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游戏提示的一刹那,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直起了身子。
来了。
眼前的许优优满脸是血，神情哀伤，看上去既可怖又可怜。苏霁不禁放缓了声音：“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闻声, 许优优怔了怔, 缓缓扭过头，“因为……我已经死了啊。”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在场的人只觉得脊背一寒。
她竟然记起来了！
程旭源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鬼, 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
一般情况下，失去死亡记忆的鬼魂一旦记起了自己死亡的事实，几乎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到发狂的状态。虽然这个概率不是百分之百, 但也高得出奇。因此，他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
比起程旭源, 苏霁倒是显得淡定许多。
就见他耷拉下眼角，眉心挤出几分忧郁, 露出恰到好处的忧伤：“小同学年纪轻轻的, 真是可惜了啊。你这么聪明，会做那么难的题, 原本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苏霁这是在干嘛？当知心老大爷给小女鬼做心理辅导吗？】
【做个球的心理辅导哦。人都没了, 说这样的话可不就是鬼的心口捅刀子么, 在坏滴很！】
【你们都不明白苏霁的良苦用心。他这明显是在与小女鬼套近乎, 方便接下来套话！】
果不其然，就见屏幕上的许优优哭得更凶了，血泪流得满脸都是。这让她那张本就可怖的脸变得更加瘆人。
邵丰已经不敢看许优优了, 甚至还刻意背过身避开了那张脸。然而苏霁却仿佛自动屏蔽了那些血渍一般，仍旧做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样同许优优说话——
“我知道你很委屈。你肯定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来了来了, 大尾巴狼又出来骗孩子了。上一次是小奇，这一次是许优优，这是直接从小学生晋级到高中生了啊。】
【楼上说话太难听了吧。怎么能说是骗呢？苏哥最后不都兑现承诺了吗？】
【我这是在玩梗，你懂不懂幽默感？】
【就你懂。】
一瞬间，直播间内火药味十足。就在这两个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有人喊了句【别吵啦！小女鬼刚刚回应啦！】
只一句话，观众们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到了直播上。
就见许优优缓缓抬起头，血泪盈眶：“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闻言，许优优怔了怔，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霁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自己，“因为我是当代活雷锋。”
许优优：“…………”
苏霁：“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见许优优有些犹豫，苏霁便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想起过去的事，但是有句话说得好，‘战胜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痛苦’。而且——”
说着他顿了顿，正色看着许优优，“只有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能为你提供帮助啊。”
听到这里，许优优的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苏霁见状便又添了把柴：“你难道不想解脱吗？不想离开这里吗？不想再见你的父母一面吗？”
许优优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地学习就是为了拿奖学金给母亲治病。也更是为了将来能上一个好的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多赚钱贴补家用，让父母不必那么辛苦。
当苏霁提到她的家人的时候，小姑娘明显绷不住了。
“我想！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当然可以。”苏霁浅笑了一下，“不过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知来路才能明去路。”
说着，他的神情随之严肃，“所以，你当初真的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所以想不开的吗？”
许优优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接着抬起头看向背后的那栋教学楼。
下一秒，众人的对面就凭空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幕布。跟第一个世界经历的那样，不过须臾片刻，四人的意识便瞬间被吸入了画面。
睁开眼，苏霁便站在了教学楼的走廊里，周围不见一人。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
花城中学的校服，怀里还抱着一叠作业本，纤细的左手手腕上还带着那块与肤色极不相称的粉白相间的少女心手表。
只一瞬他便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处的视角。
他变成了许优优。
眼下距离放学已经好一会儿了，夕阳透过玻璃窗洒进走廊通道里，映下一片通透的金色光辉。窗外，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推着单车走出校门。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无比的正常，就像是所有普通校园动漫中演的那样平静且祥和。
所以许优优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到底想给他们看什么？
大抵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疑惑，苏霁的身体竟不自觉地开始动了起来。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他迈开腿，抱着作业本下了楼。当走到二楼拐角处时，突然间耳旁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也就是在这时，身体竟自动停了下来。
那声音似乎是从二楼左侧的地方传过来的。
身体停了一会儿，便顺着声音的方向悄声走去。最终，停在了二楼左侧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前。
这个地方平时就是个工具间，平时打扫厕所的阿姨总会来这里取放水桶还有扫把拖把，一般人也不会来这里。
此时，苏霁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显现出这句话。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许优优在跟他解释。
靠近这扇门，屋子里的动静也变得愈发明显了
虽然有些含糊不清，但却能明显地听出屋子里有一个女生在呜咽低泣。于此同时，房间里还传来了其他男生嬉笑咒骂的声音，期间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污秽不堪的言语。
一种莫名的惊骇瞬间蹿进了苏霁的脑海里。被许优优强大的情绪裹挟着，苏霁的意识被彻底拉入到了情境当中。
