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洗手台上剩下的半杯子冰块已经彻底融化成冰水。

在玻璃壁上凝结出一层水雾。

薄浔坐在洗手台上, 背靠着满是水汽的镜子,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与脸平行的高度,手掌微微外翻, 遮住自己的眼睛。

呼吸声在浴室里, 隐隐带着回音。

“小浔。”

薄浔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这么做,能稍微打消一点你的恐惧了吗?”

俞烬的声音很轻,有点哑, 在浴室里显得空灵又飘渺。

他没回答,也说不出话。

指缝之间,他能看见对方眼镜片上全是水雾。

高挺的鼻梁上,除了眼镜压出来的红印,还有……

“没关系, 往后的时间还长。我会慢慢让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不必感到任何恐惧。”

温柔的声音说完, 脚尖上落下来了细碎的轻吻。

感受到亲吻,薄浔不自觉的动了动。

过了好一会儿,薄浔才放下胳膊,颤抖着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

弯腰, 耐心的替俞烬擦着脸颊, 以及额前的细密的汗珠。

“这么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帮我擦汗?”俞烬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漂亮。

听到夸奖,薄浔点了点头。

嗓子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他说不出来话, 只能哑声闷哼道。

他替俞烬擦好脸, 又理了理耳侧散落的长发。

“接下来, 小浔哥哥还准备在浴室继续待下去, 嗯?”提醒的声音很轻。

混合着水汽,有些听不真切。

“不……”薄浔清了清嗓子,迟缓的从洗手台上下来。

冰冷的大理石已经彻底暖热,水印留了片刻才缓缓消散。

离开浴室的时候,俞烬已经在洗手台前开始刷牙洗漱。

回到主卧,躺回被窝里的时候,薄浔才感觉到空白的大脑一点点恢复意识。

如果是俞烬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俞烬的体温,气息,都令他沉溺。还有修长,节骨分明手,以及天鹅绒一样的软舌,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沦陷。

而且俞烬说了,不会伤害他。今天,以及过往的种种,都证明着,俞烬确实很温柔。

至少目前表现的,非常温柔。

如果下次,俞烬再开口提这件事,尝试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

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两情相悦。

想到这儿,薄浔眼皮子有些打架。

他又往枕头里缩了缩。

其实躺下后,也没那么快睡着。

松软的枕头里也是俞烬身上常见的香味。

不舍得就这么睡着。

还想多闻一会儿。

躺了大概快一个小时,他才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轮椅在地面上挪动的声音。

紧接着,身侧的床垫陷了一下。

背后环抱过来一双手。

“困成这样了还不睡,非要等我一起?”

“嗯。”

薄浔其实已经困到意识不太清醒,无意识的回应了一声。

“晚安,睡吧。”

听见这句话,薄浔才安心睡过去。

-

到了十二月末,雨雪更加频繁。

今日冰雹转小雪,哪怕是正午,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完全不见天光。

教室里的白炽灯开到最大,书本上的字还是发灰。

午休的时候薄浔就在班上,心如死灰的写着俞烬给他布置的作业。

他背靠着暖气片,十分惬意的脱掉外套,本来想只穿里面的紧身训练衣,硬是在俞烬的再三要求下又加了一件连帽衫。

谢哲喊他来打球,他也只能摇摇手示意自己不去。

正写着英语阅读,身后传来课桌在瓷砖上滑动的声音,呲呲啦啦的,有点刺耳。

薄浔被噪音吸引注意,回头,看见宁晓晓正踩着桌子,拿着粉笔在后黑板上画着什么。

桌子明显不太稳,摇摇欲坠的。

还没看两眼,感觉到胳膊被点了点,“好好做题。”

“我写完了。”薄浔狡辩道。

“空这么多翻译题,也叫写完?”

“不会。”薄浔理不直气壮道。

他见俞烬摊了摊嘴角,明显有点无奈。

“俞烬。”薄浔见他的手背放在课桌上。

直接把下巴压在俞烬手背上,抬起目光,巴巴的望着俞烬。

“……”俞烬明显欲言又止。

瞬间又板起脸,“待会儿的自习课再和你讲,自习课总该好好学习了?”

薄浔信誓旦旦的点头,“嗯。”

放下笔,薄浔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

回头继续看着画黑板报的宣传委员,也不出去打球。

其实比起在俞烬身边赖着,篮球也显得不是那么好玩。

“你看别的女生干什么?”薄浔正专心致志看着黑板报上的线条,突然,背后传来俞烬的声音,带着点幽怨。

“我看她画的画,没看她人。”薄浔如实说道。

也许是声音有些大,似乎并不止一个人听见。

侧面看过去,宁晓晓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始弓腰忍笑,粉笔都有点拿不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小俞,谁敢让你内眷看啊?这不得看出命案?”宁晓晓一边分割着色块,瞥了一眼,确认老师不在,才打趣道。

俞烬当然没说话。

有点语塞的推了推眼镜,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书。

宁晓晓说完,跳下桌子朝他们这边走来,“小俞,借个水粉颜料。白色就行。”

“用水粉画黑板报,不怕洗不掉吗?”薄浔好奇道。

宁晓晓叹了口气,“用粉笔一层层叠色得画到什么时候,秦老师不把我皮剥了。再说洗黑板是卫生委员的事情,我直管画。”

