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祭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人们惊骇地看着面前的怪物,一言不发地瑟缩着。
“怎么?”罗尼和颜悦色地说道,“没有人想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么?”
“谁……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壮着胆子喊道,“你们想杀人就杀人,我们根本没有力量反抗!还有——那群什么、什么觉醒者,他们有特异功能,我们都是普通人,怎么打得过他们?!”
听这男人的口吻,居然对决斗的事有些意动。
男人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不少人的脸色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那些觉醒者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之前他们还打算救我们呢!”
“救我们?怎么救?”男人的语气有些尖锐,他满头的冷汗,似乎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看看,他们几分钟就被这些怪物给打趴下了。还说会有别的人会来救我们,可是这么久了,我们连只鸟都没看见!……他们根本靠不住!”
而罗尼则对这个站出来的男人非常感兴趣。
他微笑了一下,扬了扬手,顿时有绿色的藤蔓从他脚边冒出来,纠缠在一起,最后固定成一根深色长矛的形状。
马人把那根长矛掷到男人手边。噗嗤一声,长矛深深没入土中,看起来坚硬无匹。
“鉴于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挑战者。”马人说道,“这是我奖励给你的武器。”
呼啦一声,长长的藤蔓将一个觉醒者捆成一团,拖到了人群面前。
人们一阵惊呼,看着浑身是伤的觉醒者,不由自主地集体后退了几步。
觉醒者伤的很重。他的一道伤口在额头上,血流如注,将他的脸也染脏了。他仰面朝天,胸口微微起伏,艰难地呼吸着。
之前站出来的矮个儿男人深吸一口气,双手不断颤抖着,却没有力气去握马人给予他的那柄深色长矛。
刚才他说得慷慨激昂,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用长矛杀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觉醒者……他似乎也办不到。
马人耐心地等待了半晌,最后,像是被败坏了兴致那样妥协道:“好吧、好吧。我该推你们一把。”
马人走到满脸是血的觉醒者身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枚幽青色的古铜铃铛来,修长的手指拎着它 ,轻轻晃了晃。
铛……铛……
巨钟鸣响的声音无端在觉醒者耳边响起。随后,嘶鸣的刀剑、颤动的铙钹、浪潮的咆哮……各种各样的声音织成浪潮,涌进他们的耳朵里。这些声音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嘈杂、令人发疯。
那个觉醒者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很快,他的身体像是被烧化的蜡那样软了下去,骨骼凸起、肌肉重组——变成了一只犀牛。
人群见证了这一幕——觉醒者在他们面前“变身”了。于是他们才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尖叫,像是受到惊吓的鸡崽子那样惊恐地挤在一起。
“这样就对了。”马人罗尼说道,“人类,以及野兽——鲜明的两大阵营。这样,总不会有谁抱怨决斗的不公了?”
一开始站出来说话的那个矮个儿男人也吓了一跳。他面前的这只黑色犀牛个头比他高了整整两倍,浑身布满了粗糙的硬皮。
男人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狠狠抽动几下。他下意识伸出两只手,把脚边那只长矛从土里拔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做出一个防卫的姿势。
长矛入手有着树皮的微微粗粝感,却冷得像冰一样,两侧的尖端像是被打磨了不知多久,居然泛着冷冷的寒光。
而他面前的那只巨大的犀牛却低下了头。犀牛角划过地面的泥土,始终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意图。
而祭坛的高台上,披着黑色斗篷的蜥蜴人们无声地观赏着这一幕。它们的眼睛透过金色的面具,全部集中在手握长矛的男人身上,却似乎完全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它们只是在评估眼前这个“祭品”的质量。
[太瘦弱了。]
[太丑陋了。]
[不够健壮。]
[看起来和美味完全沾不上边。]
[卑劣的人类。即使他赢了决斗,也没有成为祭品的资格……但他可以被用来滋养密林的泥土。]
矮个男人听不懂蜥蜴人们的窃窃私语。但蜥蜴人的注视,却让他想起了之前马人说的话——
“胜利者,就有机会坐上看台。”
虽然看台上被怪物占据着,但坐上看台,是否就代表着能脱离被肆意蹂躏的俘虏身份呢?
