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凭舟急不可耐地想打车, 直奔姜糯的别墅,可惜今天暴雨预警,车子并不好打, 而且, 他并非那栋别墅区的业主,出租车轻易也进不去,可他现在急迫地想见到姜糯,一分钟也等不了,还是不顾护士的劝阻,逃出了医院。
出医院大门才想起来,他忘了穿外套,裹着一件薄薄的病号服就出来了, 风雨一吹, 就冻得他脸色发僵。
滂沱大雨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晚饭过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外边潮湿阴冷, 屋子里则开了暖暖的空调,饶是这样,姜糯还是怕冷, 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 然而刚收拾停当,手机就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吴铜。
吴总助办事一向牢靠, 在周末晚上打扰老板, 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姜总立即又拨开毛毯, 正襟危坐地接了电话。
“赶出来了?太好了,可以,融资2000万。干得不错,可以。……不行,是急用,一周太慢了,需要下周一开始,最早下周一,手续才能办下来。……三天能做到吗?好的,提前发布,对,现在就发布,辛苦。”
这通电话打得非常简短,换做别人肯定听得一头雾水,譬如姜小米同学,狐疑地探出脑袋,有些担忧地说:“什么急用?哥,你是不是花900万把我买回来之后,就没钱了呀?”
然而姜总现在还没从家长会的暴击中恢复过来,暂时没办法做慈祥的兄长,虎着脸说:“大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赶紧写作业去!”
姜小米同学收回脑袋,垂头丧气地爬上楼。
倒是顾江阔立即反应过来:“这么着急融资,是在和劳美琴他们抢时间?”
“也不只是抢时间,一箭双雕吧。”姜糯说,“那位大明星下周六就要来燕林开演唱会,我猜大明星行程这么忙,不可能千里迢迢来趟燕林只办一件事。”
“他会顺便把入股升宸新能源的事情办好。”顾江阔说。
姜糯:“没错,如果猜得不错,他和他背后的资本,会融资不下20亿,直接跻身升宸新能源的实际控股人,然后再进行运作。”
顾江阔:“那我们只融两千万,会不会太少了?”
“不少,”姜糯说,“我只想要回他们从我这儿要走的900万,这种事风险太大,不宜贪心……”
他没说完,话锋一转,故作忧愁地叹气:“毕竟我的私房钱都没了,都快养不起我自己,我如果没钱给你发工资,你会怎么办?”
姜糯开玩笑的时候,喜欢声情并茂地演出来,但演技非常浮夸,忧愁竟演出了眼波流转的味道,顾江阔看着他,抿了抿唇,也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真心话:“那我养你。”
姜少爷哈哈笑起来:“你拿什么养我?我很贵,很难养的。”
“我有一百多万拆迁款,现在遗嘱也生效了,那是我的合法财产。”
看到顾江阔渐渐认真的神色,姜糯也陷入沉思,咕哝:“我怎么没想到,你那一百多万,也许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什么燃眉之急?我现在就把钱打给你!”顾江阔想也不想地说。
看他这幅急着掏钱的样子,姜糯心里生出一阵动容,连忙阻止:“现在还不用,等周一看看吧。”
“好,那些钱还是活期,随时都能取。”顾江阔强调,“不用跟我客气。”
顾江阔的鼻梁很高,单眼皮,小麦色皮肤,相貌是偏粗犷男人味的,和现在流行的小鲜肉型帅哥相去甚远。
可姜糯却越看他越觉得顺眼,越看越觉得英俊。
其实也不难理解,一个人连原因都不问,就愿意掏出全副身家送给你,换做谁也会觉得那人帅得掉渣。
不行,再这么下去,恐怕真要对顾大佬产生非分之想了。姜少爷连忙收回目光,借口说冷,再次把自己裹进小毯子里。
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现在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姜小米同学在楼上苦哈哈地做题,王老太早就睡了,梅姨也收工回房休息,连旺财都趴在假壁炉前小憩。
正事办完,客厅就显得太过安静,现在上楼睡觉又太早,姜糯吩咐:“把那本我没看完的闲书拿过来吧。”
顾江阔把书取回来时,姜少爷却又变卦,不愿意把手伸到毯子外边去,皱着脸说:“算了,太冷,冻手。”
“那我给你念吧。”没想到顾江阔主动接下这个光荣的任务。
姜糯把缩在毯子里的手手又揣了揣:“也行。”
事实证明,这样消磨时间效果相当不错,那是一本古代志怪小说《酉阳杂俎》,每一篇故事都不长,而且都是精炼的古文,基本读完一篇,俩人就要展开想象力讨论一番,讨论内容全是没有营养的废话,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放松。
“你有没有听过,”裹成蚕宝宝的姜少爷说,“专家研究,说,一个人每天说废话的比例越大,幸福指数就越高?”
