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快。
慌忙别开视线, 避免和遗照上的眼睛对视。
客厅像是上个世纪初的风格,浮雕墙面微微泛黄,欧式的沙发附满灰尘, 羽管键琴旁边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留声机, 暗色的窗帘紧紧闭合,完全遮挡住窗外的光线。
只见留声机旁的木质矮脚柜上,摆着一排雕刻精细的木质人偶娃娃。
每个人偶的高度身材都不一样, 最高的一米左右,最小的只有不到30cm高。人偶身上的衣服也各自不同,做工用料都非常考究。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偶的头上都扎着白布,完全看不见脸。
在布满尘灰, 光线阴暗的房间中,说不出的诡异。
薄浔望着墙上整整齐齐的遗照,和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 脚下跟粘了浆糊一样,连后退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手颤颤巍巍的摸上背后的门框,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
“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客厅中,犹为刺耳。
薄浔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颤动。
在原地缓了好几分钟, 薄浔才心有余悸的从巨大冲击中微微回神。
“俞烬?”薄浔开口轻唤了一声。
冷寂的客厅依旧死气沉沉。
突然, 脚下的木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
客厅尽头的地板,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还在不断变长,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
“我靠!”薄浔吓得一声惊呼。
转身刚准备往外跑,脚底倏的打滑, 一个趔趄差点没脸着地磕在门槛上。
脚步声渐渐逼近。
薄浔爬起来后刚没跑两步, 只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留步。你是…小烬的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 我就不报警了。”
回头的时候,薄浔的呼吸依旧很重。
只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正是一直照顾俞烬的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黑色西装。
“我是。”
“不过…你是活人吗?”薄浔颤抖着声音问道。
西装壮汉听到这个问题,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无语,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呃,是的。”
薄浔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一些。
“那些照片和人偶……”开口提问的时候,薄浔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舌头直打结。
“他们是小烬很珍视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们。我来是因为要帮小烬拿东西,是不是刚才突然从地下室出来吓到你了?”
薄浔点头。
何止是吓着,他自认为胆子还算大,可刚才看见影子从地面升腾上墙面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小烬在车上,你要找他的话可以过去。”
西装壮汉说完,指了指很远的树林,树影之中,似乎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又钻回屋里,朝着地下室走去。
薄浔又看了看墙面上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框内笑容,似乎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瘆人。
他突然想起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俞烬拿着刻刀和木头雕刻着什么。
会不会就是这些木偶?
第一次路过俞烬家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俞烬家里出过事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
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
“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了。晚安。”薄浔有些抱歉的看着人偶和照片,语调柔和了不少,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才缓缓退出门槛。
跑出废土般的院落,穿过小树林,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映入眼帘。
离车子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薄浔停住脚步。
刚才的事情冲击力太大,缓过神来,薄浔才想起来今天来找俞烬,是来说监视app的事情。
天色已然大黑。
晚风一吹,枯色的脆叶沙沙作响,薄浔裹紧身上外套。
来到车边,他敲了敲车门。
“拿完东西放后备箱里就行,不用给我看了。”清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尾音带着几分哭腔。
说完,还有几声低沉的啜泣。
听见俞烬一哭,薄浔立马有些慌神。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手足无措的伫立在原地,十指抓了抓裤缝的布料。
“俞烬,是我。”回神开口的时候,薄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声音温柔了许多。
车内,啜泣声戛然而止。
趴在门上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偶尔几声克制不住的抽泣。
僵持半晌,车内才传来颤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按计划,他应该心平气和的说出手机上监视app的事情,并且对俞烬发出质问。
