我挖出来,村子里面的人就要死得七七八八了。”
“你也太没有用了吧!”贺长生弹了一下舌头,表示不满。
林见无奈地蹲下去,用手挖泥土。
就在他缓慢作业的时候,四只纸人突然跳到了林见的旁边,和他一起挖。
林见鄙夷地看着四个纸人。
小纸人能帮上什么忙……
他这个想法还没有完全展露,四个纸人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成年人的大小,他们一个轻而易举地提起林见,将他扔到一旁,随后四个纸人一起,三下五除二,就把棺材挖出来了。
林见:“……”
贺长生一开始是溜自己玩吗?
纸人打开了棺材,贺长生施施然走上前去查看。在看到棺材里面的景象后,他发出了声音:“果然如此啊。”
棺材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人,他们互相抱着,沉沉睡去。
贺长生撩起袖子,探手下去,掀开了女人的红盖头。
她没有头。
贺长生站在棺材的旁边。
死去的女人的手紧紧拉着男人的手。
很奇怪,林见现在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有点悲哀。
也许是因为棺材里的两具尸体相拥,除了他们,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你如果要烧,就将他们一起烧了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林见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老妇人满头白发,一脸沧桑,驼背朝他们走来。
贺长生依言,他用火符点了火,扔进棺材里。
火焰一瞬间就烧起来了。
空气中传来了叹气声,火焰中,两人似乎抱得更紧了。
老妇人看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不由得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板上。
“是你把韦窈的尸体藏到了她小叔子的棺材里面。”林见明白了。
“生不能同寝,死要同穴。”老妇人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沙哑,痛苦席卷上心头。
火焰之中,死同穴的两个人一起被火焰卷着,就像是还活着一样。
“看来韦窈真心爱着的人是这一个。”贺长生了然。
“不怪他们,不能怪他们。”老妇人看着火焰,反复念叨着,“少奶奶嫁给韦大少爷的时候还很小,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产生什么感情,大少爷就死了。大少爷死了,少奶奶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于是就留下来了。她一直很努力帮家里的忙,和我们相处得很好。二少爷也一直很尊重她。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两人决定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去没有人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为什么会遇到那个恶霸啊!为什么他们要遇到这样的事情!”老妇人哀嚎上天不公。
又为什么,那么善良的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遭遇着自己无法改变的灾难。
要回溯的不幸太多了。
人生的每一个环节,都没有人来帮她。
五行回魂术不止对韦窈来说,对她来说,也会收到诅咒。
“你也不愿意帮我吗?”知道了她的犹豫,韦窈死前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睛流下血流,“我连死的这一刻都不能得到帮助吗?”
她嚎啕大哭,然后回握住少奶奶的手。
我帮你,我当然帮你!
韦窈得到了回答,穿着她的嫁衣,握着自己爱人的手,含泪闭上眼睛。
那套嫁衣确实是韦窈的,为自己未来的新婚而买。
岂料,她穿上的那一天是在自己和心爱的人死去的那一天。
还是带着屈辱穿上的。
她爱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
那个人一下子就死了,在那种情况下是一种好运。
而她,是最后看着自己原本触手可得的幸福一点点毁灭的人。
怨啊。
恨啊。
这一股怨气该如何发泄啊。
唯有冤有头,债有主。
“你们不仅报复钱家,是一整个村子的人。”贺长生好奇的问题是这个。
“不可以吗?”妇人觉得好笑。
林见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疼了。
“一个月,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面对钱家豪的骚扰,你们以为我们没有试过向别人求助吗?村里面的人、官府,没有一个人把我们当一回事。也许是因为少奶奶是个寡妇,也许是少奶奶在他们心中不值一文,也许是因为钱家和他们关系好有钱,也许是因为我们如蝼蚁,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村子,伤害人才是常事。我们最后能做的,居然是写信给远在做生意的二少爷。那一封信……如果二少爷不是收到了信,赶回来保护我们,也不会死在那一天。”老妇人癫狂笑着,问贺长生,“我从前听说修道人超脱成神,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真的是我们错了吗?”
人之恶,无穷无尽。
人之哀,无边无际。
棺材内的躯体烧尽,剩下骨头,五行回魂术已破。
贺长生盖上棺材盖,给他们上了一柱香。
他回头,老妇人倒在地上,也死了。
她早就命悬一线,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和一道法术撑下来的而已。现在钱家人已死,法术已破,她就倒下了。
贺长生走到她的面前,用手合上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错事情,因为人的事情,太难懂了。
就在林见疑惑贺长生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贺长生弯下腰,抱起了身体如断线木偶的老妇人。
此地无故事的后续。
贺长生将老妇人放进了韦窈的棺材。
至此,这里的每一副棺材都埋葬着人。
“你的衣服……”林见后知后觉。
“没事,掌柜说过,他家的店小二今天就回来工作了,我会让他洗衣服的。”贺长生说完,从怀里扔了一块银子给林见,“这是酬劳,我送你回家吧。”
按照贺长生说的,他等会就回客栈休息,打算第二天上路。
林见居然有几分诡异的依依不舍。
“滚。”贺长生很无情。
林见跑回家,在打开门之前,回头笑着朝贺长生挥手。随后,他面无表情,匿入黑暗之中。
两人分开之时,贺长生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整个村子因为钱家、死人、幻觉,乱糟糟得很。贺长生没有去处理后事的打算,他背着行囊,从客栈准备离开。
掌柜刚把他的衣服折好,整整齐齐地放进他的包袱里面。
“林见那小子没有跟着你?”掌柜觉得奇怪。
贺长生才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跟着我?”
