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俞烬陷入沉默, 似乎是在思考,精致的面容难得露出呆滞。

“……”

良久,俞烬才呆呆的开口, “好像有道理。我再考虑考虑。”

“当然有道理了。”薄浔真没想到俞烬会在这种事情上脑子转不过弯。

但是再一想想,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从小到大没规矩惯了。

俞烬再怎么说,也没有像他一样叛逆到不堪回首的青春期。

说话之间, 后门又一次打开。

余光里薄浔看见宁晓晓又拎着颜料回来,单手嗦着奶茶,在黑板旁边调着色,面色无奈。

“小俞,刚才浅浅是不是把你刮刀弄坏了?”宁晓晓用水粉笔搅合着颜料, 看向俞烬,“我替她给你道个歉,赔偿的事情也算在我头上。”

“没坏, 不用赔的,”俞烬转过上半身,看了看黑板报的线稿,“你朋友她没事吧?”

宁晓晓没好气道, “没事, 赌气在外面淋雪呢,不管她。”

“这叫没事吗?”薄浔听完,也震惊的回过头。

“不去哄她她淋五分钟就自己回来了,要是哄她至少得半个小时起步。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 她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宁晓晓忿忿说完, 又喝了一口奶茶, 单手端着调色盘跪上桌子再站直, 从黑板最上方开始上底色。

刚说完,只听见前门传来一声暴躁的巨响。

一个个子矮矮的女生迈着小跳步闯进来,越过讲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撞歪了一片桌子。

其中一个上午自修的女生放下笔,抬头,语气烦躁道,“祁浅,你走路能不能注意点?能不能别这么大动静?”

祁浅咬着后槽牙,“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女生又抱怨了一句。

祁浅的语气很冲,“又没撞你桌子,到底谁不讲道理?你——”

“祁浅!”站在课桌上的宁晓晓突然放下画笔,回头砸了一下嘴,开口低吼了一声祁浅的名字。

祁浅朝最后一排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语气中的火..药味终于淡了一点,好好说道,“对不起,我以后走路会注意的。”顺便鞠了个45°的躬。

祁浅长得足够乖巧,那个女生见她好好道歉,也没再说什么。

薄浔:“……”

俞烬:“……”

薄浔被祁浅的暴躁惊的战术性后仰,甚至有点抱歉,之前自己阴阳怪气过宁晓晓的事情。问宁晓晓为什么要来找俞烬改画,而不去找她的准清美水平同桌?

宁晓晓摊了摊手,低声朝着薄浔俞烬这边道,“我就说,不哄她淋五分钟就自己回来了。”

薄浔缓缓的点了点头。

俞烬凑到薄浔耳边小声道,“你看她多暴躁,宁晓晓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算她半个姐姐,她还是会凶她。”

说完,又用无辜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还好,我永远都不会凶小浔哥哥,我最乖了。”

-

元旦当天,不到六点的时候薄浔被生物钟扰醒。

正来回翻身,纠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突然,耳侧传来幽怨的声音,“你压到我头发了。”

“对不起。”薄浔下意识把脑袋挪了挪。

拂过身上压着的胳膊,揉了揉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今天又不上学,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我先下楼跑步。”薄浔说着,打了个哈欠。

简单洗漱后,薄浔换上运动服,把睡衣随手扔在椅子背上。

晨练完上楼时,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油锅滋滋啦啦的声音,油脂和烟熏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薄浔换过拖鞋,正好看见俞烬单薄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着,睡衣外面罩了一层围裙。

半长的头发还未束起,就这么落在肩头。

配上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说不出的温柔。

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薄浔有点后悔说过让俞烬去追求梦想的话。

甚至产生了自私的念头。

最好能把俞烬在身边困一辈子,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和他在一起。

恍惚不过瞬间,随即清醒。

只见俞烬坐着的高度有些矮,翻动锅子的动作看上去十分艰难。

薄浔赶忙走过去帮忙。

家里的灶台对于俞烬是顺手的高度,对他则不那么友好,需要弯腰才能操作。

“刚运动完身上全是汗,去洗澡,我做饭就好。”俞烬见他要伸手碰厨具,赶忙拦了一下。

“快去。”

薄浔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钻进浴室。

再次出来时候,餐桌上已经多了两盘食物。

芦笋和培根煎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用黄油烤过的贝果上抹着浓厚的花生酱。

旁边摆着两杯饮料,一杯是热咖啡,一杯是冰可乐。

薄浔看的眼都直了。

“来吃饭。”俞烬调整好轮椅,见薄浔站在原地不动,催促道。

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薄浔才开口,“你居然还会做饭?”

平时早餐,他们都是去食堂解决,晚饭也是阿姨做好送过来温上,回来就能直接吃。

“当然。”

俞烬的表情有点无奈。

“要是喜欢,我争取每天再早起半个小时——”

“不用不用,食堂挺好的。”薄浔连嘴里的面包都来不及咽下去,急忙含糊的说道。

他生怕俞烬真这么做。

“明白了,是我做的没有食堂的好吃,对吗?”