只一瞬间，他的脑子顿时就麻了。
他能感受到当时许优优的无措。感受到她似乎很想离开，但却又仿佛脚底生根似的无法迈出一步。
虽然没看见屋子里的情况，但许优优似乎可以想象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好学生许优优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究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离开？还是鼓起勇气敲门拯救那个女孩？
就当许优优犹豫不决之时，屋子里的动静也渐渐小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工具间的门一把拉开。一时间，她与屋子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透过许优优的视角，苏霁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林晟。
那个被一群小男生喊作晟哥，又在食堂里对董成磊动手的刺猬头男生，也是高二（3）班的刺头分子。
许优优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开门。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睁着眼惊恐地看着眼前人。
林晟似乎也没想到外头还站着一个人。
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言语调侃眼前人：“没想到啊，咱们的学习委员竟然也有偷听的癖好。”
只一句话，屋子里的其他两个男生便停下了动作，扭头看过去。
“呦！这不是咱们的学习委员许优优嘛！怎么着？这是按捺不住寂寞，也想加入咱们？”
屋内的角落里，一位漂亮女生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看到许优优后，她又惊又慌，下意识地背过身，揪紧了自己身上残存的衣料。
通过之前看过的□□，苏霁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都是高二（3）班的学生。
两个男生一个叫赵俊，一个叫薛宇航，都是今天在食堂里帮着林晟一块儿起哄的人。
而屋子里的那个女孩正是闫菲菲。
许优优万万没想到，门里面的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和好友。
她像是失语了一样，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似乎是见有其他人在场，屋内那两个男生也没了兴致。在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走了出来。
林晟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不继续玩儿了？”
“没意思。”赵俊冲着许优优努了努嘴，“你觉得对着她这张脸还能ying的起来吗。”
林晟闻言打量了许优优一眼，笑了笑，“这倒是。”
一听这话，一旁的薛宇航也跟着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被三人这般羞辱，许优优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而她却不敢有一句反抗。
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紧紧抱着怀中的作业本，指尖绷得发白。
许优优见过林晟他们打人的样子，就算是班上其他男生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更别提她了。
所以她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心里只期盼着他们赶紧走。
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赵俊觉得有些无趣，也不再继续说什么，只拎起门边的包，拍了拍林晟的肩：“晟哥，走了。”
见赵俊走了，薛宇航也跟着离开。
林晟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模样平凡甚至带着一点土气的女孩，倾下身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句：“记住，你今天什么也没看到。要不然……”就见眼前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待到林晟走后，许优优这才感觉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想起还在工具间里的闫菲菲，许优优连忙走了进去。就见屋子里，闫菲菲已经背对着她穿好了衣裳。
许优优缓缓靠近她，竭尽全力想要安慰眼前人，然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
良久，只憋出一句——
“菲菲……你，你没事吧？”
“没事。”
此时，闫菲菲的表情已经没了先前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与死寂。
许优优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却又不好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
“他们刚才怎么会……”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见闫菲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挺直了背脊，似乎这样就可以忘掉刚才的屈辱找回一丝颜面似的。
许优优怔了怔，下意识地回了句：“我刚巧路过，听到了声音就……
话说到一半，看见闫菲菲微变的脸色，她便顿时住嘴。
一时间，尴尬与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看着闫菲菲捡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走出工具间，许优优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他们这样多久了？”
就见闫菲菲顿住了脚步。良久，缓缓开口道：“高一下学期。”
许优优的心中满是震惊。此时，嘴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
“你就没想过要告诉老师，告诉爸妈吗？”
只见眼前那个略显孤高的背脊微微一僵。
她略显仓惶地转过身，一把按住许优优的肩膀。
“……不，不能告诉我爸妈！绝对不能！更不能告诉老师！
认识闫菲菲多年，许优优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见闫菲菲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双手紧紧箍着许优优瘦弱的肩，“优优，咱们是朋友对吧？你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对不对？”
闫菲菲略长的指甲嵌进许优优胳膊的皮肉里，刺得她发疼。
“嘶……”
然而闫菲菲却没有松手，反而不住地逼问她，迫使她给个肯定的回应。
吃痛之下，许优优只得点头。
见许优优发誓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闫菲菲顿时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抓住她肩膀的手。
感觉到好友的表现有些反常，许优优有些放心不下。
“菲菲，你真没事吗？你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讲，我们是朋友……”
“你知道什么！”
就听闫菲菲扬高声线道：“咱们不是朋友！我的事也不要你管！”
