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薄浔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快。

慌忙别开视线, 避免和遗照上的眼睛对视。

客厅像是上个世纪初的风格,浮雕墙面微微泛黄,欧式的沙发附满灰尘, 羽管键琴旁边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留声机, 暗色的窗帘紧紧闭合,完全遮挡住窗外的光线。

只见留声机旁的木质矮脚柜上,摆着一排雕刻精细的木质人偶娃娃。

每个人偶的高度身材都不一样, 最高的一米左右,最小的只有不到30cm高。人偶身上的衣服也各自不同,做工用料都非常考究。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偶的头上都扎着白布,完全看不见脸。

在布满尘灰, 光线阴暗的房间中,说不出的诡异。

薄浔望着墙上整整齐齐的遗照,和那些栩栩如生的木偶, 脚下跟粘了浆糊一样,连后退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手颤颤巍巍的摸上背后的门框,勉强稳住发软的双腿。

“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客厅中,犹为刺耳。

薄浔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颤动。

在原地缓了好几分钟, 薄浔才心有余悸的从巨大冲击中微微回神。

“俞烬?”薄浔开口轻唤了一声。

冷寂的客厅依旧死气沉沉。

突然, 脚下的木地板传来微弱的震动。

客厅尽头的地板,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还在不断变长,像是从地底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

“我靠!”薄浔吓得一声惊呼。

转身刚准备往外跑,脚底倏的打滑, 一个趔趄差点没脸着地磕在门槛上。

脚步声渐渐逼近。

薄浔爬起来后刚没跑两步, 只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留步。你是…小烬的朋友吗?”

“如果是的话, 我就不报警了。”

回头的时候,薄浔的呼吸依旧很重。

只见客厅里站着的人正是一直照顾俞烬的司机,还是一如既往穿着黑色西装。

“我是。”

“不过…你是活人吗?”薄浔颤抖着声音问道。

西装壮汉听到这个问题,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无语,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呃,是的。”

薄浔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一些。

“那些照片和人偶……”开口提问的时候,薄浔还是有些语无伦次,舌头直打结。

“他们是小烬很珍视的家人,你不必害怕他们。我来是因为要帮小烬拿东西,是不是刚才突然从地下室出来吓到你了?”

薄浔点头。

何止是吓着,他自认为胆子还算大,可刚才看见影子从地面升腾上墙面的时候,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小烬在车上,你要找他的话可以过去。”

西装壮汉说完,指了指很远的树林,树影之中,似乎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又钻回屋里,朝着地下室走去。

薄浔又看了看墙面上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框内笑容,似乎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瘆人。

他突然想起来,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俞烬拿着刻刀和木头雕刻着什么。

会不会就是这些木偶?

第一次路过俞烬家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俞烬家里出过事儿。

只是万万没想到……

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

“不好意思,贸然打扰了。晚安。”薄浔有些抱歉的看着人偶和照片,语调柔和了不少,小幅度的挥了挥手,才缓缓退出门槛。

跑出废土般的院落,穿过小树林,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映入眼帘。

离车子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薄浔停住脚步。

刚才的事情冲击力太大,缓过神来,薄浔才想起来今天来找俞烬,是来说监视app的事情。

天色已然大黑。

晚风一吹,枯色的脆叶沙沙作响,薄浔裹紧身上外套。

来到车边,他敲了敲车门。

“拿完东西放后备箱里就行,不用给我看了。”清澈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尾音带着几分哭腔。

说完,还有几声低沉的啜泣。

听见俞烬一哭,薄浔立马有些慌神。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手足无措的伫立在原地,十指抓了抓裤缝的布料。

“俞烬,是我。”回神开口的时候,薄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声音温柔了许多。

车内,啜泣声戛然而止。

趴在门上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偶尔几声克制不住的抽泣。

僵持半晌,车内才传来颤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按计划,他应该心平气和的说出手机上监视app的事情,并且对俞烬发出质问。

可是听见俞烬哭声的那一刻,思绪瞬间乱成毛线团,完全无法履行计划。

“别开门可以吗?我现在的样子……不太能见人。”

“别开门,求你了。”