顾江阔:“专家还研究这种事?”
姜糯心道:这里的专家,写作‘专家’,读作‘营销号’,谁知道真假呢?不过听起来还蛮有道理的。
于是问:“那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幸福!”顾江阔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觉得,”姜少爷放松道,“因为不可抗力而休息,心安理得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说一些不经过大脑思考的废话,真是太幸福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顾江阔却反驳。
姜糯:“?”
顾江阔:“我幸福是因为……”
“咣咣咣!”
俩人身后的玻璃忽然被人敲响,姜糯吓了一跳,顾江阔后半截话自然也没说完,面露不悦地皱起眉,俩人同时看向窗外。
外边雨势仍旧不减,屋子里的灯光打出去,恰能看到窗外贴着一张因病骨支离而苍白的脸,近在咫尺。
“卧槽!”姜少爷脱口,他刚听了好几篇鬼啊怪啊的古代小说,冷不丁看到这么一张人脸,受惊不小,国骂脱口而出的同时,就连人带毯子,一起滚进离他最近的顾江阔怀里。
顾江阔:“!”
窗外的丁凭舟:“……”
始料未及地把香香软软的大少爷抱满怀,顾江阔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断而产生的不悦,登时消散了不少。
他把姜糯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安抚:“没事,有我呢。”又瞪向窗外,连语调也严厉而富有压迫感:“谁?干什么的?”
因为想起前世往事,不顾发烧的身体,毅然决然冒雨找过来的丁凭舟:“…………”
丁凭舟差点又气晕过去,脸色愈发难看,“邦邦邦”把窗户敲得震天响,甚至惊醒了旺财,怂狗也冲过来,凶巴巴地朝丁凭舟大叫。
“……等等,旺财别叫了。”姜糯狐疑地说,“丁凭舟?是丁凭舟吗?”
五分钟后,受到惊吓的姜少爷,才慢吞吞地挪到玄关,给丁凭舟开了门,且并没有让对方进来,而是拦在门口,皱着眉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小糯!”丁凭舟才不管姜糯愿不愿意让他进门,直接就往里冲。
他现在太激动,因为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所以在他眼里,姜糯并不是个没有追上的爱慕对象,而是他的恋人,是他失而复得的恋人。
“小糯!我终于找到你了!从前都是我不对,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丁凭舟双手张开,就是一个熊抱。
姜糯没想到多日不见,姓丁的变得这么不要脸,连基本的社交距离也不顾,他受惊不小,连连后退,却退进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里。
后背撞上顾江阔的那一刻,姜少爷生出一丝绝望:妈的,跑不掉,要被丁凭舟抱上了,一想到和他肢体接触,今晚的晚饭都能吐出来。
姜糯努力往后缩啊缩,却没等到丁凭舟的拥抱——他眼睁睁看着丁凭舟扑过来,又被一拳砸了出去。
“啊!”
跌在花园的石子路上应该相当疼,丁凭舟的叫声都变了调。
姜少爷不忍直视地砸了咂嘴,在丁凭舟跌跌撞撞杀回来,开骂之前,很没诚意地数落:“江阔,你怎么能这么粗鲁?这位是客人。”
顾江阔站在姜糯身后,还保持着一只手环住自家少爷腰肢的姿势,略挑衅地看着丁凭舟,微微拉了长音说:“原来是客人,怎么这般举止打扮,真是没看出来。对不起少爷,以为他要袭击你,刚才情急之下就动了手。”
“算了,你也是为了保护我,下不为例。相信丁先生也不会怪你的无心之失,是不是?丁先生?”
听俩人如此一唱一和,要放在从前,丁凭舟非得当面发脾气找回面子,再尽量找机会私底下羞辱顾江阔不可。
然而现在,丁凭舟有些忌惮地看了眼顾江阔,低声说,“刚才是我糊涂了,小糯,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单独谈谈。”
“不好意思,现在是私人时间,”姜糯无情道,“有事跟我的秘书预约。”又向顾江阔抱怨:“别墅区的保安下雨天也休息吗?”
这时候顾江阔的手已经规规矩矩收了回去,唇角带上一丝笑意,“是,少爷,明天就跟物业聊聊,怎么能把闲杂人等放进来。”
说着,就要关上大门。
“等等!”闲杂人等丁凭舟连忙把一只手伸进门缝里,试图阻止。
顾江阔眸子眯了眯,似乎很想顺势把那只手给夹断——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最终还是没在小糯面前做这么血腥的事。
丁凭舟借机又挤进半个身子——这会儿姜糯才看清他穿着病号服——说:“不是公事,是私事!”