“刚才你说要用水粉画板报,祁浅不是去给你买了吗?”俞烬说着,还是打开地上的储物袋,翻找了半天,先找出来一把刮刀递给宁晓晓。

随即又翻出来一瓶白颜料,和几罐别的原色的颜料,一起递给宁晓晓。

“小半个午休过去了,她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谁,把她绊住了吧。”

宁晓晓接过颜料,看了看包装,瞬间顿住,双眼放大。

“要,要不然还是不借了,你的颜料,好贵。”

“颜料就是用来用的。”俞烬淡淡道。

“不行,黑板报只配用3块钱一罐的颜料。”

宁晓晓刚说完。

突然,后门传来一声巨响。

班上上午自修的同学都不禁回头看。

薄浔俞烬和宁晓晓也回头。

只见一个身高和比宁晓晓矮一个头,剪着娃娃头,面容灵动的女生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一袋子颜料,另一只手拎着两杯热奶茶。

“哟。”门口的女生开门后,也不关门,就这么倚在门框上,小小的身躯,充满着“拽”字。

看着俞烬薄浔宁晓晓三个,面色不善,原本甜美的声音因为生气,有些尖锐。

“说着没颜料画不了板报,问着一圈人谁能帮你买一下。我也是贱,外面下着雪,就跑出去给你买。”

“祁浅,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宁晓晓顿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火.药味很冲。

“你想找俞烬借就找俞烬借呗。”祁浅说完,直接扔下那一袋子颜料,抓起俞烬桌子上的刮刀。

“拿刀玩很危——”俞烬想阻止一下她,顺便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刮刀。

祁浅根本没给俞烬开口的机会,直接用刮刀疯狂的捣毁其中一杯奶茶,朝着后门的垃圾桶狠狠的扔了进去。

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教室。

“你又怎么了?”宁晓晓不明所以的捡起拿袋颜料。

颜料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受过风雪的洗礼。

“你一天天的,会不会好好说话呀?”说完,她也追了出去。

薄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是说祁浅是准清美水平吗?是真的还是别人嘲讽她的?”

“真的,”俞烬也勾着头看了一眼一追一赶的两个女生,“确实画得非常好。还没转来三中的时候,就隐约听过她的名字。”

“那她怎么这么暴躁?明明看上去挺乖的。”薄浔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那杯惨遭杀.害的奶茶,拿起拖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桶边溅出来的痕迹。

“这就是传说中的孤独天才吗?”

“好像班上愿意和她玩的女生只有宁晓晓,当然,这句话是宁晓晓的一面之词,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俞烬没再说女生们的事情,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精致的册子,“这个元旦,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啊?”薄浔没太跟得上俞烬的跳跃性思维。

“约会。”俞烬认真的又重复道。

“我们确认关系以后,还没有正式约会过。”

约会……

薄浔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概念。

“好。不过,我们该做什么?”

电视演的男女主都是去看看电影,吃吃饭,但是很明显,俞烬不是女主,他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暑假找你做模特的那回还记得吗?”俞烬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道,“那幅作品我后来又修改细画了好久,最终有幸被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廊收录。元旦刚好巡展到我们这边,主办方也邀请我了,我想去看看。顺便参观画廊里别的展品。”

“哦,好。”薄浔愣了一下。

其实和俞烬在一起以后,他仔细回想起那次做模特的经历,有过觉得不对的念头。

揣测过俞烬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根本不是正经画画,只是借画画的借口发泄。

现在……

薄浔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果然心脏,看艺术都脏。

薄浔凑过去,看着俞烬手里的精致书册。

上面的文字他看不太懂,大胆猜测道,“这是巡展主办方寄给你的邀请函吗?”

“聪明。小浔哥哥真棒。”

薄浔:……

他被夸的脸一红。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画画,怎么也不见选择继续就着画画这条路深造?前两天睡前好像听你说过,老师和你谈以后高三保送的事情,你说你要挑个金融专排高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俞烬明显沉默了。

薄浔也沉默。

又问错话了?

他一向心直口快,在兄弟面前这种性格还好。

但是在俞烬面前,经常会发生气氛突然沉寂的状况。

半晌,才听见俞烬开口,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小时候,这个学校,是我的最高理想。”

薄浔看着俞烬伸手,在邀请函上的世界地图上,点了点。

上面印着的学校名字他也不认识,只知道大概在欧洲的版图上。

“但是后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家里留给我的有公司,其实,卖掉或者经营起来其实都是选择,但是身边的老师长辈,都劝我现实一点,应该把家里留下的基业经营起来。久而久之,我也觉得我应该现实一点,商科才是对我有帮助的。而不是沉溺在虚无缥缈的绘画之中。”

俞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初中以前学习真的很差,因为每天对我来说,有太多有意思的事情要做,要花大量时间画画,要和豆包玩,要和姐姐一起溜出去买垃圾食品,要赖着爸妈讲故事,根本没有时间学课本上的东西。不过后来,大概是面向现实了吧,学习成绩才如今日所见。”

“啊?”薄浔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不禁拧起眉毛。

“你追求我…姑且称你以前的行为为追求,那个时候你什么不为世容的事情都做了,现在说起梦想的时候你又为世俗困顿了?”

“……”俞烬哑然。

薄浔继续道:

“你想想清楚,你的老师长辈,大多数都要为了钱财,后代,父母考虑,这些事情才拖着他们没办法追逐梦想。你不缺钱,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后代,你为什么要考虑大众所谓的现实,从而放弃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