“不是,”薄浔艰难的咽下面包,喝了一口可乐,“你做的最好吃,就是不舍得你起这么早。”

听到这句话,俞烬会意的笑了一下。

这才肯安心吃饭。

-

今天薄浔难得换下校服的冲锋衣,在连帽卫衣外面罩了件牛仔夹克,下装还是寻常的运动裤的球鞋。

俞烬则是在西装外面穿了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他虽然瘦,但肩膀足够宽,能将衣服完美的衬起。

早些天他们计划约会的时候,俞烬就提到想像寻常人一样,慢慢坐公共交通到附近的公园广场,在公园里逛一会儿,到展馆开门再进去。

推着俞烬出门的时候,薄浔就后悔了。

原本应该畅通无阻的人行道,布满路障和乱停乱放的自行车电动车。

人行道和马路的缓冲坡也没有,过马路的时候,轮子卡在坑坑洼洼的沟壑里,怎么也挪不出来。对面刚好又来了汽车,薄浔下意识想抱起俞烬弃轮椅而逃。

好在对面的司机大姐人好,及时下车帮他们挪了轮椅,又劝他们打个车。

他们家到地铁站不过几百米,却像是走了一个光年那么长。

到了地铁站又是一次渡劫。

无障碍电梯前没有坡道,只有台阶。

薄浔没办法,只能把轮椅稍微后仰,往上推的同时让俞烬自己转着轮子,这才挪到了无障碍电梯门口。

进站排队过安检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俞烬的情绪有点低落。

“俞烬。”察觉到俞烬心情不太好,薄浔弯腰,贴近他的脸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和你说喜欢。”薄浔说完,又往温暖的颈窝里蹭了蹭,“今天也很喜欢你。”

听见俞烬笑了。

薄浔这才放心的抬起头,继续推着他朝前挪动。

过了安检,薄浔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一稍宽一点的闸口,宽度也不够通过轮椅。

倒是能刚好卡住轮椅,就是过不去。

后面人群已经开始传出抱怨。

“公共交通上推这么大个轮椅干嘛?耽误别人时间很有意思吗?”

“……就是啊,不能站起来走吗?非要坐轮椅挡路?”

“……待在家里不好吗?马上迟到了,遇到这种残疾人真有够倒霉的。”

怪异的目光,嘈杂的议论。

薄浔刚想转过去和别人理论。

手腕突然被拽了一把。

“小浔,算了,”俞烬的声音很轻,掩饰不住的失落,“是地铁修的不合理。他们只是赶时间的普通人,别冲他们发火。”

薄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好在工作人员及时赶到,赶紧给薄浔俞烬道了歉,带领他们走员工通道前往站台。

带他们走员工通道的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和普通的安检员不太一样,和对讲机说完,才转头看着俞烬和薄浔,道,“实在不好意思。”

“修闸口的时候,没有找过轮椅试一下能不能通过吗?”

工作人员笑得有点尴尬。

薄浔意识到可能他也不是修地铁的,又问道,“那别的坐轮椅的乘客是怎么通过的?”

“说实话,您是我工作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坐轮椅的乘客。以前完全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今天遇见您,我现在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闸口根本过不去轮椅。”

薄浔想说什么。

张了张嘴,最终欲言又止。

俞烬一直保持沉默,无波无澜的面容也看不出喜怒。

到了站台,工作人员领着他们来到最前端的车厢。

地上已经铺好折叠桥,等地铁到站就会自动展开,方便轮椅上下。

“以后再乘地铁出行,记得一定要从头部车厢上下。这样万一轮椅出什么问题或者被卡住,检察员能第一时间发现。”工作人员又说道。

“谢谢。”俞烬小声开口。

上地铁的时候,薄浔找了个角落把俞烬停好。

尽量护着俞烬不被人群挤到。

突然,感觉到衣摆被拽了拽。

“怎么啦?”薄浔放下抓着扶手的手,俯身,凑向俞烬。

地铁里足够拥挤,即便他不抓扶手,也没有摔倒的空间。

“你会不会觉得,带我出门很麻烦?”俞烬的声音很轻,混杂在列车轰隆隆的巨响和短视频的外放声中,显得格外虚弱。

薄浔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会呀。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他没听见俞烬回答。

只是腰间,倏然环绕上来一双胳膊,紧紧的将他圈禁住。

地铁上,拥抱的姿势太过亲密。

加上俞烬本身坐在轮椅上,矮他半身……

“只是抱一会儿。”

紧张之时,薄浔听见身前传来一身轻笑。

“这是在地铁上,在公共场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没以为你会做什么!”薄浔焦急的低声狡辩。

狡辩完,才意识到俞烬的语气十分轻快,完全没有刚才在地铁站时的失落。

“你不难过了?”

“本来就没难过。”

俞烬低沉的声音顺着骨传导涌入耳。

“和你出来约会,开心都来不及。轮椅出行会遇见障碍我早就知道,不然你觉得我专门雇个司机是做什么的?”

薄浔这才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故意试探我,看我什么反应?”

“差不多吧。”

“你——”

薄浔没想到俞烬承认的这么大方,一时语塞。

“算了,又让你得逞了。”

他听见俞烬笑了。

-

今日元旦,城市中心的公园广场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来往的人也多,有小情侣,也有带着孩子的家长,以及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学生,一大群朋友挤在一起乌泱泱的。

干燥的冷风一吹,俞烬咳嗽了两声,裹紧身上的大衣。

薄浔买了一杯热的冰糖梨水给俞烬端着暖手。

时不时自己也低头凑过去喝两口。

正趴在俞烬肩头的时,他正好看见不远处公园中央的大摩天轮。

旁边也有一对小情侣,看起来比他们年纪大一些,应该是本地的大学生。

两个人共同围着一条围巾,一直讨论着待会儿坐摩天轮要拍什么样的照片。

“俞烬,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坐那个。”说着,薄浔又吸了一口梨水,指了指不远处的摩天轮,“我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次路过这个摩天轮,都没上去过。”

俞烬瞬间拒绝道,“不行。”

“你怕高啊?”

俞烬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薄浔,“你难道没听说过,坐这个摩天轮必会分手的魔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