矮个儿男人的喉咙传来一阵干渴。
再看眼前的那只觉醒者所变成的犀牛,他积攒已久的隐怒终于燃烧了起来:
他只是个在游乐场里打工的普通人,偏偏让他遇见这种噩梦!
狗屁的觉醒者!——明明也只是一群怪物!怪物就该和怪物厮杀,然后一起死掉就好了,还说要救人——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人向前扑去,提起手中的长矛就要刺下去——
“给我住手!”一个醒来的觉醒者看见了这一幕,眦目欲裂地吼道,“你要做什么?你想杀人吗?”
男人的身体抖了一下,手中的长矛居然刺偏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随后转身回头,看见了冲他吼叫的愤怒的觉醒者。
那是这几个觉醒者的领队,陵阳市灾异防治局第三编队的陈副队。
他原本带了四个队友来,失踪了一个。
本来还有另一支崇宁本土的五人小队,和他们一起来肃清怪物的,曾安慰过被俘虏的人群,说“援军正在路上,大家不要放弃”。最后,这支崇宁小队全部死在怪物的手上,人们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尸体是怎样四分五裂的。
矮个儿男人忽然流出了眼泪,他转过身去质问陈副队:“我也不想杀人!谁想杀人啊!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活下去!”
说着,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发狠地扎了下去!
陈副队气得差点吐血。他一双虎眼瞪得老大,用破音的嗓子高声喊道:“陆奚——给我反击!”
原本瘫在地上的犀牛耳朵动了动,听到陈副队的这声大吼,这才踉跄着站了起来,前腿软绵绵的一蹬,就把矮个儿男人直接踢出了两米远。
直接飞出去的矮个儿男人:“……”
围观的人群:“……”
不是,虽说这只犀牛是人变的,但人家也是只货真价实的犀牛,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蹄目动物,战力剽悍,被称作“陆上坦克”。
这矮个儿男人……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手里拿个长矛就能打赢人家?
人家要是主动攻击,这菜鸡还能有命在?
原本沉默的人群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阵尴尬——要说为什么,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同胞尴尬,也在为自己之前的动摇所尴尬。
即使听马人的话,去和这些兽化觉醒者决斗,下场好像也就是个死……?
“艹!”矮个儿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狰狞地对着人群吼道,“你们站着干嘛,还不快点来一起帮忙!我们这么多人,还搞不死一头畜生吗?”
“我看你才是畜生!”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下来众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鄙薄的嗤笑,场面一度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马人:“……”发生了什么?他有些不能理解。
“很费解,是吧?”忽然,马人的耳边传来了一道暗含愉悦的声音,“但人类就是这么神奇的生物——啊,我忘了,你曾经也是人类的一员,但是你不配做人,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理解人类在想些什么了。”
马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这个声音……他听了千次、万次,即使被烧成灰又从灰烬里重生,他也忘不了这道令他战栗的声音。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桑切兹·巴戈特不是死了吗!
马人瞳孔紧缩,惊诧地扭过头。
祭坛的正中,几根黑色的鸦羽正在缓缓坠落。
身披白大褂的医师站在祭坛的石板上,那张脸如他年轻时那般桀骜。他的眸色极淡,眉尾却锐利,苍白的脸颊和嘴角病态的微笑,让马人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汹涌恶意。
医师微笑着抬手,掌心寒芒一闪。
马人颤抖着,慌乱地踏了几步——他回忆起了那把冰凉的手术刀切开身体时的剧痛,也想起了手术室里那些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想起了马戏团那腥臭潮湿的牢笼。
“你为什么还活着!”马人慌乱地质问道,“凭什么——连你也获得了重生?!”
在他们的回忆里,密林之神将他们复活在这片土地上,是看中了他们做牧使的资质。只要他们成功为密林之神献上祭品,他们就会获得晋升为牧使的机会,从此迈向永恒。
而桑切兹·巴戈特……这个疯子,这个刽子手,他凭什么得到重生的机会?凭什么得到神明的眷顾?
他身上有什么是值得神明瞩目的吗?
马人惊骇万分的同时,明显感到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我是重生了。”年轻的医师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毕竟,一夜复活的马戏团需要一个主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