“我跟你能有什么私事?”姜少爷不耐烦地说,“关门。”
丁凭舟忽然道:“荣奕的事,对不起!”
姜糯神情一顿,“等等。”
顾江阔应声停下关门的动作。
就听丁凭舟急促地说:“小糯,我们单独聊聊吧,有些事不能对外人说。我都想起来了,从前全是我不对,我都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对我冷淡,明白你怎么一夜之间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有这样的经商天赋……”
“好了!”姜糯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终究还是吩咐:“江阔,你先上楼。”
丁凭舟神色一松,却没像往常一样,借机暗搓搓向顾江阔耀武扬威一下,而是自始至终都躲着顾江阔的眼神,等他听了姜糯的吩咐,上了楼,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进了别墅。
姜糯看着他那身因为淋了雨而脏兮兮的病号服,到底还是没把人带上楼,只让他坐在比较好收拾的木质餐椅上,自己也挨着坐下,低声道:“说吧。”
丁凭舟激动地说:“小糯,你跟我想得一样,你也是……你也有以前的记忆对不对?”
姜糯不置可否,只冷淡地问:“你支走别人,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疯话?丁家和我姜家相交一场,我不介意做个好人,替丁伯伯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小糯,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丁凭舟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然而,没得到回应,他又沮丧地叹口气,“好吧,你不承认也行,反正我能确定的事,再问你也是多此一举。我专程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一定要远离顾江阔!这个人非常危险!”
姜少爷挑眉:“怎么?就因为他打过你?”
如果是谈顾江阔,姜糯丝毫不怕露马脚,毕竟他死的时候,顾总还没正儿八经地高调亮过相,他咬死说不认识、没印象也正常。
而丁凭舟显然也没怀疑,“你记不记得,顾总……顾江阔从前还上过财经杂志?我们一起看过的。”
当然记得,最开始就是因为财经杂志上的那张照片,才在工地上认出的顾大佬。
“不记得。”姜糯说,“你管他叫顾总?他一个保镖怎么可能当什么‘总’,又口口声声说他危险,你不会是来挑拨离间的吧。”
丁凭舟:“真的不是!小糯你相信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突然认识他,可是,这个人的的确确很危险,他心狠手辣,听我的……”
“行了,”姜糯露出厌烦神色,“如果只是来跟我讲废话的,那你请回吧。”然后作势就要叫顾江阔下来赶人。
“别!”丁凭舟,“我说!你知道吗,顾江阔的来历不简单,他和南洋顾家有关系,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顾家!”
姜糯:“……”
“怎么可能。”话虽这样说,姜糯却重新坐下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丁凭舟还以为姜糯什么都不知道,生怕他不相信,讲得事无巨细:“顾家老爷子的儿子顾旻,十几岁的时候逃难跑出了狮城,来到华国,流浪到燕林,差点饿死,结果被王芝兰老人收养,后来又和老人的女儿结婚,才生下顾江阔。”
姜糯最近也查了不少顾家的资料,听到这些并不意外,甚至,丁凭舟提供的信息,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可嘴上却问:“顾家家主的儿子,不是好好的还在狮城,怎么可能逃难到华国?”
“不,现在的长房长子,其实是二夫人上位之后扶正的,因为两个儿子年纪相仿,所以对外没宣布换人,其实这是狮城上层商圈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
姜糯:“也就是说,顾江阔的父亲顾旻,其实是顾家本来的长房长子,被顾老爷子逼得逃离狮城,他走后,顾家直接用顾老爷子那位小三的儿子顶替了他的身份?”
丁凭舟:“没错。”
姜糯:“不可能!顾江阔怎么可能是那种超级豪门的后人……退一万步,就算你说得是真的,跟顾江阔此人危险有什么关系?”
丁凭舟正色道:“你不知道,后来顾江阔做了什么,他亲手送他爷爷……去见上帝了。”
姜糯:“??!”
什么玩意?那本书里可没写啊!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情节?
可是话说回来,那本书就写到主角受和主角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连‘丁凭舟孤老一生’这种事都是一笔带过,有他不知道的后续,好像也正常。
丁凭舟紧张兮兮地说:“这个人虽然经商,但一身江湖气,黑白两道都得给面子,狮城那种地方,赌场都合法,鱼龙混杂。所以,你还是远离他,顾总他跟咱们跟本就不是一路人!”
“不会,”姜糯说,“至少我认识的顾江阔遵纪守法,老实可靠,有我在,他不会走上歧途。”
更何况,顾家的豪门狗血戏码,总结起来就是“顾家老爷子原配的孩子,被家主和小三联手坑害”,顾江阔去报仇又有什么不对呢?
虽然听着吓人,可这一身血性,姜糯竟觉得他更帅了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