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台上剩下的半杯子冰块已经彻底融化成冰水。
在玻璃壁上凝结出一层水雾。
薄浔坐在洗手台上, 背靠着满是水汽的镜子,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与脸平行的高度,手掌微微外翻, 遮住自己的眼睛。
呼吸声在浴室里, 隐隐带着回音。
“小浔。”
薄浔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
“这么做,能稍微打消一点你的恐惧了吗?”
俞烬的声音很轻,有点哑, 在浴室里显得空灵又飘渺。
他没回答,也说不出话。
指缝之间,他能看见对方眼镜片上全是水雾。
高挺的鼻梁上,除了眼镜压出来的红印,还有……
“没关系, 往后的时间还长。我会慢慢让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不必感到任何恐惧。”
温柔的声音说完, 脚尖上落下来了细碎的轻吻。
感受到亲吻,薄浔不自觉的动了动。
过了好一会儿,薄浔才放下胳膊,颤抖着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毛巾。
弯腰, 耐心的替俞烬擦着脸颊, 以及额前的细密的汗珠。
“这么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帮我擦汗?”俞烬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漂亮。
听到夸奖,薄浔点了点头。
嗓子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他说不出来话, 只能哑声闷哼道。
他替俞烬擦好脸, 又理了理耳侧散落的长发。
“接下来, 小浔哥哥还准备在浴室继续待下去, 嗯?”提醒的声音很轻。
混合着水汽,有些听不真切。
“不……”薄浔清了清嗓子,迟缓的从洗手台上下来。
冰冷的大理石已经彻底暖热,水印留了片刻才缓缓消散。
离开浴室的时候,俞烬已经在洗手台前开始刷牙洗漱。
回到主卧,躺回被窝里的时候,薄浔才感觉到空白的大脑一点点恢复意识。
如果是俞烬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俞烬的体温,气息,都令他沉溺。还有修长,节骨分明手,以及天鹅绒一样的软舌,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沦陷。
而且俞烬说了,不会伤害他。今天,以及过往的种种,都证明着,俞烬确实很温柔。
至少目前表现的,非常温柔。
如果下次,俞烬再开口提这件事,尝试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
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两情相悦。
想到这儿,薄浔眼皮子有些打架。
他又往枕头里缩了缩。
其实躺下后,也没那么快睡着。
松软的枕头里也是俞烬身上常见的香味。
不舍得就这么睡着。
还想多闻一会儿。
躺了大概快一个小时,他才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轮椅在地面上挪动的声音。
紧接着,身侧的床垫陷了一下。
背后环抱过来一双手。
“困成这样了还不睡,非要等我一起?”
“嗯。”
薄浔其实已经困到意识不太清醒,无意识的回应了一声。
“晚安,睡吧。”
听见这句话,薄浔才安心睡过去。
-
到了十二月末,雨雪更加频繁。
今日冰雹转小雪,哪怕是正午,天色也是阴沉沉的,完全不见天光。
教室里的白炽灯开到最大,书本上的字还是发灰。
午休的时候薄浔就在班上,心如死灰的写着俞烬给他布置的作业。
他背靠着暖气片,十分惬意的脱掉外套,本来想只穿里面的紧身训练衣,硬是在俞烬的再三要求下又加了一件连帽衫。
谢哲喊他来打球,他也只能摇摇手示意自己不去。
正写着英语阅读,身后传来课桌在瓷砖上滑动的声音,呲呲啦啦的,有点刺耳。
薄浔被噪音吸引注意,回头,看见宁晓晓正踩着桌子,拿着粉笔在后黑板上画着什么。
桌子明显不太稳,摇摇欲坠的。
还没看两眼,感觉到胳膊被点了点,“好好做题。”
“我写完了。”薄浔狡辩道。
“空这么多翻译题,也叫写完?”
“不会。”薄浔理不直气壮道。
他见俞烬摊了摊嘴角,明显有点无奈。
“俞烬。”薄浔见他的手背放在课桌上。
直接把下巴压在俞烬手背上,抬起目光,巴巴的望着俞烬。
“……”俞烬明显欲言又止。
瞬间又板起脸,“待会儿的自习课再和你讲,自习课总该好好学习了?”
