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突然陷入安静。
邵铭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祝童。
祝童原本还能保持着对未知的好奇, 渐渐的被邵铭看得有些别扭。
他觉得邵铭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他熟悉的东西，也有他不熟悉的东西, 看得他寒毛都有点竖起来了。
祝童道：“怎么了？”
邵铭说：“没什么。”
祝童：“……”
邵铭深吸了一口气, 问：“期末考试想好好考吗？”
祝童立即正色道：“想。”
邵铭：“……”
“想就别问了, 考试以后我再告诉你。”
祝童：“？”
为什么要考试以后？
知道了还会影响他考试吗？
他也不敢问, 想着回去要不要求助一下搜索引擎，就听邵铭继续道：“也不许自己去查，会影响学习的。”
现在网页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查的时候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怎么办？
祝童：“……”
他更好奇了怎么办？
但是邵铭的恐吓很有用, 自制力祝小少爷还是有的，反正期末考试也没多久了。
他默了默, 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查的。”
邵铭松了口气。
想着少懂一些也好，起码没那么受煎熬是吧？
然后他又有点不甘心,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他要受更多的煎熬？因为他懂得更多？
邵铭忍不住失笑。
祝童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茫然地看他。
邵铭搂住他道：“所以你是不介意在有名分之前先煮饭是吗？”
“……”
他突然凑过来，祝童下意识紧张。
邵铭说：“我现在可以先把米下锅吗？”
这表达也是很抽象了。
祝童侧头，看到他微微弯起的眼睛，这次他明白了，邵铭想亲他。
现在？在这里？
他还来不及无措，突然听到了木板被叩响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转头, 看到餐桌旁边站着的女服务员, “二位……需要来点儿什么？”
“……”
服务员笑眯眯的, 看着两个人的眼睛里三分抱歉，三分尴尬, 还有四分……激动？
祝童恍然意识到他们是来吃烤肉的，愣了一下，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这家烤肉店是没有包间的，每个座位之间只有一块木板隔着，连门都没有。
他们刚刚说了些什么？他们隔壁隔间里有人吗？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
祝童一张脸瞬间成了红烧狮子头。
服务员始终保持微笑。
她是真的不想来打扰啊。
但是两个人从进店起就开始腻歪，眼看着就要抱在一起了，她再不来他们的店就不是烤肉店而是虐狗店了。
邵铭天生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反应很快道：“有菜单吗？”
服务员道：“桌子上的就是。”
邵铭很快点好了食材，回头发现靠窗的人还是在找缝钻的状态，抬手摸摸头道：“吓到了？”
祝童：“……”
是尴尬！
他回头看了看隔板，“旁边……”
“放心吧，隔壁没人，进来的时候看过了。”
祝童松了口气，然后又怔住，偏头看向邵铭。
这个人好像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顾虑什么好像都不需要开口。
祝童心里微甜，尴尬缓解了不少。
烤肉很快送了上来。
祝童下意识摸口袋想拿东西清洁一下餐具，却摸了个空。
他恍然想起来今天的衣服是邵铭给他准备的，他好像忘了把他随身带着的东西转移过来。
他又看了看身前用保鲜膜包裹住的餐具，或许……可以克服一下。
正打算拆开包装，对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为了方便烤肉，邵铭已经从他旁边转移到了他对面。
伸过来的手拿走了他的餐具，把一套已经拆开的餐具放到了他面前。
祝童抬眼，就看到邵铭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样东西……是他忘了从换下来的衣服里取出来的。
“你怎么……”
邵铭轻飘飘道：“哦，从你衣服里偷出来的。”
“……”
很快邵铭把他的那套餐具也擦好了，收了工具抬头道：“不是说了吗？以后我陪你一起麻烦。”
祝童心里又酸又甜，唇动了几下，把挤到嘴边你“谢谢”咽了下去，干巴巴道：“烤肉吧。”
邵铭抿唇笑：“遵命，小少爷。”
“……”
邵铭熟练地起火开始烤肉，把第一块牛肉放上了烤架。
从隔间里出来，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了。
去前台结账的时候，遇到刚刚叫他们点单的服务员，祝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女孩子倒是镇定，结完账还给他们送了两个情侣玩偶挂件。
两个人依然是焦点，明示性的着装让走进烤肉店的小女生看见之后兴奋不已。
“是情侣吧？是情侣吧？”
“也太帅了吧？果然好看的人都已经内部消化了。”
“他们俩看着有点眼熟啊，是不是高二的那两个学长啊……”
有人好奇打量，却也不敢靠的太近。
两个人穿同款的衣服，气质却截然不同。
邵铭很适合黑色，看起来有种很内敛的性感，但是五官深邃，魅力是十足的外放。
祝童的外套是卡其色的，他自带一种清逸的气质，举手投足有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一场美的视觉享受。
旁若无人地走出烤肉店，祝童举着服务员赠送的玩偶挂件，转来转去地打量。
邵铭搂着他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祝童放下玩偶挂件，转头道：“刚刚的烤肉很好吃，我们下次还来这里吧？”
