狯岳的清醒时间其实并没有维持多久。
本就因为雷电对身体的伤害不容小觑,使得他能清醒过来都是一种严重的负担,凉水的刺激也只能维持短暂的一时,身体的自动维护机制仍旧会令他很快陷入昏迷状态,更遑论还有更加决定性的因素了——目前,他的记忆仍旧非常混乱。
废物师弟是谁?
不对,是妈妈的乖宝贝。
什么乖宝贝?
不,是废物,是会抢夺师傅衣钵传承的废物。
——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什么鬼东西啊,好恶心,谁会管那个废物叫宝贝,是血鬼术吗?
狯岳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他一会儿能清晰地想起自己是桑岛慈悟郎的徒弟,一会儿又不清楚那个废物师弟为什么很像宝贝好大儿,一会儿又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鬼”……奇怪,明明彼岸也只有神明与妖怪啊?
无论是狯岳,还是什么不知名的存在,此刻都将被整合融汇起破碎的灵魂,冥冥之中的纯净力量重新开始滋养被雷电破坏的躯体,混杂的记忆也要被梳理归位,这对于仍旧脆弱茫然的意识来讲是极具负担的一件事。
但这一点就是所有人都猜测不到的了,所以桑岛慈悟郎只是看见了他的大徒弟茫然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随后就又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后仰栽倒在了地上,和他师弟一左一右,一横一竖,晕的格外具有对称美,连倒地的姿势都如出一辙,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同门的师兄弟。
桑岛慈悟郎:“……”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他雷呼一门招谁惹谁了,徒弟挨个被雷劈不说,现在又挨个不省人事,他桑岛慈悟郎明明只是想培养出来能继承他鸣柱位置的好徒弟而已啊!
虽说狯岳学不会雷呼第一式,善逸只会雷呼第一式,但是这俩徒弟正好可以互补,到时候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一同继承他的鸣柱职责,彼此默契,合二为一……但是也用不着在这种地方默契吧!
桑岛慈悟郎感觉自己一时间苍老了十岁,颤颤巍巍拄着拐杖送走了西洋留学回来的医生,顺便把医生的叮嘱牢记心里——狯岳再犯病就泼凉水,善逸动不动就被吓晕也可以泼凉水……好吧,总之就是泼凉水,这师兄弟居然连治疗方法都一模一样。
但发病是发病,就算医生的讲解对他而言格外抽象,桑岛慈悟郎也不至于全然自己没什么考量,狯岳既然脑子被雷劈出点毛病,那这犯病的表现肯定和他自己的想法也有关系,至于狯岳为什么突然揪着师弟喊好大儿……桑岛慈悟郎猜测,可能是这对师兄弟关系太好了。
都说长兄如父,大概狯岳也把自己深刻地带入到了这个角色中吧。
这么想着,桑岛慈悟郎自己先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于是他拭了拭泪,拄着拐杖一个拐弯就去了厨房,准备去为他倒霉挨雷劈的两个徒弟做点大补的养养身体,顺便犒劳一下这么关心友爱的师兄弟。
原狯岳&善逸:?
桑岛慈悟郎进了厨房,地板上就只剩下了横竖躺着的师兄弟,明明只有两个人,但是硬生生躺出了横尸遍野的架势,直到被吓晕的我妻善逸幽幽转醒,空洞无神地睁着双眼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吓晕前见到“惊悚”的一幕,立刻宛如踩了钉子一般猴跳起来,连滚带爬缩去了屋子角落,满眼惊恐地看着“横尸当场”的师兄。
可怕,可怕,可怕!师兄变得好可怕!比鬼都可怕!为什么要死死把他勒在怀里啊?为什么要像幽魂索命一样伸手对着他抓来抓去啊?!师兄现在的恐怖程度简直比鬼都严重啊!!!
要死了,要死了,害怕到快要死了,爷爷去哪里了?他自己和师兄待在一间屋子里,已经害怕到腿都软了!
我妻善逸的肢体以极高频率开始抖动,眼眶里酝酿着又一波高压泪珠,如果不是担心他尖叫起来会把不正常的师兄吵醒,恐怕他此刻已经又一次开始飙起肮脏的男高音了。
所以狯岳师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就算先前会用桃子砸他的头,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废物,这说到底也是我妻善逸不怎么意外的事情——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还没有得到师兄的认可,并且也因为他天赋太差,只学得会雷之呼吸第一式,所以才会不受待见……除此之外,师兄在爷爷面前一直都很正常的啊。
为什么被雷劈过之后,师兄就变得这么恐怖?明明他也被雷劈过,除了头发和眉毛变了颜色其它完全没有变化啊,师兄这次为什么这么可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而,而且,师兄连心里的声音都变了!
