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 是能站起来了……”俞烬回答薄浔问题的时候,依旧看“猫”看得双眼发直,“就是以为它是熊的时候, 恐慌之下, 突然右腿就能支撑住身体了。摔倒的时候,左膝盖也有知觉。很神奇,就是突然有知觉了。”
雪豹看着薄浔和俞烬, 乖乖在雪地里趴卧好。
“嗷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口腔中完全没有牙齿。
俞烬问道:“它是雪豹?还是狮子?”
听到“雪豹”这个单词,卧着的大猫明显露出不开心的情绪。
“呜呜”的拱着旁边的外国男人,似乎是在撒娇。
外国男人:“雪豹噢。但是他喜欢被叫猫猫,也很喜欢琳娜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你说他是雪豹会让他想起来还在马戏团的日子, 他会不开心的,”说完,转头摸了摸雪豹的脑袋, “对不对呀,我的乖猫猫?待会儿好好做完减肥运动,回去给你喂你最爱吃的里脊肉。”
雪豹:“呜呜呜。”毛呼呼的脑袋不停的向着男人的胡茬蹭去。
薄浔也看的目瞪口呆。
男人又一次重复问道:“刚才琳娜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俞烬语气呆滞,“不算吓着, 只是, 很震惊。”
薄浔:“确实吓到了。你的猫把我的残疾男友,吓得突然能站起来了。”
外国男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篝火旁有一张黑色的轮椅。
顿时露/.出震撼的表情,吃惊的张大嘴。
随即一直道歉, 还按着猫猫毛茸茸的脑袋, 要求猫猫也给俞烬鞠躬。
不断重复着要赔偿的事情。
俞烬见他真的要拿起手机打直升机急救, 赶忙阻止道, “不用赔偿不用赔偿,对我来说也算好事。”
“我的腿已经这样很久了,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站起来的契机。我应该感谢你的雪…你的猫猫。”俞烬又说道。
“这样啊,那你们愿不愿意和琳娜玩一会儿?他比较喜欢被人摸头和腹部的毛发。”
俞烬面对这个庞大的“猫”明显有点发怵。
薄浔先一步开口,“当然可以!”
说完,薄浔伸手摸了摸雪豹的脑袋。
胖乎乎的大猫舒./适的眯起眼睛,耷拉着耳朵,把脑袋往薄浔手心送了送,心满意足的发出呼噜声。又像是嫌薄浔顺毛的手法不好,干脆直接躺下,翻出毛茸茸的肚皮,满怀期待的看向薄浔。
“它让摸欸!”薄浔见到漂亮的猫科动物,本来就有够兴奋,见对方不仅不怕他,反倒邀请他撸毛,更加激动,“俞烬,它让摸!”
俞烬:……
心有余悸的干笑了两声,往后躲了躲,不太想和这个大型猫科动物对视。
摸了一会儿雪豹,薄浔才反应过来俞烬漂亮的面容上难得流露局促,试探道,“你是不是怕它?”
俞烬摇头。
表情还是很僵。
“你原来怕猫?难怪你只说过我们要一起养狗,从来没说过想养猫。”
“不怕。但是这不能算猫吧?”俞烬看着薄浔手下毛茸茸的巨型动物。
他对它的恐惧感仅次于熊。
但又不想承认自己怕雪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地上,等薄浔玩完。
“怎么不能算?就是比寻常猫猫稍微大了一点,”薄浔见雪豹不反抗,干脆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腹部,“和电视里的猛兽完全不一样。”
又和毛茸茸大猫玩了一会儿,薄浔见它似乎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和猫猫以及主人告了别。
他欢呼雀跃的把俞烬抱回轮椅,动作十分娴熟。
又回到冰面上收拾了冰钓工具和刚刚的战利品。
回到木屋的院落,薄浔在冻土上支撑起烧烤架,端着杀好的鱼从屋子里走出来。
俞烬的双膝刚上过止血药和止痛喷雾,腿上正裹着被子,在篝火前取暖。
橘红色的火焰在银色森林中跃动,给死寂的冬日添加了一点生气。
薄浔显然心情不错,一直哼着小曲。
烤鱼的时候,薄浔才说起正事,“话说,你刚才是怎么站起来的?之前医生和我说,需要给你一定的精神刺/.激才能站起来,原来是真的?”