可是听见俞烬哭声的那一刻,思绪瞬间乱成毛线团,完全无法履行计划。
“别开门可以吗?我现在的样子……不太能见人。”
“别开门,求你了。”
哀求的哭音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泣声。
即便隔着车门,薄浔也能想象出俞烬单薄的背脊耸动抽泣的样子。
那双狭长的凤眸落泪时,修长睫毛会被水珠沾染,薄唇微颤。
薄浔没说话,一把拽开车门。
车内,昏黄的暖光下,只见俞烬躬身缩在座椅角落中,过分清瘦的身躯看上去甚至有些佝偻。
低声啜噎中,肩膀一抽一抽的。
偏偏又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孤傲感。
像流落在街头的名贵猫咪,想拥抱,又怕被他回头挠一爪子。
薄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看着俞烬哭,生理上就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别看我,别看我好不好…真的很丢人,抱歉……”俞烬的声音断断续续,意识到薄浔盯着他看,不禁别过头,时不时用手上攥着的纸擦着眼睛。
薄浔心一横。
直接伸出手,朝着座椅角落上的后背抱了上去。
又不敢抱的太使劲儿,生怕把他碰碎一样。
感觉到怀里的俞烬像是愣住一样。
抽泣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但身躯还是控制不住的小幅度颤抖。
薄浔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觉得你需要被人抱一抱。”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而不是在哭的时候还一直道歉,试图维持完美形象……”
“对不起。”俞烬小声道,没推开薄浔,只是任由他这么环着。
“别道歉啊……”
这种时候,俞烬越是道歉,心痛的感觉越会加剧。
薄浔抱着俞烬的手微微收紧。
这种情况下,抱一抱俞烬,应该不会暴露他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吧?
车厢内的沉寂持续了片刻,俞烬才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找我?”
“我……”
薄浔陷入沉默。
看着俞烬微微耸动的身躯,质问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说出来,无疑是在质疑俞烬就是监视他的元凶。
可是俞烬现在这副脆弱易碎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我家,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俞烬又小声发话,声音有点委屈。
“嗯。”薄浔只好承认。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敲门,但是门……它自己开了。”解释的语气有些慌张。
“真的是它自己开的!”
俞烬没说话。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家……”薄浔咬了咬牙,用贫瘠的大脑疯狂的组织着语言,“真的是无意的。”
俞烬还是没接话。
只是转过身,用额头抵在薄浔心口的胸肌上,双手抓住薄浔的肩膀。
颤抖似乎缓解了不少,就这么埋着头,久久不肯起来。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低声道,“小浔哥哥,我只剩下你了。”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和像是卑微祈求一样的话语。
心疼的感觉更甚。
薄浔低头,看着心口上趴着的这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话,开始怀疑俞烬?
“虽然不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是…很谢谢你愿意抱一抱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你了。”比呓语还轻的声音,尾音还是能听得出哭腔。
“……”薄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俞烬的情绪。
只知道心脏疼的几乎炸裂。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抱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缓缓顺着俞烬柔软的长发。
感觉到俞烬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
渐渐不再抽泣,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薄浔感觉到身前的压着的体重骤然沉了不少。
低头,看着腿上完全平复的俞烬。
这是…睡着了吗?
俞烬的脸色疲色很重。
眼圈的红晕很明显,眼下也有乌青,薄唇发白。
薄浔刚想拿湿巾帮他擦擦脸。
这才发现,意外的,俞烬脸上完全没有泪痕,只是眼圈红的厉害。
连哭的时候都要把泪痕收拾干净,不露出一点狼狈吗?
薄浔看着面前熟睡的面容,收起手上准备替俞烬擦脸的湿巾。
更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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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大多数走读生都不约而同的迟到。
包括秦老师。
今早的天气骤然转冷,天色灰蒙蒙的,毫无阳光,升旗仪式也临时取消。
外面的寒风刮的“呼呼”的,明明还是秋天,却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季。
早读没人看班,加上刚过完懒散的长假。
班上免不了是一锅粥的状态,叽叽喳喳的,只有零星几个好学生安安静静的写着作业。
薄浔来得早,看着身边空缺的位置,朝宋嵩的方向扔了个纸团。
宋嵩正在前排和女生说着话,脑袋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回头。
“松松,昨天俞烬有没有回宿舍?”见宋嵩回头,薄浔才开口。
“俞烬?我跟他宿舍不一层,不清楚。”宋嵩捡起纸团,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才去接水的时候看见你储物柜的门没锁,我顺手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