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薄浔急得解释不上, 说话直犯结巴,“不是,就是, 刚睡醒……不是别的原因, 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俞烬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脸才这么红?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

说话间,他心安理得的趴在薄浔腿上。

肆意享受着对方全身绷紧,呼吸不顺的青涩感。

“……”

薄浔不断深呼吸着。

“没, 没看见什么。主要是你太单纯了,即便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你看见也会有负罪感。”语无伦次半天,薄浔总算说出一句流畅的话。

说完之后薄浔像是被自我催眠一样,松了口气。

肯定是刚睡醒的缘故, 根本不是因为看见俞烬才产生的冲动。

单纯?

俞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既然小浔哥哥说他单纯,那这次就点到为止。

再次开口的时候, 俞烬收敛好玩味轻佻的笑意,严肃道:

“也不必感到负罪,我也是普通人,没你想象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 从薄浔腿上爬起来, 坐直。

感觉到腿上的重量倏然一轻,薄浔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些,呼吸也渐渐放松。

俞烬也没再说话,对不久前的意外闭口不提, 安安静静的端坐着。

只是, 刚才撩拨起来的火苗并没有随即消退。

离得太近了。

座位明明宽敞, 可因为刚才的事件, 俞烬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坐在他旁边。

动作稍微一大,甚至能触碰到俞烬的肩膀。

薄浔只好转过头,尴尬的拿出手机,点开网课app,试图靠看天书,强行转移注意力。

车外传来脚步声和搬运车卸货的声音。

紧接着,听见驾驶位上的门打开又闭合。

车辆重新启动。

后半段车程,薄浔完全没了睡意。

空调开得凉快,额前却是汗涔涔的。

每一秒都是煎熬。

微微颠簸之中,时不时会碰到绵软无力的病肢。

和同龄男生的腿不一样,没有肌肉,纤细的过分,死气沉沉的。

艾草和皂角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

车辆再次停泊时,薄浔匆匆道了句“谢谢”。

车门开启的那一刻,像野狗一样冲了出去。

-

“路上慢——”俞烬的手还停留在开启车门的按键上,话还没说完,健壮的背影就消失在小巷的夜色之中。

跑了。

看着背影消失的地方,俞烬脸上没有失落,唇角渐渐咧起,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关上车门,缓缓的趴俯在薄浔刚刚坐过的位子上。

体温,以及残留的体味,都还没消退。

舌尖扫过真皮座椅时,他像是品尝珍馐美味一样,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食髓知味后的笑容比平时更加慵懒,眼眸半眯起,“……真好,小浔哥哥开始对我有反应了。”

-

正午操场上,薄浔正朝远处的沙坑扔着铅球。

12.9米,12.97米,12.87米……

每次都是离13米的线一步之遥。

高考满分线他早就达到了,只是不甘于仅仅拿满分。

“薄浔,给。”

正甩手臂放松肌肉的时候,左肩被拍了拍。

转头,蒋翰拿着冰镇的矿泉水瓶朝他递来。

“谢了。”薄浔接过,拧开喝了一口,即将被太阳晒化的身躯立马恢复了几分生机。

蒋翰等他喝完水,才缓缓道,“话说,你昨天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别再骗我说是去做兼职,我不信。”

薄浔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咽完水后,他才开口,“真的是打工,不过老板也真的是俞烬。”

蒋翰一向沉稳的面色,多了一丝震惊。

薄浔顺势席盘腿席地而坐,又解释道,“他画画需要模特。之前的模特好像跑路了,所以我就去了。他人特别好,根本不是黑心老板,不仅不拖欠工资还会提前预支。”

“……行。”蒋翰愣了半晌,才蹦出来这一个字。

“怎么了?”薄浔见蒋翰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道。

“你提起俞烬的时候语气都柔和了不少,处处维护他。”蒋翰也坐下,瞥了他一眼。

“有吗?”薄浔完全没意识到。

他只是客观的叙述俞烬,哪儿有处处维护?

“不是我说,他刚转过Hela来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他可能不是好惹的,你还记得吗?”

薄浔想起来。

好几个月前,俞烬第一天转学的时候蒋翰就说过。

说,有个嘴欠的同学不知道和俞烬说了什么,下午就哭着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转学。

“记得,当时你说有个嘴欠的男生。不过肯定是那个男生的错,你干嘛说俞烬不好惹?”说到后半句时,薄浔的语气有些着急。

“没说小学神有错,”蒋翰捏了一下矿泉水瓶,“只是几次接触后,觉得他…确实城府比同龄人深的多。”

“聪明也是罪?”薄浔反驳道。

“不是这个意思,”蒋翰见他误会,赶忙补充道,“只是担心你会吃亏——”

蒋翰还没说完,头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哨声。

哨声余音袅袅,恨不得把天灵盖都打通,薄浔下意识捂住耳朵。

教练凌厉的训斥劈头袭来,“抱在一起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铅球能扔几米啊?高考能考几分?说你呢薄浔,起来测试。”

薄浔没再和蒋翰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耳朵。

他捡起来铅球,进入准备动作。

充沛炽烈的阳光有些晃眼,眼前沙坑上的刻度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薄浔猛地转身,将肩头的铅球掷了出去。

直起腰的时候,铅球已经稳稳落在沙坑里。

【13.22米】

电子屏幕上,精准的显示了投掷的数据。

“哇!”薄浔看着新成绩,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他刚想撑着蒋翰跳山羊,没想到撑了空。

蒋翰似乎察觉到他想干什么,提前朝旁边闪了闪。

教练面无表情的记录了数据,板着脸道,“不错,少聊会儿天成绩会更好。对了薄浔,待会儿体训完去你们班主任办公室一趟。”

听到要去班主任办公室,薄浔瞬间蹙眉,“去班主任办公室?”