“嗯。”俞烬伸手烤着篝火,白皙的指节被冻的通红,因为太冷,声音有些发抖。
“之前医生也和我说过,如果能克服脱离轮椅时的恐惧,恢复起来就会快很多。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很害怕离开轮椅……”俞烬欲言又止。
薄浔点头,喜悦僵持。
他当然知道。
源头是初中时,俞烬被那帮杀千刀的故意掀下过轮椅,只能在地上蠕动。
他和俞烬刚认识的时候,不小心踢到过轮椅,还惹得俞烬好一通生气。
往日除了在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俞烬偶尔会离开轮椅坐在地毯或沙发上。如若是在外面,俞烬总是紧张兮兮的抓紧轮椅的扶手,生怕掉下去。
俞烬垂头,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克服脱离轮椅的恐惧的办法,是给我一个更大的恐惧。”
“也算歪打正着,谁能料到你近视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吗,我见你能站起来那会儿,真的特别开心。”薄浔翻动着金属烤架,拿着调料在鱼皮上洒动。
富满油脂的鱼皮滋滋啦啦的冒着油光,热油和调料碰撞,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就是有一种,好像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没白费。因为之前我是做好,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心理准备。”
俞烬见薄浔笑得特别憨,刚跟着笑了一下,瞬间又苦涩的低头,“还没彻底恢复如初,别高兴太早,万一还是不能离开轮椅——”
“肯定可以的。你不相信自己,好歹相信一下现代的医疗水平好不好?你既然双腿渐渐有知觉,可以蹦蹦跳跳是早晚的事儿。”
薄浔说完,检查了一下烤鱼。
确定熟透以后,从烤架上卸下来放到盘子里,端到轮椅上的小桌板,直接上手撕开,和俞烬分食。
“我可太期待你能痊愈的那一天,连到时候你康复后,我们去玩什么都想好了。”他真的很想见到完全健康的俞烬,到时候就能和俞烬一起运动,一起远足一起爬山滑雪,没有轮椅的束缚,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不受限制。
俞烬吃烤鱼的手顿了一下,故意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挑了挑眉,“昨天给你请的家庭医生还没到,就那么迫不及待吗?”
薄浔一头雾水的抬起头,“迫不及待什——”
刚没说完。
他突然回想起来了什么。
不久之前,哄俞烬做康复训练的时候,他给俞烬画过一个天大的饼。
笑容瞬间凝固。
“不是不是不是,”薄浔慌忙道,“我指的是——”
还没说完,只听见俞烬会意的笑了一声,“哦——”
薄浔下意识低头,用手抵住额头遮挡住眼睛。
气血却是不争气的全涌上耳垂,血管发烫。
“不好意思说也没关系,我明白,”俞烬的语气十分正经,说完伸出手,抹掉薄浔唇上的油渍,“我会尽快站起来的,保证不让小浔哥哥失望。”
最后两个字咬音极重。
薄浔更加沉默。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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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突如其来的康复征兆。
度假计划提前停止,两个人订了最近的机票回国,预约了医生。
见到医生的时候,医生也很惊讶俞烬毫无征兆的康复。
给俞烬配了新的辅助走路的器械,又再三叮嘱薄浔在家督促俞烬多使用助行器尝试站立,但是在外面还是建议使用轮椅,避免摔倒造成二次伤害。
每天,薄浔下课回来,都会陪着俞烬在家用助行器尝试站立。
俞烬的神经恢复能力到底有限,时常会出现类似电路短路的状况,毫无征兆的摔倒。
即便地上有地毯,每次俞烬还是摔的面色惨白,咬着牙说没事,然后半天也爬不起来。
渐渐地,俞烬乍然摔倒的迹象虽然没什么好转,但是薄浔已经练就出在他摔倒之前,及时伸手护住或是卧倒在地上当人/.肉靠垫的功夫,避免俞烬摔疼。
一晃到了暮春。
今日是艳阳天,傍晚回家时,俞烬已经先一步回来盛好饭菜等着他。
排骨冬瓜汤和蚝油生菜,配上热腾腾的米饭加豇豆肉末。
“慢点吃,又不和你抢。”
这句话薄浔听得耳朵起茧子,不太情愿的慢下勺子舀动的动作。
“明天先不用去上语言课了,我们回三中考试。”
“考什么?”
“会考模考,”俞烬耐心解释,“老师说,建议你回去考一下,看看水平怎么样。以免到时候会考出现问题。”
薄浔咽下最后一口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
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和你商量个事儿。”
“你能不能退出家长群?别人都是父母在群里,你在里面……每次别的同学的爸妈问我,能不能和我家长交流交流。我:……”
俞烬见薄浔犯难,笑得特别开心,“这不是掌握你学习情况吗?而且你们老师要求了,不管成不成年都要有家长在群里。老师几乎天天和我说,你单词背不完作业写不对,我要是不在群里哪儿能知道?回来怎么辅导你?”
辅导这个词都用上了。
薄浔咬牙切齿的用勺子捯了捯瓷碗。
他小时候没享受过被父母按着写作业的待遇,成年以后倒是在对象身上得到了如此殊荣。
“吃完饭去复习复习,虽然是模拟考,但也得认真对待。”
薄浔忿忿的又倒了两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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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学期没回三中,原来的三班早就解散分班。
到了高二下学期,走廊上明显少了很多欢声笑语,大多数同学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路,除了早蝉的鸣叫声,再无噪音。
考完模考,薄浔也没地方可去,正准备找个角落拿出手机联络一下俞烬。
忽然,走廊尽头多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薄浔。”
薄浔回头。
是一个穿着黑色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穿着高跟鞋带着眼镜。
“秦老师好。”见是原来的班主任,薄浔赶忙打了声招呼。
“来来来,来办公室,有话问问你。”
薄浔有些局促的干笑了一声,“什么事儿啊老师?”