哀求的哭音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泣声。

即便隔着车门,薄浔也能想象出俞烬单薄的背脊耸动抽泣的样子。

那双狭长的凤眸落泪时,修长睫毛会被水珠沾染,薄唇微颤。

薄浔没说话,一把拽开车门。

车内,昏黄的暖光下,只见俞烬躬身缩在座椅角落中,过分清瘦的身躯看上去甚至有些佝偻。

低声啜噎中,肩膀一抽一抽的。

偏偏又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孤傲感。

像流落在街头的名贵猫咪,想拥抱,又怕被他回头挠一爪子。

薄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看着俞烬哭,生理上就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别看我,别看我好不好…真的很丢人,抱歉……”俞烬的声音断断续续,意识到薄浔盯着他看,不禁别过头,时不时用手上攥着的纸擦着眼睛。

薄浔心一横。

直接伸出手,朝着座椅角落上的后背抱了上去。

又不敢抱的太使劲儿,生怕把他碰碎一样。

感觉到怀里的俞烬像是愣住一样。

抽泣的声音也小了很多,但身躯还是控制不住的小幅度颤抖。

薄浔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觉得你需要被人抱一抱。”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而不是在哭的时候还一直道歉,试图维持完美形象……”

“对不起。”俞烬小声道,没推开薄浔,只是任由他这么环着。

“别道歉啊……”

这种时候,俞烬越是道歉,心痛的感觉越会加剧。

薄浔抱着俞烬的手微微收紧。

这种情况下,抱一抱俞烬,应该不会暴露他内心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吧?

车厢内的沉寂持续了片刻,俞烬才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找我?”

“我……”

薄浔陷入沉默。

看着俞烬微微耸动的身躯,质问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说出来,无疑是在质疑俞烬就是监视他的元凶。

可是俞烬现在这副脆弱易碎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我家,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了?”俞烬又小声发话,声音有点委屈。

“嗯。”薄浔只好承认。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敲门,但是门……它自己开了。”解释的语气有些慌张。

“真的是它自己开的!”

俞烬没说话。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家……”薄浔咬了咬牙,用贫瘠的大脑疯狂的组织着语言,“真的是无意的。”

俞烬还是没接话。

只是转过身,用额头抵在薄浔心口的胸肌上,双手抓住薄浔的肩膀。

颤抖似乎缓解了不少,就这么埋着头,久久不肯起来。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低声道,“小浔哥哥,我只剩下你了。”

听到这声“小浔哥哥”,和像是卑微祈求一样的话语。

心疼的感觉更甚。

薄浔低头,看着心口上趴着的这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话,开始怀疑俞烬?

“虽然不知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是…很谢谢你愿意抱一抱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你了。”比呓语还轻的声音,尾音还是能听得出哭腔。

“……”薄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俞烬的情绪。

只知道心脏疼的几乎炸裂。

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抱着,像安抚小动物一样,缓缓顺着俞烬柔软的长发。

感觉到俞烬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

渐渐不再抽泣,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薄浔感觉到身前的压着的体重骤然沉了不少。

低头,看着腿上完全平复的俞烬。

这是…睡着了吗?

俞烬的脸色疲色很重。

眼圈的红晕很明显,眼下也有乌青,薄唇发白。

薄浔刚想拿湿巾帮他擦擦脸。

这才发现,意外的,俞烬脸上完全没有泪痕,只是眼圈红的厉害。

连哭的时候都要把泪痕收拾干净,不露出一点狼狈吗?

薄浔看着面前熟睡的面容,收起手上准备替俞烬擦脸的湿巾。

更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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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大多数走读生都不约而同的迟到。

包括秦老师。

今早的天气骤然转冷,天色灰蒙蒙的,毫无阳光,升旗仪式也临时取消。

外面的寒风刮的“呼呼”的,明明还是秋天,却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季。

早读没人看班,加上刚过完懒散的长假。

班上免不了是一锅粥的状态,叽叽喳喳的,只有零星几个好学生安安静静的写着作业。

薄浔来得早,看着身边空缺的位置,朝宋嵩的方向扔了个纸团。

宋嵩正在前排和女生说着话,脑袋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回头。

“松松,昨天俞烬有没有回宿舍?”见宋嵩回头,薄浔才开口。

“俞烬?我跟他宿舍不一层,不清楚。”宋嵩捡起纸团,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才去接水的时候看见你储物柜的门没锁,我顺手帮你关上了,你自己去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