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阔还是悄悄抽了张纸巾擦手, 才上楼。
王老太的房间宽敞明亮,很贴心地重新布置过,连床都换成疗养院的升降床,给老人家提供了最大化的便利。
姜少爷就是这样, 财大气粗又心细如发, 也许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娇气难搞, 可越是相处, 顾江阔越觉得,姜糯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无人能出其右。
“看看这个。”姜糯把手帕递给顾江阔, 递到中途又收回, “怎么弄得这么脏,还是先去洗手吧!”
“好。”顾江阔丝毫没在意姜大少爷的朝令夕改, 唯命是从地跑步进卫生间,用洗手液搓了两遍,差点搓掉一层皮,把一双因覆着薄茧而略显粗糙的大手搓得香喷喷,才折回来。
姜糯这才把手帕交给他,问:“见过吗?”
这是条真丝手帕, 上面绣着两朵颜色深浅不一的格桑花, 绣工精细素雅, 左上角一个小小的“顾”字。
顾江阔看到自己的姓氏, 努力搜刮记忆,却最终摇摇头:“没见过。”
“这是姥姥替你保留的传家宝,可惜再问她就想不起别的了。”姜糯说。
顾江阔没觉得这手帕配得上“传家宝”三个字, 做工是精细, 料子是柔软, 但一个手帕,再贵能有多少钱?几十块?还是几百块?
“想不起也没关系,”顾江阔不在意地说,“姥姥她没生病的时候,也没提起过,应该不太重要。”
姜糯:“不,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你知道绣着格桑花,和‘顾’字的手帕,代表着什么吗?”
顾江阔茫然摇头。
姜糯心道:不知道就对了!这是南洋顾家的隐秘传统,非顶级上流人士都不知道的,我能知道也是因为‘重生’时,窥探到了天机。
姜糯:“知道南洋顾家吗?”
顾江阔:“经营狮城赌场的顾家?”
提起南洋顾家没人不知道,赌场在狮国是合法的,世界各地的富豪名流,都愿意不远万里去那里豪掷千金,单单赌场的营收,就足够顾家富可敌国,更别提这么多年,顾家的生意已经涉猎海内外,遍布全球。
难怪,顾江阔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就算个人能力再强,也需要一步步往上爬,不可能在三十岁的时候,便能达到黑白两道通吃,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地步。
可如果他有这样的背景,那么成为深不可测的幕后大佬,碾压本书中的其他主角攻,就合情合理了——当然,没办法碾压正牌攻,因为这个世界的正牌攻乃是顾家正儿八经的长孙,正牌攻这样的家世,堪称顶级玛丽苏配置。
没想到,顾江阔竟然也和那个顾家有关系。
姜糯:“就是狮城的顾家,你父亲可能是顾家后人。”
顾江阔断然说:“这不可能。王卫国从小就跟我说,我爸是要饭的,是我姥姥可怜他,才收留了他。”
南洋的少爷,怎么可能跑到华国来要饭呢?
姜糯:“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你舅舅似乎知道些内情,倒可以问问他。”
“没用的,”顾江阔说,“我问过他多少次,他都咬死不肯透露一个字,坚称我爸是……”是臭要饭的。
姜糯:“那不一样,你一个小孩子,又不知内情,顶多用拳头威胁他,他怎么会说呢?回头我亲自和他聊聊。”
顾江阔心道:你难道不是小孩子?还比我小三个月呢。
就见姜糯忽然一拍脑门:“忘了!还有件小事,关于那栋房子,我去把姥姥的遗嘱找来给你。”
“?”什么遗嘱?还有,房子?
等顾江阔亲眼看到那份遗嘱的时候,震惊和欣喜之外,不由得五味杂陈,姥姥竟然在几年前就立下了遗嘱,算起来,就是他父母去世的那年。
姥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给他做好了打算。
同时,也发自内心地反驳:这是小事?有了姥姥的遗嘱,拆迁款就是他的合法财产了!一百多万啊!
他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比如还上他们祖孙俩在姜宅的花销、比如给姥姥存上足够的傍身养老钱、比如精心给姜糯选一件配得上他的礼物……这一年的一百多万,对普通人来说,是一夜暴富的巨款啊!
怎么能是小事呢?
顾江阔郑重地说:“我会收好的,少爷,多亏你,我才……”
“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姥姥为你计深远,”姜糯打断他,不怎么在意地说,“上面的见证人你认识吗?有空的时候,跟他联系一下,把遗嘱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免得你那个舅舅再叫嚣走什么法律程序。”
顾江阔:“我会的。”
姜糯:“其实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尽快找个时间,把你舅舅约出来,我替你和他聊聊,聊聊令尊的事。”
顾江阔其实觉得什么‘南洋顾家’顶多跟自己撞了姓氏,那样的巨富家族,只是存在于新闻里,对他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来说,遥不可及。
怎么可能扯上关系呢?
不过顾江阔一向是,姜糯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于是认真点头:“我会尽快把他约出来的。”
这时候的顾江阔,还不知道自家舅舅王卫国王先生,正被一群小流氓,关在小黑屋里,连晚饭都没得吃。
“那就好,”姜糯满意道,“去洗个澡,休息会儿吃晚饭,好久没回来,有没有馋梅姨做的炸酱面?”