秦老师朝他走来,隔着空气用手揽了揽,“来办公室慢慢说。”
视死如归的跟着秦老师来到办公室,薄浔在办公桌前站直。
办公室里女老师居多,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在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头顶的吊扇开的呼呼作响,薄浔见秦老师脸上没那么严肃,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试探性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你妈妈几乎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你住哪儿。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号码?”秦老师说到这儿,烦躁的砸了一下嘴,支着脑袋看向薄浔,“你彻底不和她联系啦?”
“嗯。”薄浔点头。
自从爷爷走后,他和母亲就属于断联状态。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和母亲断联。
“还有,你要出国这事儿,怎么是俞烬来和学校沟通的啊?”秦老师没再问母亲的事情,话锋一转。
薄浔脸上的表情僵住。
秦老师也不催,就这么看着薄浔。
过了一会儿,见薄浔实在沉默,又换了种问法,“你出国钱从哪儿来?俞烬借给你?”
“不不不,用的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产。我妈一直找我,也是因为遗产的事情。”薄浔如实说道。
秦老师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是每天在外面的机构上课?都学什么?”
“嗯。主要学英语和法语。”回答完,薄浔看了看办公室门口。
“俞烬在给学校录制招生广告视频,得待会儿才结束。你找个椅子坐着呗,杵那儿那么高,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有压力。”
薄浔只好拽了个空板凳,和秦老师相对而坐。
秦老师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你入学时候摘掉的耳钉,又打回来了?”
“啊。”薄浔木讷的点头。
不太自在的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试图遮盖住耳钉。
“然后,现在你是不是和俞烬住一起?”说到这儿,秦老师喝了口茶,没再看着薄浔给他制造压力。
薄浔:……
她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表情十分精彩,下意识攥紧拳头。
沉默间,只剩下吊扇呼啸的声音。
以及别的工位上时不时传出敲打键盘的声响。
“咱学校老师之间不是老带新师徒制嘛,我的那个新徒弟是个英语老师,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又不想租太差的,我就帮她看看房子。正看中介拍给我的小区环境视频的时候,你猜怎么着,就正好看见背景里有俩男的路过,一个纤瘦的坐着轮椅,一个壮实的在后面推他。”
秦老师继续道:“再一翻俞烬留给学校的家庭住址,得,刚好吻合。我当时想了半天,俞烬能和谁住一块儿?毕竟视频里另一个男人和他司机的身高体型也对不上,又担心俞烬会不会被社会上的人骗了去。正准备找机会旁敲侧击问的时候,俞烬突然来和学校说,说你们要出国。”
薄浔陷入极度沉默。
“你就实话实说嘛,老师又不会怎么样你。平时在同学面前不是挺威风吗,这会儿怂啦?”秦老师又笑了一声,站起来从隔板对面老师的工位上,抓了几颗糖,“来,请你偷吃你们物理老师一点零食。”
“……是和俞烬合租,”薄浔说完,努力笑了一下,“主要是,省点房租。”
秦老师又笑着问道:“你们关系这么好,没顺势结拜个兄弟?”
薄浔急忙附和,“对对!您怎么知道我们结拜兄弟了?主要是正好,我们都没什么亲人,我当他哥,和他住一起也好照顾他。”
“哦,”秦老师又一次点头,“那还挺不错的,很有责任心嘛。”
薄浔松了口气。
还好,秦老师没看出来什么。
他可以在同学朋友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他和俞烬的关系。
但是在老师面前不行。
只见秦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勾着头,朝后面的办公桌喊了一声,“主任!主任主任!”
“怎么了小秦?”不远处传来另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相比秦老师尖声尖气的语调,要沉稳不少。
秦老师继续勾着头问道:“几年前被家长举报回收的那套教材搁哪儿了呀?我给学生拿一本。”
“估计在实验楼的杂物室里堆着。”
秦老师嘱咐薄浔在办公室等一会儿,踩着高跟鞋出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折返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本书递给薄浔。
薄浔接过。
书本包着不透明的封皮。
秦老师没等他翻开,先一步道,“回家多看看书。过两天模考成绩下来了,给你布置点作业。你平时成绩不好学校还能想办法捞捞你,会考要是不过那就真的完蛋。”
薄浔“嗯”了一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巧。
“行了,不留你说话了。你该去上课上课,好好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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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薄浔打开秦老师给他的那本包着厚厚书衣的教材。
扉页上,赫然写着:《高中生性教育课本(男生版)》
薄浔楞住。
翻到目录,只见“艾滋病传播途径与预防”那一栏,有红笔圈住的痕迹,笔迹明显是新的。
瞬间,他反应过来刚才秦老师为什么要忽然叫住他,去办公室谈话。
一时间,眼眶莫名的有点酸涩。
十几年来,从出生到成长,除了遇到的父母不太好之外,无论是朋友还是老师,还是恋人,都对他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么多人的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