由于恐惧到牙齿都在发颤,我妻善逸忍不住抻着脖子吞下了一口唾沫。
他的耳朵特别灵敏,甚至能够听见每个人内心的旋律,对于分辨人类以及恶鬼都有很强烈的优势,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爷爷才会在当初替他还清被女人骗了的一屁股债务,并且寄予希望他能够成为鬼杀队的剑士,斩杀恶鬼。
在我妻善逸耳中,先前的狯岳师兄有着空荡荡的心音,仿佛一间徒有四壁的房子,又好像一个破了洞的盒子,什么幸福与快乐也留不住,只是在不停乱撞着烦躁不满的旋律。
而现在的狯岳师兄……
沉浸在恐惧中的我妻善逸凝神听了两秒钟,然后实在没忍住,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说实话,有点吵。
现在的狯岳师兄心里就好像一乱糟糟的麻线,有嘈杂的声音在横冲直撞,一会儿听起来像是恐怖空洞的三味线音调,一会儿听起来又格外接近重金属碰撞的激烈声线,最离谱的是他还能听见极具乡土气息的乐颠颠魔性民谣,听起来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在空地上按节拍舞动的广场大妈……这,从狯岳师兄的心里听到这种声音,也太诡异了吧?
只不过是被雷劈一下,变化这么大的吗?
我妻善逸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总,总之,他觉得师兄被雷劈过之后比之前可怕好多,导致他现在都不敢和师兄独处一室了——就算是昏迷的师兄也不行!谁知道师兄会不会突然大喝一声翻身跳起,然后怒吼着“崽崽妈妈爱你”,再冲过来把他勒死到胸肌里啊?
不行了,不能想了,再想象那个场面,自己就要吓尿裤子了。我妻善逸哆哆嗦嗦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抬起脚,准备在不惊动师兄的情况下静悄悄逃离。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会事与愿违,在我妻善逸迈出第一步的那个瞬间,他就犹如被美杜莎直视了一般石化在了原地,原因无它,只不过是他听在耳朵里的乱糟糟杂音仿佛突然被梳理起来,粗暴地融合杂糅为了一曲诡异的音调——就像心音的主人苏醒了一般。
横尸在地板上的狯岳也暂时粗糙地融合完毕灵魂碎片,虽然仍旧处于记忆混乱中,但仍然坚强地捂着抽痛的脑袋从地面爬了起来。
“嘶……头好痛。”
狯岳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皱着眉头扶着墙站了起来,他此刻觉得自己的脑袋格外混乱,曾经的记忆乱糟糟的,像是被打乱了时间线后重新随意拼凑起来的碎片,甚至思维中还存在一些莫名其妙互相矛盾的常识,比如说鬼与神明,剑士和妖怪,又比如说废物师弟与妈妈的乖宝贝。
狯岳:“……”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会像乖宝贝,而且这个形容词也太恶心了吧,他难不成中了什么血鬼术吗,呕——
仍旧是属于“狯岳”的记忆占了上风,他厌烦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用这种方式把脑子里不太正常的一些想法拍掉,比如说什么妈妈亲亲妈妈抱抱之类的……虽说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因为在自救拍过脑袋之后,狯岳不仅没有觉得自己清醒一点,反而感觉脑子里更乱了。
而就在这种痛苦的纠结之中,按着抽痛额角的狯岳一抬眼,在黯淡室内光下泛着莫名青绿色的眸子随意一扫,刚刚好就看见了石化在了门口,明明下一秒就可以逃出生天,但因为错失良机而与自由失之交臂的我妻善逸。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狯岳心里因记忆混乱而导致刚刚暂时占据上风的“废物师弟”念头突然好像受到了什么冲击,莫名地开始薄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股匪夷所思的想法。
“喂,废物。”
还没有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的狯岳不耐烦地开口道:
“你过来,快点来扶我去——”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狯岳就突然浑身一震,没吐出来的尾调戛然而止,瞳孔中的青绿色徒然浓郁起来,甚至在一瞬间色泽接近了清澈透亮的孔雀石,并且莫名蔓延上了若有若无的紫意——
下一秒,在我妻善逸倏地变为惊恐的目光下,突然卡碟的狯岳仿佛断线重连,接着尾调抡起一个车轮子都快甩飞的大转弯,改口道:
“——快,快来让妈妈亲亲,乖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