眼前人的突然爆发惊到了许优优。她无法理解闫菲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发泄完毕后，看着满脸震惊的许优优，闫菲菲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抿紧了嘴唇，抓紧了书包带，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看着闫菲菲的背影，许优优久久没有动。
“这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脑海中传来了许优优的声音，苏霁的意识这才渐渐从“许优优”这个角色中剥离开来。
紧接着，画面一转。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跟着这具身体到处走动。发生在许优优身上的一切都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依次播放。
不论是被人在储物柜里放死老鼠死蟑螂，还是被人用粉笔在课桌上乱涂乱画，亦或是课本被人丢进了厕所，这些事无一不在说明许优优遭遇了校园暴力。
似乎就是在那天之后，这个平凡的女孩就开始逐步失去了原先平静的校园生活。
一开始只是林晟他们几个男生，到后来，连带着班上的其他同学也开始跟着一块儿孤立她。
明明她和这些同学之间没有过节，以前她甚至还教他们解过题，但变化来得就是这么快。
在高二（3）班，仿佛孤立许优优是政治正确一般。似乎不孤立她，他们就成了这个班上的另类。
而作为她曾经的朋友，闫菲菲并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而是选择了无视。
一瞬间，许优优似乎变成了班上的真空人。
然而面对这些，她却根本无从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会好的，会好的。
不就是没有朋友吗？
没关系，我也不需要。我只要拿第一，拿到奖学金就行了，那才是我在这里读书的意义。
想想妈妈，她还需要钱治疗呢。
许优优不断地在心里自我安慰着，麻痹着内心的疼痛，每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课下课。
时间很快就到了高二开学。
花城中学每年开学都会给去年一年表现优异的学生颁发奖学金。这也是许优优期待已久的日子。
按照许优优去年的成绩，她理应拿到最高等级的一等奖学金。但是不知为何，实际分发的时候，她却只拿到了二等。
虽然只差了一个等级，但是奖学金的金额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一等奖学金有八千，但是二等却只有三千。
虽然二等对于她来说也不算少了，但是却远远不够。她妈妈生了病，每个月都要花不少钱。这些年，为了给妈妈治病，她家的积蓄早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上个月，医院又来催治疗费了。要是能拿到一等奖学金，她就能还掉百分之八十。
结果现在却只有三千。
她那么努力地学习，就是希望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为什么？
为什么她考了年级第一，却没能拿一等奖学金？
为什么是二等？
这些问题一直在许优优的脑海里回荡。她迫切地需要答案。
于是，许优优便找上了班主任陈老师。
然而陈老师却表示：“奖学金的名额是由学校领导决定的。老师我也没有决定权。”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瘦弱女孩，陈老师语重心长地劝道：“老师知道你很刻苦。但是二等奖学金其实也不少了，做人要知足。”
“这一次没能拿到，咱们就等下次嘛。继续努力，以后肯定会拿到一等的。”
虽然班主任的话里没带一个脏字，但是此时的许优优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似乎让陈老师觉得自己是一个贪财又不知满足的学生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已经被孤立了，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平静的校园生活，若是连她最看重的奖学金都保不住，那她坚持忍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顶着老师审视的目光，强忍着自尊被人踩在脚下的鄙夷，最终获得了校领导的联系方式。
她要去亲自问个明白。
画面放到这里，顿时停滞。
苏霁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行字——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看着眼前这句话，苏霁的心顿时一沉。
尽管不愿意去想，但此时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许优优的死可能就与这位校领导有关。
或许触及了许优优记忆最深的痛处，接下来播放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且混乱。
就像是信号不好，到处都是抖动的雪花点。
等到画面恢复正常，许优优的表情已然变得木讷。唯独略皱的衣衫，还有嘴角的淤伤昭示着她曾经经历了什么。
画面里，传来了一个经过机器变声处理过的模糊男声——
“回去吧。如果不想被人看到这些照片的话，就把嘴巴给我闭紧。”
她麻木地回了家，面对父母的关切询问，只强颜欢笑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学习，表现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怕她掩饰得再好，装作再怎么若无其事，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害怕，害怕那些照片泄露出来，更害怕被父母和同学知道。
受到这样情绪的影响。许优优考砸了高二的第一场考试。
班主任陈老师拿着她的卷子将她叫到办公室里批评。
“许优优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做错这么简单的题目？”
“你究竟还想不想考第一了？还想不想拿奖学金了？”
“作为特招生要是连优秀的成绩都保持不了，学校还招你干嘛！”
老师的批评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被班主任训诫了一个小时后，许优优拿着卷子离开了办公室，走上了天台。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知道她的人生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站在天台上看着脚下宽广的校园，看着如同蚂蚁般渺小的人头。许优优闭上了双眼。
“咚！”
一声重响过后，血色染上了屏幕。漫无边际的红顿时充斥了苏霁的视野。
紧接着，这些红色又如潮水般褪去，眼前幕布又变成了初始的半透明状态。
看完了许优优生前的记忆，玩家们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
先前他们只把副本世界单纯地当成游戏通关而已。但是当他们得知这个副本是由真实的案件改编的之后，他们就无法再那么简单地看待眼前这个世界。
许优优所遭遇的一切在现实世界中是真实发生过的。
难以想象，在当今21世纪的社会，竟然会出现这种事！
热血青年邵丰更是气得国骂了好几句。
“让劳资知道是哪个龟孙干的，看劳资不把他的牙签踢断！”
“别光顾着生气了。”
作为四人之中最为淡漠的老玩家，程旭源出声提醒：“主线剧情的进度有变化了。”
话音刚落，耳旁便适时地传来了游戏的提示音——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解锁主线剧情《女高中生坠楼之谜》，当前剧情探索度50%，还请玩家们继续加油！】
50%？
看着眼前红了一大半的进度条，苏霁眨了眨眼，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剩下的50%就是帮许优优解脱和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