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阔每周都要飞回华国, 周末对于顾老爷子来说,就变得颇为难熬,但吃点褪黑素也能睡个囫囵觉, 总体比前几年那种夜不能寐的感觉已经幸福许多。
而今年端午的时候,顾江阔一口气离开南洋好几天, 归期还额外又晚了一天, 顾老爷子便又梦到了亡妻。
妻子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是因车祸而死,一身血污, 手脚也被扭成不正常的形状,这回没有伤害顾老爷子,而是在他眼前转悠, 口中念念有词:“我孙儿呢?我孙儿呢!”
极大的恐惧导致他那几天嗑安眠药都没用, 顾老爷子愈发坚信,阿阔本人才是他的“药”, 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的。
“说什么呢,谁要赶你走。”顾老爷子忙安抚,“老人家想去哪里逛, 就去哪里逛,我怎么会为难她一个病人?”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 这话应在顾老爷子身上再恰当不过。
全南洋的上流阶层都知道,顾老爷子把那位病弱的儿子视若心头肉, 谁也不能给半点委屈受。
可顾江阔却清楚,老头子最爱的不是儿子顾民, 也不是孙子顾辛, 而是他自己。
如果顾叔叔的利益和他本人相冲突, 那么,就算是顾叔叔也得让步。
这次顾叔叔和姥姥冲突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太或是顾江阔要付出代价,没想到,最后一切照常,王老太仍旧可以在庄园里随意走动。
反倒是顾叔叔的那几位女佣被老爷子叫过去耳提面命,以后机灵点,见到王老太,尽量避开些,怎么能跟病人一般见识?
两位气势汹汹等着老爷给她们撑腰的女佣都傻了,她们平白挨了顿骂,憋屈极了,但老爷子的话,没人敢不听。
奈何,当日“一战”之后,王老太竟然记住了顾叔叔。
即便女佣们推着顾叔叔有意躲避,老太太也能主动找上门来,言语粗俗地反反复复戳顾叔叔的痛点。
顾叔叔身体虽然不好,可心思深重,撑着病体查了资料,又专门跟家庭医生咨询过,询问:“不是说老年痴呆很容易碎片化记忆,记性都差得很吗?那老痴呆为什么偏偏能记住我?医生,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有人特意在她面前强化记忆,她才能不断找我的麻烦?”
这问题指向性非常明显,就差把“顾江阔”三个字摆在明面上。
然而,顾宅的家庭医生却迟迟没有给顾叔叔肯定的答复,一直顾左右而言他,顾叔叔看出门道,气得冷笑:“你的薪水是谁给发?是顾家,还是顾江阔?”
医生低眉顺眼地说:“先生,阿阔少爷,不就是顾家人。”
顾叔叔:“……”
“我倒不知道,原来顾家现在是他当家做主。”顾叔叔冷哼着留下这句话,便指挥佣人把他推走。
然后扭头就去找顾老爷子告状,可惜顾老爷子正在书房里跟顾江阔谈话,顾叔叔也是在气头上,实在等不下去,竟然冲进门,当着顾江阔的面,就跟老爷子争执起来。
直言“是不是顾家以后要由顾江阔当家做主”,还没等他说出医生的事,顾江阔便幽幽插话:“是不是我姥姥又得罪你了?”
顾叔叔噎住。
因为顾江阔猜得不错,这也是实情。
顾老爷子的脸色当时就撂下来,顾江阔还在一旁敲边鼓,“叔叔,她生了病思维不清楚,你不要跟病人一般计较,躲着她些不就完了?”
“可是她,她主动找我的麻烦!”顾叔叔这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被顾江阔带偏,连忙补充:“不是王老太的事,是医生,也不是……”
然而,这时候再说别的,都显得他像是无理取闹不成再上纲上线。
顾老爷子冷眼看着四十多岁的儿子,跟“不学无术”的孙辈对着吵架,最后只是很失望地说:“顾旻,我对你太纵容了。”
在书房里,顾江阔便猜到顾叔叔已经察觉到些什么,却并不在意。
顾叔叔这个人,虽然心思深沉,可从小被老头子养在深宅,鲜少与外人接触,早就默认这个世界应该围着他转,所以控制情绪的能力极弱,根本做不到“隐忍”二字,倘若抓住他的七寸,就很容易操控。
出了书房的门,顾江阔默默地跟了一段,便疾走两步,高高大大地横在轮椅面前,彬彬有礼地拦住顾叔叔,居高临下地低下头,“叔叔,其实你有什么事可以单独跟我说,何必去找爷爷告状呢?”
顾叔叔戒备地抬头看向他,这位健康而强壮的侄子,总给他难言的压迫感,尤其是单独相处的时候。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想不想单独跟我聊聊,还是说,”顾江阔极轻地嗤笑一下,“你的胆子和身体一样弱,连单独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
顾叔叔握住轮椅的手渐渐用力,本就苍白的指尖愈发泛白,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吩咐两名女佣:“你们先退下。”
“可是先生……”
“退下。”
等没了外人,顾叔叔咬着牙问:“说吧。”
顾江阔却笑起来:“真敢跟我单独相处,不怕我把你活活掐死?”
“你不会做这么蠢的事。”顾叔叔虚弱地说。
顾江阔敛了笑意:“你看人很准,叔叔,你很聪明,想必你也渐渐发现了,就连顾家内部,也慢慢不完全受你们控制,这才是你今天原本想跟爷爷告状的内容吧?”
顾叔叔瞪着他,没有说话,掐住轮椅的手却愈发用力,几乎迸出青筋,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具形销骨立的骷髅。
顾江阔慢悠悠地说:“你尽管像个小学生一样,接着告状,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你又一身病骨,除了我,顾家还能仰仗谁呢?”
“顾辛!”顾叔叔突然激动起来,“顾辛突然闹着去国外念书,是不是跟你有关?”
顾江阔耸耸肩,“这你可冤枉我了。”
“不过,”他蹲下身,慢悠悠地说,“但我相信,天道好轮回,集团这些产业,原本不姓顾,而是姓‘方’,你也好,你儿子也好,不过都是登堂入室的小偷,老天有眼,总会物归原主的,你说是不是?”
“你、你!”
“来人啊,我叔叔身体不舒服,还不把他带下去?”顾江阔起身,冷冷地说。
“……”
顾江阔今日说这番话,不单单是为了刺激顾叔叔,让他愈发紧张惧怕,以至于失了分寸,没完没了地告状,惹老爷子厌烦,更是想对这些明目张胆的窃贼喊出些心里话。
后来,顾叔叔又几次拖着病体,去找父亲理论,提醒他要提防顾江阔,然而,顾叔叔证据不足,而情绪过盛,满满负能量,以至于老爷子烦得一度躲着他。
期间,又不知姥姥和顾叔叔有过多少次言语冲突,日子便这样鸡飞狗跳地过,转眼就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正是兴旭金属与资方的对赌协议到期清算①的时候。
按着合同,利润比去年同期高40%,就算合格,而上一期财报正好卡在40%的增长率上,按理来说,随着锂矿石的价格稳步而缓慢地攀升,这一季的利润只会升高而不可能降低。
然而,就在兴旭上下都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时候,资方(也就是喻闵的博约股份)却发来了要求终止合作、并要求赔付的告知函。
这封公函是由魏思祖亲自转交到姜糯手里的,彼时,魏思祖六神无主地扑向姜总,险些被姜氏的其他高管给拦下来。
姜糯看到他那慌张模样,心里也是一跳,生出不妙的预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