邵铭忍不住笑：“好吃也不能经常吃啊，对身体不好，就算现在可以吃了也要控制饮食，别拿身体开玩笑。”
祝童一想也是：“那好吧。”
只是难免遗憾。
邵铭又道：“下次去吃别的好吃的。”
祝童瞬间又精神了，“好。”
邵铭被他这么直白的表达撩得心痒痒，忍不住捏他的耳朵：“你怎么这么乖？”
祝童道：“这不叫乖，这叫悉心听取别人的意见。”
邵铭顺势歪到他身上道：“原来我在你这里还是外人吗？”
祝童：“……”
这也能借题发挥？
感觉到自己瞬间变重的肩膀，祝童歪头，忍不住想：是不是所有约会的人都这么腻歪啊？还有点……矫情？
他弯了弯唇，刚想说什么，却见邵铭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顺着邵铭的视线转头，看到他们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看起来很年轻，判断不出年纪，那人身材欣长健美，姿容艳丽，身上的饰品是一种轻盈的点缀，时尚的穿着，高贵的气质，让她站在小县城的街道上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祝童觉得她那张脸有点眼熟，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转头看向邵铭。
邵铭看着那个女人，微眯了眼，他听到那人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邵铭。”女人自我介绍说：“我是项书艺。”
“……”
猜测得到证实，祝童微微瞪大了眼，瞬间警铃大作。
邵铭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松开祝童道：“我先送你回去，回学校还是回家？去店里也行，我一会儿去找你。”
祝童拒绝道：“我不回去。”
“……”
祝童拉住他道：“我跟你一起。”
语气坚定，眼含警惕。
邵铭面露无奈。
项书艺却是有点惊讶。
邵铭回握住他道：“那走吧。”
回应是给祝童的，也是给项书艺的。
项书艺惊讶的情绪很快收敛，又看了祝童一眼，率先转身走在前面。
走进一家店时，祝童和邵铭的神色同时有些古怪。
项书艺选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
是邱少平发疯那天，夏韦毅的人约邵铭见面的那家咖啡厅。
只怪县城太小，连这种巧合都能遇上。
但两人谁都没提，项书艺对祝童擅自跟来的事也没多说一句。
祝童坐下之后想点一杯咖啡，被邵铭阻止了。
“刚吃烤肉别喝咖啡，对消化不好。”
祝童：“……”
其实他也没想喝，就是觉得进咖啡店，应该要点一杯的，这样比较有氛围感。
最后邵铭给他要了一杯白开水。
祝童：“……”
项书艺给自己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也没问他们要不要。
她神情始终淡漠，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有相似之处的容貌，如果不知道她的身份，祝童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邵铭的亲生母亲。
她眼睛里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情，对邵铭的态度，不像一个陌生人，更不像一个亲人。
她淡定地喝着咖啡。
祝童也不会没礼貌地盯着一个女性，虽然他很好奇项书艺来找邵铭的目的。
很快服务员端来了给祝童的水，邵铭接过来放在他面前，抬头看向对面道：“说吧，有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项书艺淡然搅着咖啡的手微顿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抬头道：“我和夏韦毅正在起诉离婚。”
邵铭说：“我知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丝毫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让项书艺的手紧了紧，直接道：“我需要一份亲子鉴定的证明。”
“……”
祝童微微皱眉。
打离婚官司来找邵铭要亲子鉴定，目的是什么不难猜到。
邵铭说：“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和夏阳的亲子鉴定她想必已经做过了，只要再和自己做一次鉴定，就能坐实夏韦毅偷梁换柱掉包婚生子和私生子的事。
可这么做并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帮助。
要证明夏韦毅的背叛，她和夏阳的亲子鉴定已经足够说明。
还是说，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项书艺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邵铭又道：“你觉得我会答应？”
项书艺说：“答不答应是你的事，我只是来问一句，你不愿意，我只当白跑一趟。”
“……”
“……”
祝童也有些愕然。
这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来……也不算大张旗鼓吧，就是来得挺突然。
但她也是专门跑的这一趟，只要邵铭不愿意她就真的放弃了？
祝童有点怀疑。
不等他们再开口，项书艺已经放下了她手里的咖啡，淡声道：“十几年我没有照顾过你，所以我也不会向你要求什么，你不用多想，给我你的答案就行。”
邵铭沉默不语。
项书艺看了看祝童，又重新垂眼，“我在A城，听说了你们两个的事。”
祝童顿时心里一紧。
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干什么？
项书艺说：“夏韦毅利用这件事，想给你一个身份让你们门当户对，你拒绝了，今天我来找你之前，你……有人跟我说了同样的事。”
祝童皱了皱眉，想说话，被邵铭轻轻握住了手。
邵铭顿了一会儿，问她：“今天跟着我们偷拍的那些人里，有你们的人？”
祝童：“……”
跟着他们偷拍？什么时候？
祝童压住心里的惊讶，没出声打断，只是看着项书艺的眼神更警惕了。
