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善逸觉得, 这种古怪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
他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男人哪里有女孩子可爱?男人身上又没有香香的好闻的味道,没有软乎乎且令人心情飞扬的胸怀,男人也没办法成为“妻子”的身份……所以会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这种地方的自己, 绝对是因为能够和■■结婚, 所以高兴到糊涂了吧?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引导, 我妻善逸略微有些抵触深思的打算, 也不清楚是惶恐面对真相后的落差, 还是甜腻的梦境太过完美,这种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匆匆过了一下, 就很快又被其它事情所掩盖填充起来。
不要去想那些荒唐的事情了, 现在他可是有了预备的妻子,对待妻子可是要一心一意的, 一定要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加油啊!我妻善逸!
我妻善逸在心里非常认真地给自己打了气, 这个念头也就没有再提起,不过虽说是打算抛在脑后, 但人的思维终究不怎么受控制, 或许我妻善逸自己认为他已经一心一意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但潜意识中似乎仍旧有什么在警示,不真实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他常常会在有些时候有恍惚一瞬的错觉。
分明是在注视着未来的妻子,但恍惚中总觉得会有很奇怪的违和感, 思绪的深处也传来莫名的审视——他想要结为伴侣的人,真的是这样一副脸谱化的“理想型女孩子”的模样吗?
总觉得, 似乎缺了点什么, 比如说青紫色的羽织、蓝色细绳穿过的勾玉、没什么血色但足够柔软的嘴唇, 孔雀石一般剔透冷漠的眼睛……
——真是想得太远了。
我妻善逸强行拉扯回了自己的思绪, 露出了格外勉强的一个违和感满满的笑容。
——他要和■■酱结婚的,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去想这种事情呢?
……
因为在筹备结婚,所以最近有很多东西需要采买,虽然说■■和他都是爷爷的徒弟,无论是嫁妆还是彩礼都是由爷爷说了算,为了避免太过麻烦,所以并不需要类似左手拿到右手这种下聘礼的繁琐过程,但是该需要的七品仍旧等待备齐,结婚时要穿的纹付羽织也要准备,还有新娘最重要的白无垢……
一想到■■穿上白无垢的模样,我妻善逸就忍不住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那可是白无垢啊,一想到他也有一天能够牵着穿着白无垢的新娘的手,一起在爷爷面前结为夫妻,就激动到心潮澎湃了起来……说起来,■■嫁给他作为妻子的话,姓氏也要跟着一起改变吧?
嘿嘿嘿,将他的姓氏冠在妻子的名字前,这是多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啊。
背着采买的一大堆东西,在上山途中,我妻善逸毫无意外的又一次陷入了畅想,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上山的泥土路慢吞吞前进着,脸上仍旧是放空一般的神游笑容,时不时还会从喉咙里挤出两声诡异的笑声,模样看起来格外怪异,如果让什么不了解情况的人看见,说不定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什么痴汉神经病了。
我妻,我妻……他的姓多好听啊,我妻■■的名字听起来也更可爱了一点,比起“稻玉”这种说不准会被疑惑是什么神道宗族的严肃姓氏,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吧……?
“……”
又是熟悉的违和感,在脑海里蹦出陌生姓氏的一瞬间,我妻善逸的表情就僵硬在了脸上。
……“稻玉”?这个姓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酱就是■■酱啊,从来没有考虑过姓氏的问题,倒不如说,■■酱其实应该跟了爷爷一起姓桑岛才对,这种听起来就有一种莫名庄严谨慎的姓氏,这种叫出口会让他从脖颈到脊背都熟悉到发麻的发音,这种几乎就要从口中呼之欲出的名字,分明是属于——
……属于谁来着?
头顶似乎出现了被软桃砸到的黏腻感,心里开始发酸泛苦,鼻尖轻轻飘过一缕带皂角气息的桃果味,眼前一阵发花,转过犹如破碎万花筒的无数碎光,耳边也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在骂他“废物”,有人在叫他“善逸”,似乎还有人亲密地称呼他过“宝贝”,乱糟糟的东西呼啸一般从脑海里席卷过,最后汇集成一声宛如从什么世界盒子之外传进来的焦急音调:
“喂,废物,醒醒!”
“……”
这是谁的声音?
我妻善逸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张开手掌,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厚重的剑茧,水泡被磨平的痕迹,粗糙的掌纹,比树皮也不遑多让的指腹——就算是爷爷也会传授他剑道,但他明明一直以来都和爷爷生活在桃山,为什么会有这样遍布了修行疤痕的、仿佛经过了什么艰苦战斗一样的手掌呢?
无数困惑从心底翻腾上来,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的违和感再也无法忽视,就算这片梦境仍旧想要把他留住,但心底焦躁的声音也从未减弱,甚至还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令整具躯体都有一种冰凉刺骨的错觉。
他是……在梦里吗?
在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有青紫色纹路的羽织衣角一闪而过,我妻善逸“腾”地抬起头,毫不犹豫甩下了后背上背着的一堆物件,金褐色的瞳仁无意识地睁大,堪称慌乱急促地顺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等等,等等!等我一下!你——”
——你是谁?
慌乱追逐之中,一根凸起的树根把他绊了一跤,等到匆匆忙忙爬起来的时候,眼前已经连那抹模糊的衣角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我妻善逸略有些茫然地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似乎是搞砸了什么事。
买回来的“七品”被扔在了地面,似乎是忘掉了什么事,但脑袋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起来,刚刚看到的那个神秘背影也没有追上——或者说,那个背影被取而代之了。
视野中出现属于女孩子纤细白皙的小腿,视线缓缓上移,黑色短发看不清脸的少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样不好吗?”