薄浔信誓旦旦的点头,“嗯。”
放下笔,薄浔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
回头继续看着画黑板报的宣传委员,也不出去打球。
其实比起在俞烬身边赖着,篮球也显得不是那么好玩。
“你看别的女生干什么?”薄浔正专心致志看着黑板报上的线条,突然,背后传来俞烬的声音,带着点幽怨。
“我看她画的画,没看她人。”薄浔如实说道。
也许是声音有些大,似乎并不止一个人听见。
侧面看过去,宁晓晓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始弓腰忍笑,粉笔都有点拿不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
“小俞,谁敢让你内眷看啊?这不得看出命案?”宁晓晓一边分割着色块,瞥了一眼,确认老师不在,才打趣道。
俞烬当然没说话。
有点语塞的推了推眼镜,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书。
宁晓晓说完,跳下桌子朝他们这边走来,“小俞,借个水粉颜料。白色就行。”
“用水粉画黑板报,不怕洗不掉吗?”薄浔好奇道。
宁晓晓叹了口气,“用粉笔一层层叠色得画到什么时候,秦老师不把我皮剥了。再说洗黑板是卫生委员的事情,我直管画。”
“刚才你说要用水粉画板报,祁浅不是去给你买了吗?”俞烬说着,还是打开地上的储物袋,翻找了半天,先找出来一把刮刀递给宁晓晓。
随即又翻出来一瓶白颜料,和几罐别的原色的颜料,一起递给宁晓晓。
“小半个午休过去了,她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谁,把她绊住了吧。”
宁晓晓接过颜料,看了看包装,瞬间顿住,双眼放大。
“要,要不然还是不借了,你的颜料,好贵。”
“颜料就是用来用的。”俞烬淡淡道。
“不行,黑板报只配用3块钱一罐的颜料。”
宁晓晓刚说完。
突然,后门传来一声巨响。
班上上午自修的同学都不禁回头看。
薄浔俞烬和宁晓晓也回头。
只见一个身高和比宁晓晓矮一个头,剪着娃娃头,面容灵动的女生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一袋子颜料,另一只手拎着两杯热奶茶。
“哟。”门口的女生开门后,也不关门,就这么倚在门框上,小小的身躯,充满着“拽”字。
看着俞烬薄浔宁晓晓三个,面色不善,原本甜美的声音因为生气,有些尖锐。
“说着没颜料画不了板报,问着一圈人谁能帮你买一下。我也是贱,外面下着雪,就跑出去给你买。”
“祁浅,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宁晓晓顿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火.药味很冲。
“你想找俞烬借就找俞烬借呗。”祁浅说完,直接扔下那一袋子颜料,抓起俞烬桌子上的刮刀。
“拿刀玩很危——”俞烬想阻止一下她,顺便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刮刀。
祁浅根本没给俞烬开口的机会,直接用刮刀疯狂的捣毁其中一杯奶茶,朝着后门的垃圾桶狠狠的扔了进去。
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教室。
“你又怎么了?”宁晓晓不明所以的捡起拿袋颜料。
颜料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受过风雪的洗礼。
“你一天天的,会不会好好说话呀?”说完,她也追了出去。
薄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是说祁浅是准清美水平吗?是真的还是别人嘲讽她的?”
“真的,”俞烬也勾着头看了一眼一追一赶的两个女生,“确实画得非常好。还没转来三中的时候,就隐约听过她的名字。”
“那她怎么这么暴躁?明明看上去挺乖的。”薄浔又看了一眼垃圾桶里那杯惨遭杀.害的奶茶,拿起拖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桶边溅出来的痕迹。
“这就是传说中的孤独天才吗?”
“好像班上愿意和她玩的女生只有宁晓晓,当然,这句话是宁晓晓的一面之词,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俞烬没再说女生们的事情,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精致的册子,“这个元旦,我们出去约会好不好?”
“啊?”薄浔没太跟得上俞烬的跳跃性思维。
“约会。”俞烬认真的又重复道。
“我们确认关系以后,还没有正式约会过。”
约会……
薄浔对这两个字完全没概念。
“好。不过,我们该做什么?”
电视演的男女主都是去看看电影,吃吃饭,但是很明显,俞烬不是女主,他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暑假找你做模特的那回还记得吗?”俞烬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边道,“那幅作品我后来又修改细画了好久,最终有幸被我很喜欢的一个画廊收录。元旦刚好巡展到我们这边,主办方也邀请我了,我想去看看。顺便参观画廊里别的展品。”
“哦,好。”薄浔愣了一下。
其实和俞烬在一起以后,他仔细回想起那次做模特的经历,有过觉得不对的念头。
揣测过俞烬只是为了满足私欲,根本不是正经画画,只是借画画的借口发泄。
现在……
薄浔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果然心脏,看艺术都脏。
薄浔凑过去,看着俞烬手里的精致书册。
上面的文字他看不太懂,大胆猜测道,“这是巡展主办方寄给你的邀请函吗?”
“聪明。小浔哥哥真棒。”
薄浔:……
他被夸的脸一红。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画画,怎么也不见选择继续就着画画这条路深造?前两天睡前好像听你说过,老师和你谈以后高三保送的事情,你说你要挑个金融专排高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俞烬明显沉默了。
薄浔也沉默。
又问错话了?
他一向心直口快,在兄弟面前这种性格还好。
但是在俞烬面前,经常会发生气氛突然沉寂的状况。
半晌,才听见俞烬开口,声音多了几分苦涩,“小时候,这个学校,是我的最高理想。”
薄浔看着俞烬伸手,在邀请函上的世界地图上,点了点。
上面印着的学校名字他也不认识,只知道大概在欧洲的版图上。
“但是后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家里留给我的有公司,其实,卖掉或者经营起来其实都是选择,但是身边的老师长辈,都劝我现实一点,应该把家里留下的基业经营起来。久而久之,我也觉得我应该现实一点,商科才是对我有帮助的。而不是沉溺在虚无缥缈的绘画之中。”
俞烬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其实我初中以前学习真的很差,因为每天对我来说,有太多有意思的事情要做,要花大量时间画画,要和豆包玩,要和姐姐一起溜出去买垃圾食品,要赖着爸妈讲故事,根本没有时间学课本上的东西。不过后来,大概是面向现实了吧,学习成绩才如今日所见。”
“啊?”薄浔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不禁拧起眉毛。
“你追求我…姑且称你以前的行为为追求,那个时候你什么不为世容的事情都做了,现在说起梦想的时候你又为世俗困顿了?”
“……”俞烬哑然。
薄浔继续道:
“你想想清楚,你的老师长辈,大多数都要为了钱财,后代,父母考虑,这些事情才拖着他们没办法追逐梦想。你不缺钱,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后代,你为什么要考虑大众所谓的现实,从而放弃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