掌柜开始嗑瓜子。
贺长生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对面。
“这条村子的从老到少,从上到下,处处作恶,名字还叫做吉祥如意村,很讽刺吧。”
“你见识少,我还见过更加可怖的事情,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人间的常态,偶尔的知识有礼才是罕见事。”
“像林见这样的小孩,不管现在如何,只要待在这个地方,最后也会像他的哥哥,像他的父亲,像他的母亲,然后这个地方出现新的小孩,也会像旧的老人,然后这个地方新的一年也似旧的一年。”掌柜唏嘘不已,“什么时候才会改变呢?”
“你又如何呢?”贺长生问。
掌柜苦笑:“我人微言轻。”
“人人都以为不会从自己开始改变,人人恐惧改变,于是,千百年后,什么都没有变。”贺长生摇头,跳下了凳子。
掌柜一愣,随后目送贺长生离去
在快要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贺长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突然想回头看看。
这一回头,就是孽缘的继续。
林见被人追着,正路过村口。
贺长生满脸写满了无语,随后,他回过头,继续看着前方康庄大道,“装作没有看见吧。”
太晚了,林见已经见到他了。
“大哥哥!”林见喊着,然后冲到了贺长生的背后。
贺长生无奈回头。
“你不要多管闲事!”来抓林见的人说,“我是他大哥。”
贺长生:“……”
因为林见死拽着贺长生不放手,贺长生连带着林见,被带去林见家喝茶了。
贺长生和这个寒酸的屋子并不兼容。
他一来到,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林见这几天是被他使唤惯了,一看到他的样子,立刻搬来了他们家最干净的凳子,擦干净后再给他坐。
贺长生很勉强地坐下。
“你是什么人?”林家人惊奇。
贺长生立答:“美人。”
过于真实,但是没有人能接话。
这里太脏太乱了,贺长生实在是不想再拖沓时间,只想快点解决完事情后走人。
“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贺长生问。
“方家来人,想要买这个小子。”林家人指着林见,“但是他不肯。”
林见拼命摇头。
他当然不愿意。
“但是不由得他不同意。”林树摩拳擦掌。
林见心灰意冷,他可以想象自己的结局。
贺长生叹气。
命中有此劫难,逃不过。
“我买下他吧。”贺长生说。
此话一出,林见不敢置信地看着贺长生。
贺长生痛苦的表情仿佛他才是被卖的那一个。
“你啊……”林家人扫了贺长生一眼,随后语气柔和下来,“你看起来是挺有钱的,但是不好意思了,我们已经收了方家的钱,如果反悔的话,要赔钱的。”
“我来出这个钱,你们要多少?”
“我能值多少钱!”看到家里人的表情,林见知道他们想要坑人了,立即出声制止。
“你值多少钱,不是由你说,而是由这位公子说的……”他们笑着问贺长生,“对吧?”
“出价吧。”贺长生毫不犹豫。
“我之前听林见说你有金叶子对吧!好!我们就要一锭金元宝!”他们狮子大开口。
林见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笑。
他值得这个钱吗?
“夫人你……”贺长生看她的面相,不得不提醒她,“你的面相显示你犯钱灾,若是一般富裕,尚可承受。钱财压身,就会灾祸压身,累及家人。”
“少说那些屁话!就说钱给不给吧!”她双手叉腰,准备和贺长生吵架。她当然知道林见不值得这个价钱,不过谈生意就是要先这样开始。
“既然你执着,我没有意见。”贺长生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元宝,放到桌面上。
林家从来没有见过真的金元宝,全部傻眼了。
贺长生问:“够了吗?”
第一个扑向金元宝的人是林见,他把钱塞回贺长生的怀里,表情痛苦地说道:“你不如还是把我卖了吧!我做男宠也还行,不是很介意。”
林家人从林见的手里抢走金元宝,然后怕贺长生反悔,将两人一起扫地出门。
贺长生和林见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林见求他:“告诉我,那个金元宝是你用法术变出来的假东西。”
贺长生无情地回答:“那是真的金子。”
林见立刻转身跑回家。
贺长生用折扇挑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拖走。
孽缘,孽缘。
林见转头看贺长生,贺长生依旧是那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高在上模样。他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金钱。
这一次分开,林见需要过很多很多年才重新见到他的家人。
当然,那时候的林见,已经不是从前认识他的人可以认出来的了。
也是那时候,林见才知道。他的父母收了贺长生一个金元宝后的事情。他父母喝醉酒的时候,把自己的儿子卖到了一个金元宝的事情说了出去。听到了的恶人,第二天来他家偷金子。林母刚好回家撞上歹人,歹人将她杀害。后面,歹人又杀了后面到家的林父,还有一直在家的祖母,然后将金子和其他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
他的兄弟姐妹,因为出去玩避了一劫。
后面,他们搬走,远离这个地方。
“林午,你不是说林见在这里藏有钱吗?我把屋子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有啊。”林树的声音从仓库房传出来。
他们几人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没有什么钱,林家最小的妹妹就告诉了林树,林见一直在偷偷藏钱,并且威胁她,不可以说出去。当年林见离开,是突然之举,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回来取他的钱。他们可以把钱取出来用。
林树闻言去找,但是找不到钱,几人放弃离开。
后来旧地重游,林家最小的妹妹来到了破旧的仓库房的门前,想着,从前这里还住着一个哥哥。
她那个……最阴险可怕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