现在才意识到有点诡异的声音在询问他。
“我是女孩子,可以和善逸结婚,善逸喜欢什么性格,我也可以一样——为什么要去追寻除了我之外的东西?”
黑发的女孩子缓缓蹲了下来,头顶罩下了一片雪白,我妻善逸只是一个恍惚,蹲下和他平视的少女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披上了洁白无瑕的白无垢,像是真正新婚的夫妻一般,拉起他的手,凑近了自己模糊不清一片空白的脸庞上。
“善逸,告诉我,你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被引导着,粗糙的指尖在空白的面孔上缓缓移动,每当手指滑过一片空白,那里就会显露出柔和的肤色,一直顺着冷漠的嘴角、挺拔的鼻梁、上挑的眼尾、锋锐的眉梢,慢慢上移,直到最后一片空白被肤色填充,一张清晰且熟悉的面孔也就映在了我妻善逸的眼底。
“啊……”
他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感慨。
从手腕上迸发出了细碎的火星,然后犹如突然接触到燃料一般,顺着他的整个人,“呼啦”一下剧烈地燃起,甚至连被他捧住脸在内的人一起囊括,但我妻善逸也仍旧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注视着自己捧住的那张脸。
——这是他的梦境。
这个事实已经清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愿望。
翻卷的火苗顺着衣角舔舐而上,但凡接触到的布料,都顺着火焰而一寸寸更替,变成金黄色的羽织,变成鬼杀队的制服,变成白鞘的日轮刀,被捧住脸颊的人也随之改变,顺着火苗开始抽长身高,拉宽肩膀,带上了属于刚迈向成年的年轻男性线条,被刻意柔和了的面孔出现不易察觉的棱角,冷冽的青瞳在白无垢的帽檐下折射出冰潭一般的色泽,金色的勾玉反射出一瞬刺目的光线。
熊熊的烈焰将血鬼术的残存燃烧殆尽,虚幻的梦境也开始崩塌,在一同坠入到深沉的黑暗中之前,我妻善逸看到缺少血色但足够柔软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然后开口,吐出了熟悉的嗓音:
“废物,原来……你喜欢的是我啊。”
*
“……这是你的血鬼术吗?”
被瞬间腾起的火苗吓了一跳,狯岳差点要以为灶门的鬼妹妹突然想通准备叛变,手已经按在了日轮刀的刀柄上,直到下一刻,他察觉到似乎并没有从这爆裂的火焰中感受到热度,才略有些迟疑地松了手。
“喂,小不点,你能解决鬼留下来的东西?”
小小一只的女孩子神气地一仰头:“唔唔!”
“听不懂。”狯岳面无表情地拆台,“总之是有作用对吧?有作用就行。”
重新放下了对这只小不点提起的防备,狯岳皱着眉,微微弯下腰,凑近着凝视起依旧闭着眼睛睡得不亦乐乎的这坨金色,无意识地喃喃起来:
“究竟有什么用啊,也没看出来这废物有要醒的意思,不过说起来,刚才那种痴呆一样的傻笑倒是不见了,难得看起来正常了一点——?!!”
尾音还没落地,最后的调子就急转直下,猛地带上了突如其来的讶异,原因无它,不过是闭着眼睛睡得正沉的我妻善逸突然就抬起了仰躺在后座上的脑袋,差点把额头都磕在自家师兄的鼻尖上。
因为毫无征兆,并且突然距离凑得太近,狯岳几乎整个人都被惊到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不过还没等他做出相应的动作,很明显还没醒的这家伙就已经把两只手都扣在了他的肩膀上,按下的力道不轻不重但却格外沉稳,一时间竟然让人动弹不得。
“喂,废物,你醒了就赶快——”
还没出口的尾句被毫无顾忌地打断,仍旧闭着眼睛看不出睡着还是醒了的废物似乎完全没准备听他说话,非常自顾自地用指腹搓了搓他盖在肩头的羽织,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是狯岳的羽织。”
“……”
扣在肩膀上的手顺着肩颈的弧线滑动起来,抚过的皮肤全都不受控制竖起了一层寒毛,狯岳的眉头跳了跳,随后感觉到脖颈间的手似乎是轻轻摸了摸他蓝色的颈绳。
“穿着细绳的勾玉。”
“……”
粗糙的手指开始上移,不怎么恭敬地滑到唇边,甚至胆大包天地用拇指按了按干涩的下半唇肉。
“嘴唇很柔软,但是骂人很凶。”
“……”
狯岳的嘴角抽了抽,紧接着又察觉到脸上的手指又开始上移,粗糙的触感顺着脸侧移动到了眼角,随后用指腹顺着眼尾的弧线滑动了起来。
“冷冰冰的眼睛……眼神很像杀人犯。”
狯岳:“……”
最后,在狯岳露出一副看死人的表情中,紧闭双目的我妻善逸把手盖在了黑色的发顶,似乎是颇为遗憾地揉了揉,然后叹了一口气:
“可惜,没有白无垢。”
“……你脑子出问题了吗,我妻善逸。”
狯岳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血管濒临爆发,他觉得现在唯一还能拉扯着让他别把自己的废物师弟暴揍一顿的原因,就是这车上还有鬼了。
——冷静,冷静,这种情况下先别内讧,大不了等解决掉鬼再回去揍这个废物一顿……理由就是走路先迈了左脚吧,该打。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下自己的怒意,狯岳面无表情地把废物师弟那只手从自己头顶打下去,然后皱着眉扫了紧闭双目的家伙一眼。
“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这幅做派好像是在梦游……还白无垢,究竟是梦到了什么傻逼东西,不会是在和女人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