“他们今天教研组开研讨会,正好在学校。”教练说完,走向下一撮聚集唠嗑的怠训人群。

等教练走后,薄浔踢了一下脚边的铅球,“暑假期间我会听她的话?她让我去办公室我就乖乖去?怎么可能?”

蒋翰:“确实,放暑假了还不消停。训练完我们去吃什么?”

“吃烧烤!”

-

体训还没结束,大老远,薄浔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踩着高跟鞋的女人,站在操场边的阴凉处等他。

薄浔:……

他原本是打算开溜的。

“薄浔,你们老班专程来等你,你是不是摊上事儿了?”蒋翰也看见了树荫下面色严肃的女人,用肩膀撞了撞薄浔。

薄浔摇头,“我哪儿知道?”

教练宣布解散后,其他同学都欢呼雀跃的朝着校门外冲去。

只有薄浔垂头丧气的走向树荫下的秦老师。

他倒不是害怕老师,就是单纯不喜欢和老师相处的氛围。

办公室内的冷气开的足,背脊上出汗的湿热感逐渐缓和。

薄浔站直,视死如归的看着窗外的树影。

秦老师看了几眼电脑,最终关闭了窗口页面,单手支着脑袋看向薄浔,眉毛蹙起面色冷峻,“薄浔,昨天你爸半夜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你夏训的费用。结果我今天去财务处帮你缴费的时候,一查发现,你期末前就交过钱了?”

“嗯。”薄浔点头。

秦老师见他点头,脸上的警惕更甚,“当时记得你还为了这笔你钱发愁,怎么次日就有钱交上去?”

她对班上每个同学的经济情况都多少有数,说到这儿,攥着鼠标的手不禁紧张起来。

薄浔:“借的。”

“你是不是去网.贷了?”秦老师一着急,声音不觉大了许多。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网/贷”这个关键词,瞬间纷纷回头,震惊的看着薄浔。

“没有!”薄浔也急了,大声否认道。

“找同学借的,你能不能想点我好?”

“是咱学校的吗?哪个同学能一下借你大几千?”秦老师激动的直接站起来。

即便穿着高跟鞋,她还是矮薄浔一头。

秦老师吼完,旁边工位上站起来了一个更为年长的女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秦,冷静一点,先听学生讲完话。”

秦老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用鼻子出了口气,等着薄浔发表辩词。

薄浔见搪塞不过去,老实交代,“找俞烬借的。现在正在打工还钱。”

说起俞烬的名字,办公室里的老师又一次回头看向他。

似乎不太相信俞烬那种十项全能的好学生,会和他扯上关系。

秦老师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小秦,你给俞烬家长打个电话问问确认一下。要真的是借的,放人回去吧,你一说网/贷给我们吓得。”

秦老师:“关键是俞烬也没家长,不是学校都和你们说过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薄浔还在旁边,赶忙闭嘴。

她迅速转移话题,“真的找俞烬借的?”

“当然。”薄浔道。

秦老师没再说话,拧开抽屉上的钥匙,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今早刚取的现金,你拿去还给俞烬。暑假多看看书,打什么工啊,以后大学毕业有几十年时间让你慢慢打工。”

薄浔把背后的双肩包甩到前面,装好信封。

待会儿找个机器存上,转给俞烬好了。

昨天的事情……

只是想起来,他就头皮发麻,觉得无颜面对俞烬。

“欸,你是要去找俞烬吗?这个带给他。”旁边,物理老师见薄浔收拾书包,赶忙叫住他。

“前两天刚到手的物理真题,你顺便捎给他。”

物理老师刚说完,别的老师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

“……还有这个,专门从国外给他带的原版书籍。”

“……生物卷子也给他带一下。”

“……这是上一届竞赛班的题。”

“……老师们明天去团建,然后也放暑假了,估计再见到他得开学后。”

薄浔:……

他咬了咬牙,忍住当场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为了俞烬,忍了。

-

身负各科卷子真题,薄浔顶着烈日骄阳来到市三院。

住院部顶楼的保安见他眼熟,也没问他要探病预约码,默默放他进来。

他停在最西边的病房门口,轻轻的叩了叩门。

没反应。

等了片刻,有来往的护士路过,好心道,“这间病房里的小病人去做康复训练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急着找他可以去四楼的康复中心。”

薄浔点头,道了声谢。

刚想着要不要去四楼找俞烬,电梯间,传来抵达的提示音。

“俞烬!”听到轮椅的声音,薄浔立刻回头。

还没打招呼,目光不禁被轮椅上的腿吸引,呼吸滞住。

“……俞烬?”

——夏季的病号服是短裤,病态纤细的腿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膝关节上的有不正常的血色。

左小腿上,有很多锐器凿打出来的淤青和淤血。

大腿上,还有几道崭新的刀痕。

尤其是那些刀痕,划的极深,血像是刚刚止住,喷了一层药。绽开的皮肤中,新的嫩/.肉还没长出来。

过度苍白的皮肤上,刺眼的绯红格外触目惊心。

只见俞烬垂着头,看上去比平时更为缄默。

头发有些凌乱,双目像是一潭死水,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