顾江阔看着他,一脸老实相地点头。
心里却想:馋是馋了,但并不是馋炸酱面。
一夜无话。
顾江阔难得回别墅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被姜糯赶去找王卫国。
然而,王卫国的手机打了几次才打通,且接听电话的并不是他本人,乃是个流里流气的陌生年轻人。
对方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他什么人?亲戚朋友免谈,哥几个只跟姜氏集团工地的说话。”
顾江阔:“……我就是。”
几乎是对方确认身份的同时,顾江阔便想明白,王卫国是被什么人、什么原因绑架了。其实自打他接手工程,工地周围就一直不太平。
其他老资历的项目经理,判断出工地附近那些蠢蠢欲动的混混们,不像小打小闹,应该是专门找茬闹事的,这种事换做本本分分的社畜,第一反应或许是报警处理,可顾江阔不想这么做。
没有经济损失的时候报警,对方不会受到多重的处罚,不疼不痒,而来一招钓鱼执法,放任他们搞破坏,又舍不得姜氏的投资受损。
所以顾江阔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应对,严防死守,倘若守不住,再用‘江湖规矩’说话。
说到底,顾江阔和那些西装革履的项目经理还是不一样,他骨子里是带着些匪气的,行事作风都脱不开从小混迹市井时的影子。
可干工程,跟工头、农民工、地痞流氓这些底层人打交道,这股子匪气却是最有用的。
因而,顾江阔管理的这两个星期,那些小混混愣是没有找到突破口,一次闹事也没成。
“江阔,出什么事了吗?”还在吃早餐的姜糯含糊地问。
顾江阔平静地挂断手机,三两口把一碗瘦肉粥扒进肚子,说:“王卫国出了一点小差错,问题不大,我这就去找他。”
姜糯知道,顾江阔说‘问题不大’,多大的事也没事,便没深究,很放心地说:“好,用不用捎你一段?”
“不用,”顾江阔撕了张纸巾擦嘴,便起身,“我开了工地的车,正好开回去。”
目送顾江阔离开,姜糯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碗粥,便没了胃口。
奇怪了,从前看别人狼吞虎咽吃饭,姜少爷总会发自内心地嫌弃,觉得对方没教养,难登大雅之堂,可看顾江阔这样吃东西,他竟觉得香甜,连带着也被勾起食欲,人走了,反而连胃口都丧失。
“哥?你怎么吃饭还走神?想顾大哥呢?”姜粟突然插嘴。
“咳咳咳!”这句无忌的童言,差点没给姜大少爷送走。
“别激动,”姜粟放下碗筷凑过来,殷勤地给自家哥哥拍后背,“你瞧你,呛着怎么办?哥你可是咱们姜家的顶梁柱,千万要注意身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糯警惕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姜二少爷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最近可能会开家长会,你去行不行啊?”
一般姜二同学的家长会,都是劳美琴去开,因为他不太争气,跟品学兼优的哥哥差得实在太多,所以每次考完试,都要受到劳美琴的冷热混合暴力。
说起来,劳美琴这妈也当得不合格,平时从来不辅导作业,对儿子的学习情况不闻不问,只有考试出成绩那几天,才会行使当妈的权利。
以至于姜粟对‘家长会’PTSD。
但谁去开家长会,放在现在,还真是个敏感话题——半个月前,姜总才就监护人的问题,和自家弟弟认真地长谈过一次。
这是长谈过后的第一个家长会,仿佛让谁去开,谁日后就更有可能做姜粟的法定监护人。
“我可以去吗?”姜糯郑重地问。
然后就见姜二少爷垮起个批脸,“求你了。我这次又没考好。”
姜糯:“………………”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就不该那么郑重其事地征求姜粟的意见,那熊孩子不过是考砸了害怕挨骂而已。
“凭什么你没考好就得让我去?”姜大少爷也学他弟垮起脸,冷酷地说。
姜粟马上找补:“也没有特别不好,就正常发挥,可能还是会保持在后几名……不对!”他忽然激动起来,“说不定会进步的!因为我班来了一个转学生,他好像学习很一般,有他在,我可能就不是倒数第十了!”
“……”姜糯对自家没出息的弟弟实在没眼看,也暂时没有一口答应,顺势说:“既然可能有进步,那你再思考一下,家长会到底由谁来开。”
他颇有深意地说:“不急,好好想想,如果你最后选定了我,那么当天有什么重要的日程安排,我都会推掉,以你的家长会为主。”
姜粟一脸感动:“谢谢哥!”
这时候,兄弟俩还都不知道,那位转学生到底有多大来头。
倘若姜总真的亲自去开了这个家长会,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
姜糯仍惦记着盘问王卫国的事,吃好饭,去漱了口,便催促姜粟:“吃完就拿上书包,准备出发。”
燕林一中和姜氏集团总部在同一方向,勉强算顺路,姜总没事的时候,都会载姜粟一段。今天也不例外。
姜粟又因为磨蹭,吃完饭没来得及再次漱口,姜大少爷便嫌弃地把他推远了一点。然而姜粟今天话格外多,只安静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又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哥,我想起来,昨晚做了个很不好的梦。”
姜糯:“放。”
“……”姜粟,“我梦到我的牙齿掉了。”
姜糯冷笑:“如果你再不注意口腔卫生,牙齿掉光是早晚的事。”
“不是这样的,”姜粟低落地说,“我早上起来就觉得心神不宁,刚才查了一下周公解梦,上面说,如果梦到牙齿掉落,意味着至亲之人会遭遇不幸。……哥,你说,咱爸不会有事吧?”
听到这话,姜糯心里也是一紧,他忽然想起来,每天报备老姜总身体情况的医生,今天并没有按时发来消息。某些坏情绪一旦起了头,就会克制不住地野蛮生长。
可他作为长兄,绝对不能露怯,姜大少爷于是不屑地嗤道:“整天看这种东西,难怪你成绩提不上去。”
但看着蔫蔫的姜粟,姜总又不忍心,生硬地揉了一把弟弟的头,“梦都是反的。你要是想爸,再挑个有空的时间,带你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