项书艺也不否认，“有项家的人。”
邵铭点点头。
“不过你不用担心。”项书艺抬头：“项家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他们也给不了你门当户对的身份。”
“什么门当户对？”祝童忍无可忍，“他不需要什么门当户对的身份，他有我就够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口口声声以施恩的语气说什么帮助给予，为的不就是利用邵铭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一个个冠冕堂皇，实际上都是心怀鬼胎。
还让人偷偷跟着他们？难怪这个人能那么凑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祝童越想越气，可坐在他们对面的毕竟是长辈，祝童有种被限制了发挥的憋屈感，只能紧紧抓着邵铭的手。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项书艺看着他目光复杂，又看了看邵铭，忽然松了口气似的，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咖啡苦涩，细品又酸又甘，还有水果的醇香，口感非常微妙。
项书艺淡淡“嗯”了一声。
祝童：“……”
“嗯”是什么意思？
这时邵铭捏紧了他的手，低声道：“嗯，我有你就够了。”
祝童：“……”
然后邵铭又抬眼道：“好，我答应你。”
祝童猛的转头。
邵铭对他安抚一笑，又看向项书艺：“鉴定我可以做，但是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牵扯到我和我家人。”
项书艺惊讶于他的干脆，又听到他提起“家人”，她端着咖啡杯的手微颤，很快点头：“好。”
……
回去的路上祝童没说话，只是眼睛总是往旁边的位置瞟。
邵铭笑着转头：“既然不高兴，刚刚我答应她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我？”
祝童收回目光：“我没有不高兴。”
邵铭道：“真的？”
祝童：“……”
是有点不舒服，但是说不高兴也算不上。
那是邵铭自己做的决定，他没资格干涉，也不想干涉，只是难免好奇。
他问：“你刚刚为什么答应她？”
邵铭道：“她说项家给不了我门当户对的身份。”
祝童：“？”
“不是不给，而是给不了。”
祝童倏地一怔。
邵铭给他反应的时间，也不说破。
项书艺说的“人”，无疑是她的父亲，项家的掌权人。
项家虽然比不上祝家和夏家，但好歹也是在A城扎根了十几二十年都不倒的企业，项书艺和夏韦毅的婚姻可以称得上门当户对，夏韦毅能给的，项家也能给。
可项书艺说“项家给不了”。
陷入离婚官司之后，夏韦毅麻烦缠身，两家联姻十几年，彼此了解是最多的，了解最多的人捅刀子的时候往往更狠，夏家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离婚的事项家占理，他们本应该趁机大捞一笔，有损失也有获利，和离婚前差不到哪里去。
那项书艺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笃定了项家的人不会再来找邵铭。
人的贪婪是阻止不了的，项家的人不会听她的劝告，她也做不了家人的主。
她让邵铭不用担心，只可能是她已经有了限制项家人的办法。
祝童突然问：“她想做什么？”
邵铭一笑：“想明白了？我们小少爷果然很聪明。”
祝童：“……”
“她具体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邵铭说：“不过肯定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祝童垂眸看着地面。
对夏家不利他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连项家都……
“她和项家的人关系不好吗？”祝童问。
邵铭抿了下唇，说：“或许吧。”
“……”
祝童又看向邵铭。
就连这种时候，邵铭也是十分冷静理智的。
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的人，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他和他亲生母亲的见面，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相认，也没有紧张拘束的互相尴尬，他们只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完成了一场交易。
邵铭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的这么毫无波澜吗？
祝童不想问。
他想到他们刚刚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项书艺从点头之后，就一眼都没有再看过邵铭。
说起项家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情。
她那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淡漠，和以前的邵铭还挺像的。
想着祝童又甩了甩头。
邵铭和她不一样，才不会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不过她既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为什么沉默了十几年没有作为，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和夏韦毅离婚呢？
又为什么跟邵铭保证，不让项家的人来找他呢？
祝童满心疑惑，忽然被邵铭带着拐了个弯，他晃神道：“现在去哪儿？”
祝童想了下，说：“回学校吧。”
邵铭淡笑点头：“好。”
所有的麻烦事，考试以后再去愁吧。
又经过了一轮高强度氛围紧张的复习之后，在一场覆盖了整座校园的大雪天里，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